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伴鮮被雷了個外焦裡嫩。
她萬萬沒有想到,一個毛沒長齊的十三歲少年,仗着自己皇帝兒子的尊貴身份以及比她高出半個腦袋的天然優勢,居然學人家糙漢子,對她耍流氓——這日子還讓不讓人過了?!
胸中似有萬匹駿馬呼嘯而過,雲伴鮮終是忍無可忍,當場就翻了當朝三皇子一個不容忽視的白眼,嘴上輕斥道:“你胡說什麼……”
豈料一個“呢”字尚未來得及拖着尾音出口,她就突然感受到,有什麼東西正叫囂着抵在她的下腹上。
方纔那疾馳而過的什麼馬又一路狂奔回來。
“殿下自重!”
那些宮女、太監都教了他什麼鬼東西!!!
偏偏在這個捍衛貞操的節骨眼上,耳紅脖子粗的少年非但沒被她的呵斥嚇倒,整張臉還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朝她壓了過來!
行啊,你都不要臉面了,我還講什麼情分?
驚怒之下,雲伴鮮直接把人給推了開。一心一意想親她小嘴的少年壓根沒想過她會推他,是以當場就一個踉蹌往後傾倒。幸虧他及時伸手撐住了自個兒的身子,纔不至於摔得太慘。
“你推我?!你竟然敢推我!?”
可是,他一個從小被人捧在手心裡的堂堂三皇子,何時受過這樣的氣?因此,跌倒在地的少年當即睜圓了眼珠子,難以置信地瞪視着竟對他下狠手的女子。
然後,也多少有點後怕的雲伴鮮就看着他瞬間化驚愕爲憤怒。
“雲伴鮮!!!”少年一下子從地上彈了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躥到了女子的身前,使勁攥住了她的胳膊,徑直將她推到了不遠處的牆壁上。
被突然襲擊的女子根本來不及反應,也無力抵抗他一個用了蠻勁的少年,只得驚魂未定地對上他怒不可遏的視線。
自相識以來,她從未見過他如此暴怒的模樣。她實在是不理解,難道她的拒絕和方纔的那一推,就這麼嚴重?
“殿下你冷靜些,奴才不是有意要推你,只是……”
“我不要冷靜!我就問你,你是嫁,還是不嫁?!”
四目相接,一個驚疑不定,一個怒髮衝冠,直到後者以俯視之姿咄咄逼問,前者才鬼使神差地從驚惶中抽離出身。
雲伴鮮看着少年的目光忽然就冷了幾分。
她可以把他當主子,當弟弟,甚至當兒子,可就是不能當夫君。所以……
“奴才不嫁。”
“你!!!”盛怒之下,三皇子齜目欲裂的眼眸卻突然黯淡了幾分,他凝視着女子清冷從容的眉眼,居然意外地壓下了心頭的滔天怒火,“爲、什、麼?”
“因爲奴才不願一輩子被困在牢籠裡,和別的女子分享自己的丈夫。”
三皇子遽然怔了怔。
“殿下是皇子,身上流淌着皇家的血,永遠也不可能擁有真正的自由。此外,殿下如何能夠保證,將來不會看上任何女子?也不會有任何人做主替殿下納妾?”
冷靜到彷彿沒有感情的話語,一字一句刺入少年尚不成熟的內心。可他就不明白了,就算往後父皇不斷地往他身邊塞女人,那又能如何?只要他心裡喜歡的還是她,只要他還是把她視爲唯一的正妻,那些女人在與不在,又有什麼區別?
他這麼想,也這麼問了,奈何換來的卻是女子的一抹苦笑。
是啊,他不懂,他不會懂的。在這個三妻四妾本就無可厚非的時代,她如何要求一個打小就看着父親坐擁美人無數的少年,去懂得她“一生一世一心人”的願望?
“殿下,道不同,不相爲謀,既然殿下完全不能理解奴才的心思,又何必彼此強求?奴才這輩子要嫁,也只會嫁一個心裡、眼裡、身邊都只有我一個人的男子,如果無福遇見這樣一個男子,那奴才寧可終生不嫁,爲皇上做一輩子的御膳。”
堅毅中透着涼薄的眸色,看得少年一陣心顫。
終生不嫁?終生不嫁?!她……好!好得很!
身爲含着金湯勺出生的天家之子,三皇子自然無法接受雲伴鮮的態度。試問,他是何等高貴的身份?願意娶此女爲妻,她卻嚴詞拒絕,還跟他扯那些有的沒的?真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心高氣傲的少年從未受過這樣的打擊,故而當場就被惱怒衝昏了頭腦。
一個心裡、眼裡、身邊都唯她一人的男子?成啊,既然她斷定,他這尊貴之軀只會高高在上,只會喜新厭舊,只會妻妾成羣,那他倒要聽聽,換一個卑賤無能的人擺在她的面前,她是不是還會如此認定?
“那我問你,若是有個身無分文、又髒又臭的乞丐願意對你死心塌地,你是嫁他還是嫁我?”
