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一過,這年味也就漸漸地淡了。
春寒料峭的時節,雲伴鮮換下了一身厚實的冬衣,又漸漸顯露了她窈窕的身段。原本,這對於沈復而言算不得什麼——他並不是沒瞧見過她婀娜多姿的模樣——只是,他很快就發現,自打過了年,兩人的身體皆是康復如初以來,他恢復了每日到書房去溫課的作息,她卻不再是原先那例行公事般前來問候的節奏了。
是以,當風姿綽約的妻子動不動就來到跟前探望作陪,沈復覺得……嗯,他好像有點分心了。
不過,他心裡可高興着呢。他的鮮兒主動與她親近,再也不像半年前那般,本着類似互惠互利的宗旨才舉案齊眉,這就表明,他們距離真正做成夫妻的那一日,不遠了。
咳咳……誤會,他不是在巴望着那檔子事兒,只是覺着,真夫妻間就該心意相通、生死相隨。
可惜,雲伴鮮不清楚滋生在男人心田裡的那些情愫,只知道他想常常見到她,而她也願時時陪着他,因此便婦唱夫隨了。
當然,與此同時,雲伴鮮也不忘在江府大院裡隔三差五地刷一刷存在感。自從年前着了道、中了毒,一直到一月中下旬,她已有足足一個月未嘗在江家的伙房裡下廚了,這可不行。
於是,重拾健康體魄的女子又如同先前一樣,每隔幾天就做一道拿手好菜,於整個江家齊聚一堂時呈上,又在白日裡做上幾道精緻的點心,給每個江家人都送去一份。
如此堅持不懈的“好意”,自然是令一家之主讚不絕口,更叫江茹衾同江培遠兩兄妹大飽口福。時間一長,本來礙於公主母女而不敢親近長姐的少年,也日漸對她露出了友好的笑容。
對此,同樣也沾了光的沈復表示:果真是民以食爲天。
“怎麼?我每次做點心,你不吃的嗎?”她還把最好的留給他了呢。
眼見妻子挑着秀眉貌似指摘實爲情趣,沈復自是寵她哄她都來不及。
“出自娘子巧手的美味,爲夫豈會不喜?就是覺着,大夥兒都有,體現不出爲夫在娘子心目中的地位而已。”
油嘴滑舌。
雲伴鮮默默地腹誹了一句,卻並不真心認爲眼前的男子有多油腔滑調。
是啊,就他這沉穩卻不失風趣的性子,怎麼可能同“輕浮油滑”的調子扯上關係?
只不過……總覺得有點對不起他。
“吃你的。”腦中思緒流轉,女子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地將裝着點心的盤子往夫君面前推了推。
“你餵我?”豈料心裡剛默默地肯定了對方的成熟穩重,這傢伙就厚着臉皮衝自己莞爾一笑。
雲伴鮮隱去臉上可能流露的嬌嗔之色,使勁兒往沈復嘴裡塞了塊糕點。
就這樣,“調戲嬌妻”幾乎成了沈復每日必行的功課。
直到有一天,江河海突然造訪,硬生生地讓雲伴鮮嬌俏的神色僵在了她那張漂亮的臉蛋兒上。
年近半百的男子覺得……他好像看到了什麼了不得的的東西。
所幸他江河海縱橫官場數十載,對於許多人事早已見怪不怪。
唔……不過這女兒女婿間的親暱言行,似乎跟名利場上的那些個玩意兒沒啥關係?
因從未見過雲伴鮮的小兒女姿態而心下震撼,江府當家人的腦袋一時有些卡殼,錯亂間,他別過臉去咳嗽了一聲,惹得年輕的女子當即黑了臉。
片刻,雲伴鮮皮笑肉不笑地行至不速之客的跟前,什麼也沒說,光“笑眯眯”地向他行了禮,就僵着臉走出了丈夫的書房,留下翁婿二人一個默默無語、一個膽戰心驚。
他這是又一不留神得罪女兒了?
江河海感覺他的心肝肺都不由得顫了顫。
好在沈復比他鎮定,這就起身彬彬有禮地拜了一拜,問他忽然到訪所爲何事,切實有效地緩解了他心頭的尷尬。
可是,當江河海回過神來同沈復談論起朝堂之事後,他又漸漸覺着,自己好像是被女婿無意間坑了一把?
沒錯,要不是女婿前一陣託他在前朝打聽點消息,而這消息恰好也是他感興趣的,他又怎麼會在得到情報之後,上着杆子來跟女婿分享——然後好死不死地撞見了適才的那一幕?
唉……真真是禍有頭,債有主。
所幸自去年臘月以來,他對女婿的看法已然有所改觀,否則,憑着他這股子不太爽利的感覺,纔不會紆尊降貴地把自己知道的那些告訴他呢!
這樣想着,談完了正事的江河海忍不住擺出一副岳丈大人的姿態,負着雙手勸誡了沈復幾句,內容大抵是馬上就要春試了,夫妻倆感情好是不錯,可也不能耽誤了前程不是?
沈復心知對方正爲方纔的意外感到不痛快呢,自然不可能再給他徒增不悅,當即以比平日裡更爲恭謹謙遜的態度,表示謹遵教誨。
心裡平衡了的江河海像模像樣地走了,留下沈復搖頭輕笑片刻,又慢慢地收斂了笑意。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前朝後宮出了那樣的事情,怕是連幾個當事人都始料未及吧。
收回注目於前方的視線,男子冷不防提起毛筆,鋪開一張宣紙,在上面寫下了一個龍飛鳳舞的“裂”字。
第一道裂痕已然橫空出世,而他的機會,也剛好來了。
半個月後,草長鶯飛,春光正暖。一年一度的會試於皇城貢院拉開了帷幕,城內大大小小的客棧則早早就被來自五湖四海的考生佔領。相較之下,沈復備考的條件就優渥了許多,不但有高堂華屋、書香滿房,有一面避嫌、一面指點的岳父大人在旁關注,還有妻子雖然不再陪伴卻也照常每日親自送到的點心——他若再不考個頭名回來,如何對得起他可親可愛的娘子?
於是,當一個月後男子金榜題名,乍一聽這天大喜訊的雲伴鮮瞬間覺得……她的相公實在是太厲害了。
與此同時,逗留在京的衆多考生都在問:沈復?沈復是誰?怎麼連聽都沒聽說過?
知其身份的人早已被江河海下了命令,要是在大街上聽到這種問題,只當是耳旁刮過一陣春風就好;對其一無所知的人,自然更不可能爲廣大被壓在底下的各路考生解答這個疑問了。
可饒是如此,會元沈復乃禮部尚書之乘龍快婿的情報,還是不知怎麼地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