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在我耳邊低聲呢喃:“黎明將至”
——哪怕這是謊言也好
——「六等星の夜」
“她現在是桜時鳶。”
從思紋的這句話裡不難聽出潛臺詞是什麼, 雖然桜時還是站在原地想了好久,可是她知道,她心裡很明白。因爲單從在場被叫作早苗和反之冢的表情來看, 就很容易辨別出所謂的真相, 一開始是差一個肯定的判斷句, 現在, 連這個判斷句都已經有了, 所以,有些答案毋庸置疑。
沒過一會兒,桜時鳶就已經得出結論, 她在身爲人類的時候叫作蘭馨,而站在她面前的這兩位, 正是她曾經的故人。
——可是, 御狐神又是誰?
“她也是你的故人, 如果按照你的邏輯來看的話。”問題剛剛閃現在桜時的腦海,思紋就做出了回答, “不過需要補充的一點就是,他是你所謂的故人的轉世,這樣更爲恰當。”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桜時纔會想起端坐在自己面前的,這位被稱作“思紋大人”卻總是抱着PSP玩個不停的小女孩兒, 是一個被稱作“悟”的能讀懂人心的妖怪。
桜時表面上不動聲色, 心裡卻暗自肯定:果然, 思紋的安排總是有其章法。
上前一步和早苗以及反之冢並肩, 桜時直視思紋:“那麼, ‘營救’又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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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暢通無阻地護着早苗來到禁閉着御狐神轉世的房間,桜時不得不說, “營救”這個詞用的實在是有失水準,因爲這趟出行與其說是“營救”,倒不如單純地說是“接送”。
御狐神雖然是個大家族,卻幾乎沒有什麼保鏢,可是女僕多的那叫一個數不清。桜時也不見這些女僕有何特別或者是剽悍,反而是真正意義上的“女僕”。因爲在桜時象徵性質地亮出□□之後,大部分女僕的反應都是尖叫着逃竄,幾乎不曾想要阻攔。於是讓桜時真正用到武器的地方,也只有此刻“嘭嘭”兩槍擊穿了鎖在御狐神房間的門鎖。
這樣的情況幾乎讓桜時有點哭笑不得,因爲在一開始是她還擔心無法護早苗周全,想着一個人闖進來把御狐神帶走纔是最好的方法,現在看來不得不承認是杞人憂天了。
——可是,又有誰會料到是這樣的狀況呢?估計連思紋大人也意料不到吧?
就在桜時忍不住這麼想的時候,早苗已經抱着一個小男孩兒從房間裡走了出來:“蘭——呃,小鳶,我們快走吧。”
挑挑眉毛,桜時對早苗這樣欲言又止的稱呼並不發表評論,只是讓開身子示意早苗先走自己要稍後一步來善後。不經意把目光防線早苗懷裡的那個小男孩兒,桜時只看見他沒有什麼表情的空洞的臉龐上一雙左綠右紅的異色瞳仁,正毫無防備地反射出無機質般的光芒。漂亮是漂亮,卻顯得沒有絲毫生氣。
低低地在心裡嘆了一口氣。盯着那雙望向自己的美麗的眼睛,除了微笑,桜時不知道自己還能做出什麼迴應的表情。
——你好,我的又一個“故人”。
跟在早苗身後跑出御狐神家的大宅子,推開大門的那刻一瞬間便天光大亮。此時此刻正要落山的太陽還在竭力散發自己預留的力量,不含熱量卻也光芒萬丈。眼看着被早苗抱在懷裡的孩子不適應地眨着眼睛,桜時瞬間加快腳步,一邊將□□收進槍套,一邊騰出手來覆上那孩子的眼睛。
回過頭見沒有人追上來,桜時想着也無需做太多的防備,心裡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無語,最後只是對早苗點點頭:“早苗夫人,您辛苦了,應該已經沒什麼危險了,所以你可以放他下來走的。”
面對桜時的這一舉動,早苗不知爲何有一瞬的晃神。被動地看着御狐神從自己懷裡被桜時抱下來,她想起她曾經也是用自己的這雙眼睛,親眼看着自己的兒子把這女孩兒帶進他們的世界,她還記得那時女孩兒曾親密地稱呼自己爲“早苗媽媽”,笑容甜美,眼神閃亮。可也正是她自己,連同上一世的殘夏瞞着兒子的死訊,極力想要維護卻還是沒能救她一命,最後卻還是隻能把命懸一線的她託付給別人。這些往事都還歷歷在目猶如昨日,無論是她的笑容還是最後離開時絕望的眼神。
可是,她現在只能客氣被稱作“早苗夫人”,而她也不能再像從前一樣叫她“蘭醬”。明明還是那張面容,甚至連歲月都不曾把她改變,她卻已經變成了別人,變成了返祖妖怪“桜時鳶”。
“喂!我們快走!”