雲伴鮮不甘示弱地笑了。
“奴才所言,永不變卦。”
話音剛落,少年就覺渾身血流皆已逆涌。
“呵呵!好!!!”須臾,他冷不防獰笑一聲,直震得雲伴鮮腦袋嗡嗡作響,“很好!!!”
語畢,他忽然就鬆開了桎梏着女子的雙手,背過身去行至桌邊。
下一刻,雲伴鮮就眼睜睜地瞧着他擡手掀翻了一張茶几。
巨大的聲響旋即就傳到了屋外,兩個太監火急火燎地跑了進來,一時間都看傻了眼。其中一個瞧瞧主子略有起伏的背影,又瞅了瞅站在牆角抿脣不語的女子,心裡直道“什麼情況?”,還是另一個機靈些,忙不迭拉着同僚跪倒在地。
主子爺發怒了,而且是老大的火氣——至於是不是跟這位主子爺平日裡最喜歡的姑娘有關,他們當奴才的就不得而知了。
是以,此情此景下,甭管究竟出了什麼事兒,主子發火就是他們伺候不周,先跪了再說。
雲伴鮮雖然業已深諳在這宮中當差的處世之道,卻始終無法打心眼裡予以贊同。她不着痕跡地瞥了那倆小太監一眼,依舊只皺着眉頭不吭聲。
“給爺滾。”
直到女子忽而聽得少年咬着牙吐出這三個字,又看了看面面相覷卻最終沒敢動彈的兩個太監,她才一邊低低應聲,一邊行禮退出了屋子。
三月裡的春光仍是明媚到叫人睜不開眼,雲伴鮮邁着小碎步一路走出老遠,才擡頭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眸子。
接下來的好幾天裡,三皇子都沒再來找她,就好像數日前的事情壓根未嘗發生。然只有雲伴鮮自個兒清楚,碎了的器皿,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恢復到原先的模樣。更何況,她素來都是一個“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人。
只不過,女子做夢也不會想到,那個不知是在賭氣還是在幹嗎的少年,居然愣是走漏了風聲。本該是醜事一樁——至少算不上是件好事的一場變故,不下五天的工夫,竟已在宮人、太監間傳了開來,這讓她想不在意都不成了。
這個熊孩子!果然是不長腦子!
誠然,這皇家的事情,但凡不是往臉上貼金的,當權者都是能瞞則瞞,甚至會不惜爲此而殺人滅口,可這三皇子倒好,任由底下人議論紛紛——他不想要臉面了,她還想耳根清淨呢!
最關鍵的是,他的父皇遊山玩水去了,可他大哥還坐鎮宮中哪!他這麼一鬧,本來是關起門來的私事,卻就此傳到了那個對她心懷不軌的太子耳中,指不定太子會因此而出什麼陰招!
雲伴鮮深深地感覺到,一個長歪了的皇子是多麼的“毀人不倦”。
與此同時,早就聽聞流言蜚語的大石頭也按捺不住了,他私下裡拉着雲伴鮮叨唸,這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機會,可不是人人都能碰得上的啊!這麼好的機會,她怎麼就給推了,還惹了三皇子氣得掀了桌子?
本已心煩意亂的女子毫不客氣地回了他一個白眼,見四下無人,索性對這愣頭青打開天窗說亮話:“你覺得王妃是什麼?”
王妃?
大石頭被問呆了。
王妃是皇子的女人啊!天底下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殊榮啊!還能是什麼?
“或許在你看來,能夠嫁入皇室,成爲皇上的兒媳婦,是天下人求都求不來的福分,可在我眼裡,皇家的女人,無非就是傳宗接代的工具罷了。”
大石頭瞬間驚呆了。
“誒誒誒!師傅師傅!”他甚至顧不得什麼“尊師重道”、“以下犯上”,直接嚇得用手捂住了雲伴鮮的嘴,“這話可不能亂說!不能亂說啊!”
被有心人聽去了,那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呀!
“這麼緊張做什麼?”她雲伴鮮會是說話做事不計後果的人嗎?
女子不慌不忙地扯下了大徒弟那粗糙的手,順便把他推遠了些。
“你師傅我要是覺着你是個有心眼兒的,會拿這話跟你說嗎?”
大石頭想想也有道理,原來師傅是信任他這個徒兒呢!這便憨笑着撓了撓頭。
不過,片刻後,他就突然發現,這話題已經被他師傅扯開了,於是急忙一本正經道:“師傅,你當真不嫁?”
雲伴鮮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裳:“不嫁。”
身爲她的首席弟子,大石頭還是替她覺得可惜。但是,師傅是個有主見的人,既然師傅都說不嫁了,那他也不好多嘴。
這樣想着,憨厚老實的男子也不多說什麼,這就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了。
雲伴鮮望着他的背影嘆了口氣,心不在焉地忙完了半天的差事,也捶着揹回了自己的臥房。
真是人逢衰事精神差,往常就算接連忙活上好幾個時辰,她也不會感覺這兒酸、那兒軟的。
正如此思量着,雲伴鮮忽然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然而,未等她察覺出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就將她放倒在了牀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