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自從半年前養父桃代李僵,雲伴鮮和雲夫人就再沒聯繫上。她不是沒有想過寄去書信,奈何每每想起養母臨走時那一句冷冰冰的“我們雲家沒有女兒”,她的心裡就有一股說不出的苦痛,故而幾次都已提筆寫成了信,卻還是一聲不響地燒掉了。最後的一回,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託人捎了信去,卻遲遲沒有等來雲夫人的迴應,這無疑是在她本就鮮血淋漓的心口上又補了一刀。
如果養母真打算與她從此恩斷義絕,那她該如何自處?
“岳母終究是養了你十幾年,這份母女之情,不是說斷就斷的。”一股寒意不由分說地自心底傳至四肢百骸,她聽到沈復忽然柔聲開了口,“眼下,她只是還沒從喪夫之痛中走出來,你要給她一點時間。”
“嗯……”雲伴鮮輕輕應了一聲,眉宇間的憂愁卻仍是揮之不去。
“別多想了。”沈復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腦袋,兀自和聲細語地安撫着,“等到了合適的時候,我陪你一道回去看她。”
“嗯。”女子回以緊緊依偎的動作,讓人愈發憐惜了。
一對璧人就這樣靜靜地相依了一會兒,直到雲伴鮮毫無預兆地離了沈復的身子,擡眼看着他道:“說起來,今年宮中居然沒有舉辦宮宴。難不成……”
突如其來的話鋒一轉讓沈復險些失笑,他隨即截了話頭道:“難不成,你覺得是因爲皇上失了你這員‘愛將’,連除夕夜宴請羣臣的心思都沒有了?”
雲伴鮮窘:雖然她有一瞬間是生出了這樣的念頭,但不論怎麼想,這都是不可能的好吧?
“我纔沒這麼自負。”她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氣定神閒地替自個兒正名。
沈復也無非是在同她開玩笑而已,因爲他覺着,和娘子嬉笑調侃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兒——既能拉近彼此的距離,又能讓自己看到女子嬌俏可人的模樣。
“我只是覺得,這前朝後宮,興許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很快,女子就收起了不滿的神情,轉而一本正經地道出了自己的猜測。
沈復也斂了笑意,看她的眼神逐漸變得悠遠而深長。
關於幾乎一年一度的除夕宮宴突然取消的消息,他也在前兩天就打聽到了。他不是沒考慮過向身爲禮部尚書的江河海探問個中緣由,但他更深知妻子不會贊同他這麼做。所以……
“再耐心等等吧……還有四個月的時間,我們便可無需假借他人之口,去探知朝堂上的變幻風雲了。”
突如其來的一番言辭,令雲伴鮮不由得注目而去。電光石火間,她看見了男子眼中的深邃與精明,竟沒來由地覺着心頭一跳。
四個月……會試,殿試……
不得不承認,她這位夫君,似乎有着常人難以企及的自信——又或者說是……野心。
雲伴鮮被這不期而至的念頭嚇了一跳。
也許,他在這幾個月裡所隱藏的,不僅僅是對她的情意。
只是,那又何妨?她本就是一個要報仇雪恨的人——靠着自己的力量,也靠着夫家的勢力。是以,沈復將來的地位越高,權利越大,於她而言就越是有利。
思及此,她並不張嘴接話,只默不作聲地往他身上靠了靠。
翌日,大年初一,江河海天還沒亮就穿戴整齊,進宮朝賀了。江府裡少了他這個和諧大使,雲伴鮮和懷安公主便沒了虛與委蛇的必要,前者同夫君一覺睡到大天亮,後者則如同往年一樣接受着三個小輩的新年問候。等江河海打宮裡回府之後,她也沒去抱怨身爲晚輩的雲伴鮮夫婦竟然沒來給她拜年,倒是江茹寧一如既往地心有不甘,一逮着她爹就陰陽怪氣地告了狀。
江河海斂着眉毛不搭腔,一旁的懷安公主也喝着熱茶不說話。在她看來,老爺一回家仍是頭一個跑來見她們母女,這就說明,在他的心裡頭,她們的地位還是在那個賤丫頭之上的。這一認知,讓她心下舒坦了不少。
不過,得意歸得意,那個大年初一就給她添堵的臭丫頭,她可不能就這麼放過了。所以,她由着自個兒的女兒拽着夫君數落長姐的不是,只在邊上靜觀其變。
“好了!”直到江河海聽着聽着終於忍無可忍,開口面色不霽地打斷了江茹寧的話。
少女一下子就噤了聲,可下一瞬便愈發不悅地扯開了嗓門:“爹你這麼兇做什麼?!是他們目無尊長在先,難道女兒還說錯他們了嗎!?”
尖銳的質問聲聲入耳,本就被朝堂上的風起雲涌鬧得心事重重的江河海瞬間頭疼了。
“你大姐大病初癒,昨兒夜裡守歲,又沒好好歇息,睡得晚些,也情有可原。有你這樣抓着揪着不放的嗎?”
話音落下,江茹寧大吃一驚。
爹爹居然指責她……爹爹居然爲了那個狐媚女人,這樣指責她?!
次女難以置信的神情赫然入眼,江河海也驟然意識到,自己方纔情急之下說出的話,對女兒來說委實有些重了。是以,緩過勁兒來的他忙不迭好言哄慰起來,卻不料頭一回捱了父親嚴詞批評的女兒竟當場氣得甩開他的手,哭着跑了出去。
江河海見狀,頓時越發頭痛,懷安公主自然也不可能再坐得住了,她先低眉順目地替女兒說了幾句好話,再柔聲細語地寬慰了男子幾句,最後纔將教育女兒的任務攬到了自己的頭上。
江府當家點點頭又擺擺手,示意妻子可以去追女兒了。
“老爺,你沒什麼事吧?”誰知懷安公主聞言卻並未馬上離開,而是俯下身來,關切地注視着他的臉龐。
“沒事,沒事,就是……”江河海撫着額頭,擡眼衝她乾巴巴地笑了笑,“就是昨夜裡睡得晚了,今晨又起得太早,上外頭一吹冷風,腦袋有點兒不舒服。”
“那我吩咐廚房多熬點薑湯,老爺趕快服下,切莫受了風寒纔是。”
懷安公主聞言登時皺起了眉頭,眼中流露出如假包換的擔憂之色。江河海將她這焦急憂慮的神色盡收眼底,臉上報以溫和的微笑,心底卻是忍不住生出了巨大的疑慮。
這樣一個待他情真意切、溫柔體貼的女子,當真做過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