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暮遙大驚, 回頭看到同樣驚詫的小妖,認出是那個巡邏的小妖。他當時還語氣強硬的攔住過他們,還是趙晰來帶他們離開的。此時畫符顯然來不及了, 正手足無措間, 忽聽身邊的水三秋一聲冷哼, 袖裡長鞭揮出, 如靈蛇般掃向那小妖。小妖也是一驚, 那鞭影挾着風雷之勢逼體而來,竟是不敢硬接,只得仗着身形靈活避開。水三秋自是不肯給他喘氣的機會, 鞭影立時漫天揮灑,看得人眼花繚亂。不過那小妖也並非易與之輩, 最初的驚詫過去, 他自也從容了很多, 雙臂微合,一道火光倏地撲向水三秋的面門。水三秋秀眉微蹙, 一條鞭子使得滴水不漏,竟生生地把那火光截斷。小妖驚住,他法力雖不甚強但也不算太弱,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以武術之法與術法抗衡!來不及多想,那鞭影已到了他喉間, 小妖指尖劃下, 烏青的鞭子應聲斷裂, 頹然掉落在地。他一手抓住斷鞭, 用力一拉, 同時口中大火噴出。水三秋久被禁閉,力氣本就不繼, 竟被他這一拉之力帶住,身形一個不穩,就要向前倒去。眼看那火光就要燒到她的頭髮,她甚至感覺到了灼面的熱度,忽然小妖身子一僵被定住,火一下子就熄了。
謝暮遙拿着手絹正乾着急的時候,忽然想起趙晰教給她的術法,其中就有攻擊的定身術。她對這些術法本不擅長,甚至有些遺忘,但情急之下也顧不得許多,見水三秋情勢危急,她一咬牙就使了出來,沒想到居然收到了效果。
她長吁了一口氣,撿起斷鞭,遞給水三秋,“抱歉把你的鞭子弄斷了,我們走吧。”
水三秋一言不發地接過來,忽然回了句:“鞭子不是你弄斷的,你爲什麼要道歉?”
謝暮遙一時愣住,有些訥訥地看着她。
“不是你的責任,就別往身上攬。”水三秋冷冷地說了一句,當先走了。
她這……算關心吧。
謝暮遙愣了會兒,忍不住微笑了,心情一下子好得非常,有人關心真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追上去道:“慢點,等等我,這洞裡機關重重,可得小心了。”
話音剛落,警鈴大作,沉重的銅鈴聲在洞裡迴盪,顯得格外刺耳。原來謝暮遙法力實在太低,那小妖不過被定了一會兒就自動解開了,立時向同伴示警。
謝暮遙有些懵了,回神之後尷尬非常,低了頭不敢看水三秋。水三秋暗自懊悔,她太輕信謝暮遙的能力了,早知如此還不如一下殺了他呢。不過,顯然現在不是懊悔和追究責任的時候,她斜倚着石壁,冷眼看着重重疊疊圍上來的妖羣。
謝暮遙站在水三秋一側,不安地看着那三十來個小妖。小妖們把二人困在一角,卻也不先動手,其中一個指着謝暮遙,問道:“你的同夥呢?還是隻有你一個人?你混進這裡,就是爲了救她?”那巡邏的小妖不等謝暮遙答話,搶道:“我親眼看見她打開地牢牢門,帶她出來,還和我交上手!”
謝暮遙微微一低頭,並不答話;水三秋還是那般冰冷,倒提着半截軟鞭,看着那幾層小妖。
那其中的一個頭目叫道:“如此說來,就算是大王的紅人的紅人,也別怪我們不客氣了——”話音未落,只見水三秋左手一揚,一點寒光飛出;說話的小妖慘叫一聲,捂住眼睛,叫痛連連,原來眼中已插上一根銀針。
她冷冷地道:“廢話恁地多了!”
