因那徐賁是個急性子,加之驟然奉命,有些急功近利,因而在洪澤縣一用過午飯便匆匆拉着紀綱趕往山陽。徐賁一路催促着船家搖擼,可水路畢竟是逆行,待行至山陽縣口的碼頭鎮時也已經到了戊時。由於是寒冬,天早已經黑得沉了,只有那春香樓附近仍舊火光漫天、喧鬧得不成樣子。
下了船徐賁便要直奔楚秀園外茹太素的府邸,紀綱看着他匆匆忙忙的模樣真有些哭笑不得,忙一把拉住笑問:“徐大人,您這便要去辦正事兒了?”因四周仍有些行人客商,紀綱便多了心眼,並不說正事是什麼事。
豈料徐賁聽了,竟愣了一下,虎着一對眼睛詫異道:“兵貴神速,不現在去還待怎的?”
紀綱看了看身後兩名早已餓得頭暈眼花的大理寺司務,想着這兩人雖然位卑品低,可畢竟都是大理寺的同僚,這徐賁初次獨當一面怎的就忘了同僚之誼?將別人的死活不當回事兒了呢?就這麼一個人,他在府衙裡能混得多好已是可想而知了!但這些話是萬萬說不得的,否則便有挑撥是非的嫌疑了。紀綱想了想,笑着說道:“徐大人可能有所不知,此時雖然已經天黑,可也正是買賣人收攤回家的時辰。那茹太素府邸臨着承德街,現在街上路人稀少,可也免不了有幾個晚歸的主”,說着又指着徐賁身上上下看了看:“再說了,徐大人難道便要穿着這身便服去審堂堂的七品縣令茹太素?大人的官威現在不擺起來,更待何時呢?”
“怎麼?”徐賁一愣:“難道還要換官服不成?”
“那是自然”,紀綱胸有成竹的老道模樣,笑着說:“大人是以大理寺寺丞的身份來審山陽縣令的,這些方面豈能草率?否則以茹太素這等宦海老吏,如何能鎮得住他?若是鎮不住他,如何能審出個結果呢?”
徐賁是個急性子,忙拉着紀綱道:“那......那咱們尋個地方把行頭換一換,虧得我把官服隨身帶來了。否則可就誤了燕王殿下的大事了!”
紀綱聽他口無遮攔,心中暗罵,連忙擺手,悄聲肅然道:“徐大人,徐大人,萬萬不可亂講!大人此番是奉了太子均命,爲大理寺所派屬員,特地來此審問山陽縣令茹太素!這一條,大人千萬千萬要記得啊!否則,可是要給燕王殿下惹禍的!”
徐賁聽了一愣,萬不料這個遊手好閒的山野公子見識居然如此透徹,比之自己還要清楚明白得多,自己還要他不斷點撥,心頭又是羞又是愧,一時紅着臉竟然沒有言語。
紀綱知自己一時心急,話說得過了些,沒有顧及到這個迂腐、虛僞的讀書人的臉面,也不禁自失的一笑,岔開話題,故意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說道:“大人,嘻嘻嘻,反正時候還早,說實在的,在下委實也已餓得不行了。若是就現在這模樣要我去公幹,紀某人只怕會昏死在路邊也說不定。嘻嘻嘻,大人就行行好,咱們先去找個地兒填填肚子、喝幾杯水酒,再叫幾個姑娘,聽聽曲兒......”
“得了,得了”,徐賁原本一肚皮的不自在瞬間被紀綱攪鬧得煙消雲散,看他一副無賴相,暗暗笑自己方纔怎麼會與這麼一個無賴計較?便也笑着無奈擺手:“你呀,以爲咱們是來出遊喝花酒的麼?還叫幾個姑娘聽聽曲兒,得了吧你。頂多啊,找個地方點幾個小菜,喝杯清茶。其餘的啊,你還是別多想了!”
這話一出,連那兩個司務都跟着笑了起來。紀綱原本也沒想去喝花酒,只要這個酸腐的書呆子能同意去飯館飽餐一頓、不用在外面喝西北風,那就阿彌陀佛、心滿意足了。既已說服徐賁,一行四人便信步走進春香館,因紀綱與他們極爲熟識,春香館招待得極爲豐盛,四人酒足飯飽後已是亥時,家家戶戶都熄燈入睡。
徐賁等人悄無聲息地來到楚秀園外,點燃火摺子,就着昏暗的光亮匆匆換上了官服,這才大搖大擺地踱至茹太素的府邸。這只是一處不大的院落,府門外也沒有像其他官宦人家一眼擺上石獅子,只有門樑上懸掛着兩盞罩着紅紗的氣死風燈,在着雪夜裡搖搖晃晃,照着門前一點光亮。
“就這兒?”徐賁不可思議地看着紀綱,“不會沒在家吧?”
“放心!”紀綱大大咧咧地一笑,上前敲門。“砰砰砰”,幾聲山響,在黑暗僻靜的楚秀園格外清亮。果然,只過了片刻,裡面便傳來“咯吱咯吱”踩在雪地上的腳步聲。“哐當”一聲,大門應聲而開,裡面探出一顆人頭來,卻是一個六十歲上下的老者,鬚髮皆白,正裹着棉衣、提着燈籠、眯着眼往外張望。只怪他光探一顆老人頭出來,模樣煞是嚇人,門外的紀綱等人都沒嚇了一跳。
“你......你們是誰啊?咳咳,這好早晚的,大冷天,有事不能明天說嗎?”老人一邊咳嗽一邊埋怨。
出來這麼一個人,倒把衆人鬧得有些措手不及。眼見徐賁穿着亮眼的官袍卻愣在了當場,紀綱忙在身邊用手捏了捏他。“哎喲”,徐賁吃疼叫了出來,轉臉要怒,見紀綱不住朝他使眼色,這才反應過來,饒他這回倒還機智,接口道:“哎喲,原來是個老人家,這大冷天把你吵醒實在過意不去。只是本官爲公務而來,不敢耽擱!”
“官?你們是官?”老頭吃了一驚,卻又有些不信,將燈籠提得高高的,走近幾步眯着眼細細打量。
紀綱見他們兀自囉嗦,不禁無奈,便站了出來大聲喝道:“瞎了你的眼麼?照什麼照?忒殺的無禮了。這是京師大理寺派來的寺丞徐大人,有事要找你們茹大人問話。還不叫他出來見客?”
老者經他一嚇,手中燈籠差點跌了下來,卻再不敢懷疑,喃喃道:“哎,真......真是官呀?!我們家茹大人在書房看書呢,我這便去請他出來!”
徐賁見老者步履蹣跚,倒有些於心不忍,便擺了擺手道:“不必了,老人家,我們這便隨你去見他!不用來回跑了,大雪天的,摔一跤可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