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伴鮮禁不住細眉一斂。
但是……會不會是她多心了?
不動聲色地放下酒杯, 雲伴鮮靜靜地盯着清澈的酒水看了片刻,又不慌不忙地擡起眼簾,與席間衆人談笑風生。
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繩。她寧可錯殺一千, 也不能放過一個。否則……今夜於她而言, 恐怕就是滅頂之災了。
女子若無其事地噙着溫和的笑意, 殊不知不遠處的另一張桌子邊, 她同父異母的妹妹正皮笑肉不笑地站起身來,施施然向她走來。
不一會兒,雲伴鮮的耳邊就傳來了少女矯揉造作的嗓音:“好姐姐, 坐在這邊,可還習慣?”
話音落下, 雲伴鮮尚未扭頭看向聲音的主人, 席上的其他女眷已然相繼收了口。
懷安公主的獨女, 江家的大小姐——不,聽說她其實是江家的二小姐——她來了, 誰還敢多嘴多舌?
十來位官太太們心照不宣地選擇了緘口不語,有些個心腸軟糯的,已經不由自主地向雲伴鮮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懷安公主的女兒,當今聖上嫡親的外甥女——這位江府千金的脾氣,她們可是早有耳聞:嬌蠻任性, 自以爲是, 仗勢欺人……諸如此類叫人不喜的措辭, 都可以用來形容這個從小就被寵上天去的大小姐。聽說, 連皇上最寵愛的三皇子, 她都敢肆無忌憚地頂撞,誰要是被她盯上了, 那可真是隻得自求多福了。
果不其然,安靜的筵席上這就響起了少女陰陽怪氣的說話聲:“喲?姐姐不理我,難不成是在嫉恨自個兒沒能坐到妹妹那一桌裡?唉,這也不能怪皇帝舅舅嘛,畢竟,我們江家,只有母親和我纔是真正的皇親國戚,至於姐姐……”
她得意洋洋地勾着脣角,故意打量了女子幾眼,才接着道:“不過是個卑賤女人生下的孩子,又如何能與我們母女同席而坐呢?”
此言一出,雲伴鮮自然不可能無動於衷。
江茹寧可以對她明嘲暗諷,她只當這蠢貨在亂吠,但她決不允許有人出口侮辱她的母親,哪怕那個母親,實質上只是個與她相處了四年的異世女子。
是以,她的眼中不可抑制地劃過一絲寒意,卻在擡眸對上來人視線的一剎那,將之悉數掩埋。
“有事嗎?”她自顧自地發問,目視來人嫣然一笑。
“有啊,妹妹可是特地來安慰姐姐的呢。”說着,江茹擰擡了擡手裡的酒盅,“來,我敬姐姐一杯,祝姐姐來年依舊清醒,時時刻刻牢記自個兒的身份。”
雲伴鮮聞言既無動作也無言語,只是自然而然地看了看對方手中的物件,隨後就不着痕跡地眯了眯眼。
趕早不如趕巧,既然對方拿酒來挑事,那她就本着“禮尚往來”的原則,還上一場精彩的年末大戲吧。
說時遲那時快,雲伴鮮故作無意地眸光一轉,瞥了瞥江茹寧的裙襬,然後裝出一副受了驚嚇的樣子,猝然間臉色大變。
她睜大了眼珠子,冷不丁指着江茹寧的裙襬,驚呼道:“你身上有蜘蛛!”
是了,就是“蜘蛛”,江茹寧從小到大都怕這個,拿這玩意嚇唬她,簡直屢試不爽。
果不其然,驚聞“蜘蛛”二字的少女當即就被嚇得花容失色。她下意識地將酒盅往身前的桌上一放,兩隻手胡亂抖動起自個兒的衣裙,嘴上則一個勁地尖叫着“在哪兒呢?!在哪兒呢!?”。
趁着她驚慌失措、顧此失彼的空當,雲伴鮮眼疾手快地調換了她二人的酒盅,所幸一桌子的女眷都被所謂的“蜘蛛”引去了注意力,沒有人留意到她的小動作。
緊接着,偷樑換柱的女子便裝作一副從驚恐中緩過勁兒來的樣子,定神注目於少女的衣裳。
“好像爬走了……沒了沒了。”
她恢復鎮定,江茹寧卻不依了。
“什麼蜘蛛?你騙我的吧!?”
擡眼見少女轉驚爲怒,雲伴鮮一臉無辜。
“我好心提醒你,怎麼就成了騙你了?”
眼瞅着女子秀眉微鎖,滿臉都是“你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的譴責之意,受驚的少女登時氣不打一處來。奈何這周圍都是眼睛,她也不好在除夕宮宴上爲所欲爲,只能強忍着這口惡氣,橫眉怒目地瞪了對方一眼。
“哼!你給我等着!”扔下這句惡狠狠的威脅,她就欲轉身揚長而去。
“誒——”雲伴鮮當然不能就這麼放她離開,因此立馬就張嘴叫住了她,“好妹妹,你不是說要敬我一杯的嗎?怎麼這酒還沒喝……”不慌不忙地端起被掉包後的酒盅,她朝着少女嫣然一笑,“你就要甩臉子走人了呢?”
意有所指的話音落下,江茹寧發現整桌的女人都在看她。
這種時候,她自然不能落人口實,以免讓這些官太太們覺得,她的氣度還不如一個賤民生的女兒。
是以,江茹寧不得不繼續忍着胸中翻江倒海的怒氣,咬牙切齒地抄起另一隻酒盅,舉杯一飲而盡。
“妹妹好酒量。”
“哼!”
根本不去看對方有否喝下杯中酒水,江茹寧就氣呼呼地走開了。
雲伴鮮也不在意,掩去故意流露在外的少許尷尬,她索性乾笑着放下酒盅,掃視了一桌子或同情她或看好戲的女眷們。
大半個時辰後,宴席接近尾聲。文武百官及其妻兒紛紛起身離席,不過,大家並未急於出宮,而是跟着皇帝一家子,去了另一處觀賞大年三十纔有的煙火表演。
沒了酒席的束縛,大家夥兒倒是自由了許多。不論是平日裡交好的還是生疏的,此刻都可以三五成羣地聚在一起,談笑風生。臣子們也不用再同家眷分席而坐,得以尋到各自的家人,與同道中人一塊兒歡聚一堂。
雲伴鮮也重新見到了沈復——確切而言,是沈復不放心讓她單獨一人,早早地就從官場上的應酬中抽出身來,在一羣鶯鶯燕燕中找出了她的身影,舉步來到她的身邊。
同雲伴鮮相談甚歡的幾個少婦見了,自是掩脣輕笑,揶揄自家夫君緣何不見人影,然後就笑着同他二人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