小妖們稍一愣神,水三秋斷鞭早已揮出,抽倒兩三個靠得近的小妖;餘下的妖怪,一哄而上,將二人團團圍住,刀槍棍棒一齊打過來。水三秋分一半精神護住謝暮遙,左手銀針時時飛出,右手半截烏鞭上下狂舞,十分兇悍。長鞭本不適宜近身作戰,這半截斷鞭,用起來倒是頗爲順手。謝暮遙從沒有遭遇過這種危急之事,強忍着內心的恐懼,不停地使着定身術;有時小妖們一刀砍來,忽然被生生定住,水三秋乘機一鞭抽去,便將他打翻在地。
如此這般打鬥,實在是無奈,水三秋沒有法力,並不能重傷妖精,因此那些倒地的小妖,多半會爬起來再戰。那刀槍從四面殺來,水三秋初時還能應付得了,但她畢竟是凡人,力氣一衰下來,便兇險異常。不多久她手臂已受了多處刀傷,鮮血染透衣衫。謝暮遙看在眼裡,半是害怕,半是感激,竟要掉些淚水來。
她曾想,若爲薛姐姐而死,倒也不枉此生。
只是她現在心裡又多了一個人。
便是在這時候,忽然聽得十幾步開外,一聲斷喝,蓋過這洞中的打鬥之聲,惹得雙方都紛紛側目看去。只見來人一襲白衣,提了一把長劍,急速趕來,也不答話,才一靠近,便大肆刺殺,劍招又急又快,所指無不是對方的眼睛咽喉等要處。謝暮遙認得來人正是蘇晚堂,心下頓時大喜。
蘇晚堂瞥眼看了看受傷的水三秋,立時面如寒冰,眸子冷凝地看向那些小妖,手中之劍如草中怪蟒,一路所向,衆小妖或倒地或避開。不多時,蘇晚堂殺到中心,與水三秋合在一起,只互相看了一眼,便明白對方心中所想,或攻或守,配合得非常默契。至始至終,兩人都未交談半句。謝暮遙被二人護在中間,竟是絲毫無損,而衆小妖們人數雖多,卻也奈何不了他們三人,只不時聽得哀嚎連連,山洞裡灑滿了妖血。
謝暮遙配合着兩人,不時念唸咒語,多了這一大助力,壓力自是要小得多了。一放鬆下來,她就開始擔心起老妖那裡。此時趙晰與韓迦,情況又是如何?
這時妖羣忽然大亂,羣妖背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影子。來人法力高強,稍稍揮掌便是一片光柱,所到之處小妖均立時紛紛斃命。
謝暮遙一看之下,頓時激動不已,喜得一顆心都要跳出來了,不禁大叫出聲:“薛姐姐!”
薛靖初眉目依舊美好如畫,臉色卻頗有些憔悴之意,衝她微微一笑,手下卻毫不留情,紫色光束橫掃之下,哀鴻遍野,幾招便將小妖們殺得乾乾淨淨。洞裡妖血橫流,猶如修羅場,謝暮遙從未見過如此慘烈的場景,立時乾嘔起來。
“走!”薛靖初一把抱起她,飛快地離去。謝暮遙擡眼看着她,只覺得前所未有的喜悅和心安,那惶恐的感覺也慢慢地消退了,她忽然覺得有些不敢相信,彷彿美好來得太快,便擔心只是自己的幻覺,輕聲喚道:“薛姐姐?”
薛靖初低下頭,忽然蹭了蹭她的頭髮,“是我。”
不是幻覺,她真的回來了。只這簡單的一句回答,卻讓謝暮遙眼淚溼了眼眶,多日來的擔憂恐懼委屈一時齊齊爆發,哽咽道:“薛姐姐。”
薛靖初放下她,溫柔地替她擦了擦臉,溫聲道:“傻丫頭,哭什麼,我好着呢。”
謝暮遙的眼淚終於肆意地流了出來。
這是她離開薛靖初以來第一次流淚。
卻說那邊林染被趙晰劫持着出現,老妖和韓迦都同時愣住了。老妖又驚又怒,又是心痛,大喝道:“你是誰,還不快把匕首放下?!”
