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目光匯聚到了一個焦點上,致使那原本晦暗的角落一下變得毫無遮掩,纖毫畢現。
衆人打量着這個身穿牧師衣袍的人,在衆人的眼中,他與間諜這個詞無法拉上一絲一毫的關係,他站在那裡筆直挺拔,神情上淡然自若,鎮定的目光平靜而深遠,身上的織布白袍乾淨整潔,象徵着身份的徽章端正地佩戴在胸前,十字徽紋湛然醒目,他不像是一個被戳穿騙局的陰謀者,而像是一個真正的賢人。
這一刻,有無數人的心裡正在搖擺,莫非先前對他的負面猜測都錯誤的麼?他真是一個不計較榮譽和名望的神職者麼?
那奧拉瑟令人不易察覺地冷笑一下,在他看來,這不過是故作姿態罷了,在他進一步的攻擊下,這層用於僞裝的面具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扯破,撕碎;不過,他擡了擡下巴,現在還並不急於動手,手中的法杖輕輕指向了對方胸前的十字徽記,心中告誡自己,那纔是他真正的目標。
在屠龍之戰拉開序幕時,他爲了法師會能夠在修士會中佔據足夠多的席位而殫精竭慮,雖然當中出現了很多偏差和意外,但是今天,這個機會終於出現在眼前了,又怎能不好好利用呢?他已經向自己的努力更加靠近了一步,甚至已經看到,那些高高站在神壇上的傢伙,即將脫下那件虛僞的外衣。
“哈!一個光榮的神職者!一個牧師!一個神的信徒!”
那奧拉瑟接連強調了幾個對方的身份,語言暗含譏諷,眼角的餘光掠過兩位出身教廷的修士長,只是,那已然如同矛尖般鋒利。
摩戈華茲面色微變,他一下品味出了這犀利目光背後地真正意圖,在那襲褪色的藍袍之下。沉寂已久地深海猛獸終於睜開了眼睛,重又透出了危險地光芒。
那奧拉瑟走前了兩步。上下打量這個人兩眼。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對方道:“這位年輕的牧師,對於你的坦誠和勇氣,我很佩服,但是你是否能解釋下,你把榮譽讓給亞歷山大騎士的原因麼?”
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因爲不論怎樣回答,答案的閃光點都不足以使得所有人信服,而它的疑點反而會被放大,延伸。利用,乃至無可辯駁。
羅瀾平靜地看着那奧拉瑟,看着那渾濁的藍眼珠裡閃爍着陰謀和陷阱,他微微一笑,轉過身向席位上望了一眼,淡淡道:“在我回答您之前,我不禁想問,這是您個人需要的答案,還是修士會需要的答案?”
那奧拉瑟眼角微微跳動一下,他扭動了下脖子。大義凜然地說道:“事關修士會所有會士地安危,作爲修士長,我有這個權力要求你說出事實“事實麼?”羅瀾挑起了眉毛,微笑道:“我先糾正一點,既然您有時光回溯卷軸,那麼應該能看到亞歷山大騎士還是個品德高尚的騎士,他的確挽救了全船的人,而並非你所說得撒了謊。”
“那麼你呢?”那奧拉瑟緊緊盯着他。厲聲道:“你爲什麼又要隱瞞自己的存在呢?在你的這個年紀,參與屠龍之戰本就是爲了榮耀而來,你又何必刻意這麼做呢?我不得不懷疑你的動機。”
羅瀾微微一嘆,道:“對於您的指責,顯然我的解釋已不能使您輕易相信。標記1但是我不禁想反問修士長大人一句。你準備如何處置我呢?”
“你的行動很詭異,但是爲了修士會成員地安全考慮。你如果不能拿出一個具備說服力的合理說法,從而洗脫你的嫌疑,那麼爲了所有高貴修士的安危,我們不得不考慮將你先拘禁起來,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事情正在向那奧拉瑟所預料的方向發展着,他微微露出一個陰謀般的笑容,接下來,自己安排好的人應該站出來說話了……
“不,藍頓牧師並不是您所說地那種人,絕對不是!”
令那奧拉瑟吃驚的是,站起來的並非是他安排的人,這與他的計劃不符,但是當他看到發話地人時,不禁又從心底泛起驚喜,心臟狂跳不止,如果他不是個無神論者,恐怕此刻已經大讚神地眷顧了。
羅瀾訝然看向了這個人,她居然是那個曾被他從海中救起的女牧師,他並沒有想到,這個時候這位看似柔弱地少女居然會站出來爲自己辯解。
“艾斯蒂婭,你幹什麼?”摩戈華茲騰的一下站了起來,他微含怒意,道:“你知道什麼?還不快坐下!”
