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伴鮮覺得,被綁架這種事,不經歷一次的人是不會明白的。
就像她,莫名其妙被人迷暈了,又莫名其妙被人扒了衣裳再換上喜服,最後莫名其妙被人塗脂抹粉、蒙上蓋頭……好吧,事態明朗到這一步,傻子都知道自己是要被成親了。
而整個宮裡膽敢這麼整她且不計後果的,也只有那個任性妄爲的三皇子了。
倘若此時此刻她沒有被人捆住手腳並堵上嘴巴的話,她想,她大概會當場畫個又大又圓的圈圈,詛咒那個正處於叛逆期的二世祖。
只可惜,剛被迫和一個臭燻燻的男人拜堂完畢,她現在整個人都動彈不得,只等着被洞房了。
於是,寂靜無聲的臥房裡,坐在牀沿上的雲伴鮮忽而聽到了房門被推開的聲響。一股熟悉的惡臭登時隨着一陣涼風飄然而至,使她不由心頭一跳。可她剛要“嗚嗚”兩聲,耳邊就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姑娘,三殿下命奴婢傳話:我如你所願,替你尋來了全城最髒、最臭、最醜的乞丐,賞給你當相公,祝你們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去他的如你所願!去他的永結同心!
如果那熊孩子眼下身在此處,她真像當年他對她做的那樣,使勁兒地甩他一臉唾沫星子。
可惜,人三皇子不在,她也噴不了半點兒口水,只能束手無策的,任由那宮女飛快地傳了話——隨後就頭也不回地逃出去,呼吸新鮮空氣了。
而這個時候,那股叫人作嘔的臭味已然越來越近。
想她雲伴鮮聰明一世,今兒個居然要被一個素未謀面的臭乞丐給拱了?不,她無法接受這個可怕的現實,她要力挽狂瀾。
思緒流轉間,雲伴鮮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恰逢她名義上的新婚夫君擡手掀開了紅蓋頭。
下一刻,一個渾身破破爛爛、只戴了朵大紅花的高大男子就映入了她的眼簾。
別奇怪此情此景下,新娘子怎麼不先去看新郎官的臉,實際上,不是她不想看,而是她看不着,只緣對方那張據說奇醜無比的面孔,此刻正被他亂如鳥窩的長髮給遮得嚴嚴實實。
罷,看不看長相根本不重要,當務之急在於,她得把他拉進自己的陣營!
繼續使勁兒憋氣的女子忙不迭伸長了脖子,衝着男人發出“嗚嗚”的求救聲。所幸男人尚留有最基本的人性,這就替她拔去了口中的異物,令她得以張嘴說話。
“我是被人陷害的你今日配合我演戲來日我定以重金酬謝並幫你找個比我漂亮十倍的美嬌娘!”
真虧她能一鼓作氣——都不帶喘地說完這一長串話,可她又能怎麼辦呢?巨臭當前,她怕她多吸一口都會有隨時吐出來的衝動。
然而,雲伴鮮萬萬沒有想到,她在這兒憋得快要面紅耳赤,對方卻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的臉,一動不動。
比她還要漂亮十倍的美嬌娘?她確定她將來能夠找得到?
男人一言不發地端量着女子姣好的容顏,看着她一副着急上火的樣子,忽然很想咧嘴發笑。
可是,他最終卻只擡起了一隻手,默默地指了指自個兒的嗓子。
雲伴鮮的小心肝禁不住“咯噔”一沉。
不但是個一無所有的乞丐,而且還是個啞巴?!
這個三皇子,夠絕!
“你說不出話不打緊,點頭,點頭你總會吧?”眉角直跳的女子只得退一步求其次,心急火燎地追加道。
孰料,男子依舊紋絲不動地注目於她,接着,他竟用方纔指着脖子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頓時,一道天雷從天而降,直把自詡處變不驚的雲伴鮮劈了個目瞪口呆。
不光是啞巴,還是個聾子!?
她認爲,“絕”字業已不能用來形容某個二世祖了。
而她,也已經……快要堅持不住了。
未等新的念頭於腦中成形,再也忍無可忍的女子就被迫放開了鼻息——須臾,她便兩眼一翻,身不由己地倒在了牀榻上。
不知過了多久,倏爾遠去的意識又一點一點地回到了雲伴鮮的體內。她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眸色一下從混沌變作清明。
沒有記錯的話,她恐怕已經成了歷史上第一位在新婚之夜被丈夫身上的臭氣給薰暈的女子。而且……
將屋內熹微的晨光盡收眼裡,她不用扭頭去看四周的情況,就已然可以推測,自己終究是逃不過失身的厄運。
呵,兜兜轉轉,她雖姑且躲過了那兩個瘟神,卻避不開被瘟神害慘的命運嗎?
罷……罷!她這棵命途多舛的小白菜,就權當是被豬拱了吧!