韓迦剛開始時也是驚了一下,轉念一想就明白了,於是掛着一臉壞壞的微笑,抱臂立在一邊看熱鬧。
趙晰當然不會聽老妖的,反而把匕首靠得更近了些,懶懶道:“你說放就放,太沒面子了吧,我還真就不放了。喂,你沒事吧?”
最後那句話卻是對着韓迦喊的,韓迦撇了撇嘴,不耐煩地道:“死不了!”
趙晰和他互相看不順眼很久了,好不容易逮着機會取笑他,自是不能輕易放過,當下毫不客氣地嘲笑道:“沒想到大名鼎鼎的韓公子韓道長也有如此狼狽的時候,誒,那一掌打得可真重啊,嘖嘖,可嘆啊可嘆。”
韓迦氣得要炸了,心想若不是因爲你之前那麼重的傷了我,我今天何至於如此丟臉,當下沒好氣地回敬道:“方公子的記性還是如此不好啊,明明前幾日公子還看到過貧道更狼狽的樣子,這麼快就忘了?說起來,今日弄得這般德行,還是拜公子所賜呢。”
趙晰自動忽略那不滿的語氣,就當他奉承自己法力高強,笑得格外開心,“承讓承認。”
韓迦白了他一眼,真沒見過如此厚臉皮的人,不再理會。
老妖和林染被晾在一邊,看他們旁若無人地一搭一唱。林染沒什麼表示,臉上還是那副欠扁的笑容,好像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安危。可憐的老妖就慘得多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把明晃晃的短刃,終於忍不住出聲道:“你們要說什麼出去說,能不能先把那匕首放下?”
趙晰眨眨眼睛,好像纔想起這回事,故意摩梭着林染細膩的脖頸,曖昧地笑道:“沒想到閣下這麼在乎林公子啊,倒讓在下吃了一驚。”
老妖看林染被他肆意輕薄,氣得肺都要炸開了,又聽了他的話,沒來由的老臉一紅,嚷道:“廢話什麼,快放開他!”
趙晰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拖長了聲音道:“閣下有令,在下豈敢不從。不過,閣下可知在下要抓住林公子冒了多大的險,如今這麼容易就讓在下放開他……”
老妖看他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好像匕首又有意無意地靠得更緊了些,喝道:“說吧,你到底想要什麼?有本事就衝着我來,對着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做什麼?還有你,”他指着韓迦,“你不是他的朋友嗎,怎麼看他被劫持一點反應都沒有?”
韓迦頗無辜地看着他,學着趙晰的口吻,慢吞吞地道:“閣下怕是弄錯了,在下的確說過,在下是林公子的朋友,可是在下從未說過會救林公子啊。”
“你……”老妖氣得臉通紅,說不出話來。
見他怒髮衝冠,韓迦大快,故意慢條斯理地道:“在下和林公子確是舊相識,算是老朋友了,不過……”他語音一轉,陰惻惻地道:“難道閣下不知,朋友也有差別麼?有一種朋友,是你恨不能寢其皮食其肉的。”
“原來你來索他,是想害他!”老妖恍然大悟,接着義憤填膺地道:“休想!有我在這裡,你們休想傷他一根寒毛。”
“好豪氣。”趙晰笑道:“在下幾乎要拍掌叫好了,閣下到現在還有如此強烈的自信能保住林公子,倒讓在下詫異了。可惜啊,話人人說得,那麼閣下打算如何保護呢?”
老妖怒目圓睜,偏又無計可施。以他的目力,自然看得出趙晰的法力高深,非是易與之輩,若是平時他自然也就拼了,纔不會管這許多。但現在林染在他手上,饒是勇猛如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你到底想要什麼?”
趙晰眼光一轉,輕飄飄地笑道:“若在下說要你這洞,你要如何?”
他雖是一時興起開玩笑,一根筋的老妖卻當了真,當下皺起眉頭思考起來。趙晰和韓迦看在眼裡,幾乎沒笑破了肚子,只是面上不能太過顯露,憋得甚是難受。
“那他們你要如何處置?”老妖指着身邊的幾隻小妖,嚴肅問道。
看他一臉鄭重其事的樣子,趙晰更覺好笑,隨口答道:“當然是全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