“哦,艾斯蒂婭小姐?”那奧拉瑟故作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不解道:“您爲什麼說得那麼有把握呢?”他轉向摩戈華茲,深沉一笑,道:“摩戈華茲修士長,您的女兒可能知道一點什麼內幕,爲了解除在坐諸位的疑惑,還是請她如實地說出來比較好。”
摩戈華茲冷冷看眼那奧拉瑟,臉色陰沉地坐下。
艾斯蒂婭顫抖着嬌軀,美貌的臉龐有些蒼白,在自己父親的厲語和那奧拉瑟那奇怪的目光下,她意識到自己好像有些衝動了,踏進了一個未知的陷阱中,但是她並不後悔,並且還是鼓起勇氣,大聲道:“在當日進入港口時,諸位都知道我們的艦船遭受鷹身人的攻擊,我曾不慎落入海中,我曾無比的期待港口中有一位勇士站出來解救我們,但是我失望了,沒有人,沒有一個人……”
她語帶憤懣,還帶着哽咽,滿含着傷心和失望,摩戈華茲則長長嘆息了一聲,深邃的眼中有些疲憊。
“就在我以爲自己即將沉淪至海底長眠時……是他!”艾斯蒂婭伸出手,一指羅瀾,用盡全身力氣說道:“是這位道德高尚的先生不顧危險的將我救了起來。”
“諸位,難道這樣一個人會是那奧拉瑟大人口中的間諜麼?”她倒退了一步,雙手握在胸前,搖頭道:“不。我不信,也無法相信!”
見到在場有些人在竊竊私語。那奧拉瑟感覺有些不妙。他趕忙咳嗽了一聲,插了一句道:“艾斯蒂婭小姐,我不得不說,您的這個說法太欠缺說服力了。畢竟,真正的敵人總是隱藏在看不見地角落裡,做着僞善的舉動,叫人無法分辨出真僞。”
“那奧拉瑟修士長,”一名中年貴族站了起來,他大聲道:“如果真如您所分析地那樣,但他只是一個小小地牧師。並不足以對我們構成威脅,所以我有理由懷疑,很可能還隱藏着更爲大的敵人,有人曾看見……”他猶豫了一下,道:“摩戈華茲修士長曾與此人有過單獨而秘密的會晤。”
很好,你出現的太及時了,那奧拉瑟心裡暗讚了一聲。
這番話不但抵消了艾斯蒂婭剛剛所渲染出的氛圍,還順帶把人們的思想帶到了另一條路上,暗示羅瀾只是一枚小棋子,而真正的陰謀者還躲藏在後面。
有幾個聯想力豐富的人立刻將目光投到了摩戈華茲的身上。眼神中不無古怪和懷疑。
那奧拉瑟也緩緩轉過身來,往修士長所在席位上看去,儘管什麼話都沒有說,但足以引起有心人的遐想。
摩戈華茲原有些僵硬地臉色卻慢慢輕鬆了下來,嘴角彎起了一絲猜之不透的弧度。
那奧拉瑟面眉頭一鎖,似乎覺得有什麼地方自己遺漏了。
“對於這位藍頓牧師,我想說明一點,”摩戈華茲嘲弄地看着那奧拉瑟:“米格里特這個姓氏只存在與南方的教區中。很湊巧的是,我的屬下有一位是南方譜系徽章學的鑑定家,當日我的女兒被藍頓牧師救下後,我決定要好好報答他,所以親自與他見了一面。但是這位鑑定家出於愛好和習慣。曾對藍頓牧師的家族旗幟和徽章做過研究,結果很令人吃驚……”他嗤笑了一聲。道:“他並非是一個牧師!”
那奧拉瑟的面部肌肉不禁抽搐了一下,萬萬想到摩戈華茲居然早就有了安排。不過他仍是沒有放棄,立刻冷笑道:“既然是這樣,摩戈華茲修士長早就應該看穿了他的面目了,爲什麼還不揭穿他呢?”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地消息。”摩戈華茲呵呵一笑,將這個細節輕描淡寫地揭過,然後又添了一句,道:“我原本與那奧拉瑟修士長持有同樣的看法,認爲背後有一個隱藏的影子,所以想暫緩一步,呵呵,因爲您的方法太直接了,不知道您是有意還是失策呢?”