看似心平氣和實則怒氣滔天,雲伴鮮咬牙切齒地笑着,不緊不慢地翻了個身。
電光石火間,她藉着窗外投進來的光亮,目睹了半片光(和諧)裸的背脊。
男人果然都是一個樣!!!
隱約留存的一絲僥倖心理終於徹底破滅,雲伴鮮真恨不能扇這男人一巴掌出氣!誰知就在她怒髮衝冠之時,身邊的人冷不防動了一動,如同察覺到她的甦醒似的,他慢慢地扭過腦袋,然後不經意地支起了他的身子。
“你醒了?”
溫潤如玉的嗓音尚未完整入耳,被詢問的女子已然呆若木雞。
下一瞬,雲伴鮮就覺着,有什麼熱乎乎的東西一下子從自個兒的鼻孔裡流了出來,叫她總算猛地回過神來,拿手捂住了鼻子。
這下,輪到問話的人朝她發愣了。
男人當然不會想到,一個大約已認定自己丟了清白的女子,在看了他這個趁人之危的“惡人”第一眼後,既沒有打他罵他,也沒有哭鬧尋死,而是……當着他的面,流下了兩道鼻血。
實際上有點兒睡迷糊了的男人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麼,然後低眉去看自己那還算壯實的的前胸。
他承認他沒有穿衣服,可是……
“你你你……你是誰?怎麼會在我房裡?!”
男子剛要開口解釋,就聽得雲伴鮮磕磕巴巴地質問。
他又愣了愣,隨後纔好整以暇道:“姑娘忘了?我們昨晚才拜的堂。”
話音落下,雲伴鮮好不容易緩過來的腦袋就又卡殼了。她以一種難以言說的姿勢,從被窩裡摸出了一塊柔滑的絲帕,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堵住了自己的鼻子,接着才驚疑不定地凝眸於身旁的男人。
她如何能夠接受,昨兒夜裡還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乞丐,今兒一早竟搖身一變,成了個玉樹臨風、貌似潘安的美男子?
在她被臭氣薰暈了的這幾個時辰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幾乎可以從雲伴鮮驚魂未定的眼神裡讀出如上疑惑,男子從容不迫地勾脣莞爾。
“是這樣的,昨兒晚上,我被人下了藥,不能說話也聽不清別人說話,他們事先還特地吩咐我,同姑娘圓房前不準沐浴,否則就要了我的小命,我不得已而聽命之,讓姑娘受了委屈,抱歉了。”見眼前的女子仍舊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男子旋即又記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不過姑娘放心,我看得出,姑娘並非心甘情願,所以並未有逾越之舉。”
然而,自以爲把該解釋的都交代清楚了,男子卻意外聽聞了雲伴鮮煞有其事的問話:“那你怎麼沒穿衣服?!”
“……”聽着似乎順理成章又好像頗爲奇異的思路,叫男子不由得沉默了一小會兒,“他們沒替我準備換洗的衣服。”
此言一出,終於冷靜下來的雲伴鮮也意識到了自己驟然下降的思考能力。
於是,屋子裡驀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謝謝你。”直到女子冷不防一言以蔽之,同時扭過頭去,用帕子擦乾了流淌在外的鼻血。
雲伴鮮突然發覺,手裡拿着用的東西貌似有點眼熟。
這絲帕怎麼這麼白……白……白……
一個“白”字旋即迴響在腦海中,令女子登時醒悟。
她情不自禁地抽了抽眉角,卻很快恢復了一臉鎮定,不動聲色地將染了鼻血的帕子收了起來。男子將她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裡,卻始終未置一詞。直至對方面色如常地擡眼看他,又因一不留神瞥見了他不着寸縷的上身而迅速轉移了視線。
“你讓一讓,我替你到外頭去討件衣裳。”
男子聞言,當即一邊道謝一邊讓開了道,令雲伴鮮得以順利下牀整理衣衫。
其實,她也沒有什麼好收拾的,這乞丐還算君子,壓根就沒動她的衣裳,只不過……
雲伴鮮背對着榻上的陌生男子,微不可察地斂了斂眉。
一個長相如此出衆的年輕男子,怎麼會去當了要飯的乞兒?難不成,他生來好吃懶做,有手有腳的,卻不願幹活養活自己?
怎麼想都覺得說不通,雲伴鮮不禁懷疑到了召他入宮的三皇子頭上,可又轉念一想,這二世祖雖然霸道了些,卻也委實沒有太多的彎彎腸子——這個人若是以乞丐的身份進宮,那應該就是個遊手好閒的乞丐了。
雲伴鮮一面暗自思忖着,一面換下了那身整整齊齊的大紅嫁衣,這纔開門走了出去。
屋門外,一羣久候了的宮女驚聞動靜,忙不迭埋低了腦袋後退數步。
雲伴鮮忽然覺着,此刻的自己就像是個雍容華貴的婦人——啊呸,是優雅高貴的千金小姐。
所以,既然那二世祖特地花了心思,替她準備了這麼多伺候她的宮人,她豈能不領這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