轉眼的工夫,路對面的反之冢就已經駕車來到了桜時和早苗的身邊。
領着御狐神坐進車廂,桜時看着簡直可以稱作手忙腳亂的反之冢就像是剛進入御狐神宅子裡的自己一樣,說不出的好笑。
其實她很想提醒反之冢,根本就沒有大部隊會拼命地追趕,可是這麼說好像又有點破壞現如今的緊張氣氛,於是她只能和御狐神一起安穩地坐在後面座位,看着他瞬間發動引擎後急速地狂奔起來。
車子開出已經好遠,大家也都放下心來。
直到這個時候,反之冢才稍稍放慢了車速,抓住空隙扭頭詢問道:“蘭呃——桜時、小雙,你們都還好嗎?”
看着前方時不時投來的關切的目光,桜時微笑:“我們都很好。謝謝你,反之冢先生。”
這是一路上反之冢和桜時的第一次對話,反之冢的反應始終不像早苗那樣強烈,他只是望着前方沉默了好久,久到桜時以爲他們的對話已經畫上了句點,他卻又突然出聲,掩不住語氣滄桑:“雖然我這麼說應是你可能會不高興,可是還是忍不住想說啊。蘭醬,你長大了,不再是那個會開心地叫我‘反之冢哥哥’的小女孩兒了呢。”
聽了這話,饒是桜時也不禁一愣,她手指不自覺握緊,低頭不語。
那些時光明明是存在的,可是“她”不曾經歷。
“……疼。”
反應過來的時候,旁邊的男孩兒已經被握的低叫出聲。
聽到聲音後桜時急忙鬆了手,可是她還是看見男孩兒的手腕處已經被握出了紅印。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會無意中使出這麼大力氣,桜時急忙揉揉那紅印,懊惱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還疼嗎?要不要緊?”
輕輕地搖搖頭,御狐神不知道自己該做怎麼樣的反應。他覺得從剛纔開始他就沒有辦法融入這三個人隔開來的那個小世界。這很奇怪,他們說是來救自己的,卻好像又把他隔離在外。
其實被眼前這個叫作桜時的女孩兒給抓住的時候,御狐神是想要忍耐的,可是他好像是低估了女孩兒的手勁兒,因爲那一下真的很疼,他才忍不住叫出了聲。他原本只祈求女孩兒鬆開手就好,卻沒想到會變成現在這樣,她一邊幫他揉着手腕一邊還不住的道歉,眼裡的真誠好像不是假的。
所以,他不懂。
“你們,爲什麼要救我?”