那奧拉瑟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但僅僅是片刻之後,他又露出了笑容,道:“看來,我們只有請藍頓牧師來解答這個疑問了。”他猛然轉過了身來,兩道凌厲的目光直刺在羅瀾的面頰上,聲色俱厲地道:“你到底是誰?混到修士會中究竟有什麼目的?”
他的心中充滿了憤怒和氣惱,這個人居然不是牧師?那自己爲了削弱教影響力地種種安排豈非前功盡棄?
羅瀾沉默了片刻,彷彿有些無奈,低頭嘆了一聲,道:“摩戈華茲修士長,您說得一點也不錯,我的確不是一個牧師,我的名字也不是藍頓?米格里特,我這麼做只是不想暴露我的身份而已。”
他這一承認,整個大廳內頓時掀起了軒然大波,艾斯蒂婭的眼中一片難以置信,甚至還帶着失望和心痛,而黛芙妮更是分外驚愕,身軀輕輕顫抖了一下。
“那麼,你地身份是……?”這個敵人終於放棄了麼?那奧拉瑟向後退了一步,小心謹慎地問道,生怕對方決死地反擊。
周圍一下安靜了下來,彷彿在等着他的答案。
羅瀾緩緩擡起頭,輕蔑地看了那奧拉瑟一眼。
那奧拉瑟渾身一顫,他感覺到那目光中有着淵深無盡地氣勢,它並不銳利,但是凝聚了足夠的多力量,似乎能將一切阻礙擊得粉碎,那一瞬間,他產生了一個錯覺,彷彿他面前站立的不是一個身份卑微的小貴族,而是一個無法被壓倒的龐然巨影,一個站在他無法想象高峰上的神祗,他氣度森嚴,執掌生與死的權利,他神聖高貴,俯視萬物衆生。
沉穩的聲音開始飄蕩在寂靜無聲寬闊大廳中,散發出一股無盡的威嚴:“我,倫迪特?蘭蒂斯頓,我的身份是----傳教師!”
“什麼?”摩戈華茲霍然站了起來,失神驚呼,目光中滿是震驚,全然忘記了自己時刻需要保持的風度。
衆多光明教的信徒腦海嗡嗡響成一片,傳教師,在光明教廷中,這個相當於主教級別的頭銜地位只略低於教皇,即便是中樞祭祀團在公衆場合見到時也不得不行禮致敬,而在場的所有神職者,沒有一個高得過這個身份!
而如今,他卻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全場一片死寂。
遠處傳來了空寂的鳴音,那是鋼靴踏在地面上的鏗然迴響,它一下一下敲打在衆人的心頭上,提示着人們這並非是錯覺,希婕絲一身金色的禮儀甲,她雙手託着寬袍藍底的金邊教袍,主教禮冠和權杖,一步步走到大殿的正中,在從殿頂穿透而入光線下,在飄揚十字旗幟下,在諸多驚愕目光的注視下,她緩緩環顧全場,高高舉起象徵着僅此於教皇的神杖,神色肅穆說道:“諸位教友,現在,站在你們面前的是一位身份高貴的傳教師,在未來的某一天,他將成爲一位地區主教,按照第一任教皇頒下的教典,在主的光輝下,你們,請執行教禮,以示崇敬!”
艾斯蒂婭美目泛着了奇異的亮彩,清澈的眸子中盪漾出不平靜的漣漪,幾滴晶瑩的淚花掛在眼角,她第一個彎下腰去,畢恭畢敬地說道:“覲見教牧大人。”
黛芙妮更是目光復雜地看着羅瀾,美眸裡不知是驚喜還是酸澀,她深深吸氣,站起來大聲道:“諸位,那是真正的主教權杖,神聖的象徵。”她深深看了眼羅瀾,彎下腰去,恭敬道:“覲見教牧大人。”
無需懷疑了!
一個又一個的神職者站了起來,又紛紛彎下了腰,其中包括牧師和禱言師,聖堂劍士和神聖騎士,神官和地區祭祀,他們口中齊齊恭聲道:“覲見教牧大人。”
在如此莊嚴的場合下,連迪恩蘭斯也得不從座椅上站起來,並對木然站立着的摩戈華茲做了個手勢,示意他沒有資格在一名傳教師的高處,自己則走下了臺階,一直來到羅瀾面前,躬身行禮,俯首道:“見過教牧大人。”
此刻,已上中天的日光正鋪灑下來,輝煌的光芒耀眼奪目,將這個大廳照得一片光明!
而那奧拉瑟則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幕,臉上慘若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