這個問題從御狐神嘴裡問出來一點都不突兀。
當桜時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靜默了好久,她在思考着要怎麼回答纔算是準確,可是她最後想出來的答案連她自己都覺得說出口那就屬於欠扁行爲。因爲她想了好久卻還是隻能乾巴巴地說出一句:“因爲你被這麼囚禁着是不正確的,所以我們就來了。”
“……”
當然了,對面的男孩兒沉默是一定的。桜時甚至覺得他這個時候沒對着自己翻白眼就已經很不錯了。可是其實桜時覺得她自己知道的也是少之又少,沒有辦法詳細地說。
絞盡腦汁把自己聽來的消息東拼西湊,她又做出了這樣的解釋:“呃,怎麼說呢?我們這些人和前世的你關係都非常的好,是很要好的朋友。自從知道你被御狐神家囚禁之後就一直想要把你救出來。所以,我們今天就來了。”
“……”
眼看着身邊的御狐神還是沉默不語,桜時有點抓狂,畢竟這已經是她能夠給出的最合乎邏輯的答案了。
沒想到就在桜時快要放棄得到迴應的時候,御狐神倒是開了口:“可是,我聽說上一世御狐神用了很多骯髒的手段才從本家逃了出去,最後還被斬首了。所以,逃出本家是會不得好死的。”
御狐神能感覺到在自己說出這句話時周圍空氣一瞬的凝滯,雖然他看不到前面兩個人的表情卻能感覺的車子有一瞬的晃動。可是,還還是把視線挪回到桜時那裡,直視着身旁桜時的眼睛詢問出聲:“你確定你是上一世御狐神的好友嗎?”
“我確定!”
這次桜時的回答迅速且擲地有聲,她幾乎是憑直覺喊出了這個答案。
回視着眼前御狐神沒有波動的眼睛,桜時眉頭皺了起來,御狐神此刻眼裡的不經心無疑是對她答案的懷疑。
桜時不自覺伸出手去撫摸御狐神的頭髮,他的頭髮柔軟細膩,就像是殘夏的一樣。
——明明是一樣大的孩子,卻一次都沒有走出那個房間。那是怎樣的人生?
低低地吐出一口氣,桜時的手最終落在了御狐神的肩膀,她俯下/身子直視着他:“……雙熾,我現在這樣叫你,我也堅信我曾經這麼叫過上一世的御狐神先生。其實啊,我還不如你,我今天才知道有關於上一世御狐神的事情,可是我從來沒有懷疑過我們原先一定是很好的朋友這件事情。因爲我知道那一定是真的,在我看到你的時候就更加堅信這一點了。”
湊過去對御狐神眨眨眼睛,桜時突然想起了思紋曾經說過的一段話,於是她微笑着繼續說下去:“有人曾經告訴過我,返祖妖怪的人生各不相同,靈魂的本質卻是相通的。所以,雙熾你不應該質疑你自己的靈魂,難道你覺得自己撐下來就是個壞孩子嗎?在這個世界上,無論是人類還是返祖妖怪,都會渴望自由,並且也擁有權力去享受自由。所以上一世的你只是在竭盡全力爭取自己本應該得到的東西,而不是像你被其他人告知的那樣卑鄙、骯髒。”
“……”
雖然仍然是沒有得到迴應,可桜時還是滿意地看到男孩兒眼神的閃動,於是她再接再厲:“換一個角度來講,你難道覺得你被天天怪在那屋子裡是正確的嗎?我想你一定不會說你喜歡那樣的人生。所以啊,我們是朋友,於是我們要來救你。幫助你自由,幫助你過你想要的人生,這就是朋友。其實幫助你,也就是幫助我們自己,因爲我們捨不得御狐神雙熾,捨不得錯過你這個朋友。”
“說得對,就是這樣的,雙熾。”這個時候,坐在前排的早苗突然回過頭來,她像桜時剛纔一樣撫摸御狐神的頭髮,聲音裡帶着不由自主的憐惜:“其實我們應該要對你說一聲對不起的,這麼晚才救你出來。因爲御狐神家族爲了隱瞞你的存在連戶籍都沒有上呢,等我安排的人查到的時候你都已經長這麼大了。上一世明明是一個那麼會說話的孩子,這一世卻意外地沉默啊,一開始我還以爲他們都沒有教你說話呢。真的是對不起啊,雙熾。”
汽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到達目的地,停了下來。
停好車,反之冢從駕駛席上跳下來,拉開後車門一下子就把瘦弱的御狐神抱了起來:“但是不要有負擔地去過你自己的人生吧,從現在開始有我們保護你!”
擡頭對上反之冢像是藏着陽光一樣的眼睛,桜時也不由得笑了起來。
在御狐神之後下了車,她站在那裡對着他點頭:“看吧,這就是答案。”
——就是這樣,順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