損失了四千多人馬,祖大壽自然有些鬱悶,沒有想到韃子居然用僞裝援軍的誘敵策略,讓他陷入重圍幾乎不能生還。現在回頭想想,確實有些後怕。他並非怕死,而是擔心大淩河城內的兩萬多將士。失去了主帥,城內士氣低弱,那樣還能指望誰人來堅守。這一次能夠活着回城也是運氣,如果不是劉定遼早些發現中計,拼死斷後,又如果不是城內開炮轟開一個缺口,那即使再多一倍的人出去也是枉死。
對於城內明軍發炮轟敵的經過他已知悉,當時是吳三桂提出這一辦法的,並且親自帶頭操炮轟炸。這一點,就是祖大壽後來也很佩服他的果敢。換一個位置來想,如果是袁督師在城外被圍,他無論如何也下不了這麼快的決心,也把握不住野外明軍失去戰鬥力前的時機。可以想像得出當時吳三桂所面臨一搏的壓力,救得出自然皆大歡喜,否則反將明軍炸死,那麼他要面對的則是祖家子弟殺父的仇恨。祖大壽很慶幸自己沒有看走眼這個外甥,如果城內只有自己的子侄,他們即使想到也是無論如何都不敢發炮的。
運氣,看來自己的運氣實在不壞!
祖大壽這般想,心情又好了起來,能活着自然是一件好事。勝敗乃兵家常事,還沒到最後誰知鹿死誰手,大淩河城還有一戰之力。
吃過早飯,祖大壽穿上了新的盔甲,舊的那一副已經在昨天被砍裂了幾處無法再用。他今日必須去巡城,雖然肩胛骨還隱隱作痛,雖然身上的傷口也還沒有癒合,但是大敗之後,城內無可避免的會士氣低落,巡城就是一個鼓舞士氣的好辦法,他必須讓手下的士兵們看到他們的主帥沒有失去鬥志。
果然,當城內的士兵跟百姓看到祖大壽如往昔般威武身姿的時候,眼中都重新放出了光彩。士兵們高聲歡呼,民婦們則嘴中囔囔不知在念叨着什麼。可以看得出,祖大壽就是他們守城的主心骨,只要主帥不倒,他們便有守住的希望。祖大壽在滿城士兵的注目下一步一步的往城樓走去,後邊的親兵想扶又不敢扶,只好緊緊跟在後邊。
祖澤溥他們老遠看到祖大壽來,慌忙下城迎接。
“總兵大人,您怎麼來了?”祖澤溥看着心裡一陣心疼,昨天父親力戰脫力,回來的時候右肩膀中了一箭。今日還穿着重甲巡城,豈不是傷上加傷!
“昨天那點小傷而已,今日怎麼樣?韃子沒有來攻城吧?!”祖大壽裝作滿不在乎,一揚手直接上了城樓。
祖澤溥忙跟在後頭,邊走邊回答道:“今日韃子沒來進攻,張副將已經下令全城戒備。”
“嗯!”祖大壽應了一聲,他從城樓往外望去,東門外的兩白旗並沒有調動兵馬,營地裡飄起了炊煙,更有些士兵在營前嬉戲,看來韃子確無攻打的跡象。
“總兵大人,還是到城樓中休息會?”祖澤溥就在祖大壽身邊,對於祖大壽的反應自然瞭如指掌。雖然從外表看起來沒有什麼問題,但是近距離細看,就會發現祖大壽的手在不停的顫抖,這是脫力後沒有恢復的表現。而且披着重甲這麼久,說不定傷口已經迸裂。祖澤溥身爲人子,自然婉轉的提醒父親。
祖大壽站在跺口看了一會纔出聲道:“好吧!”
昨日力戰後雖然睡了一覺,但他的身體並沒有恢復過來。揹着幾十斤的重甲步行了這麼久,確實覺得有些勞累。畢竟自己已經不再年輕,體力無法象年輕人般容易恢復。祖大壽打算在城樓休息一會,等體力恢復一點後再去回去,他可不希望自己給人扶着回府。
但他剛一轉身,旁邊的一個將領跪下道:“末將參見總兵大人!”
祖大壽低頭一看,卻是自己的外甥吳三桂。回來之後都沒有單獨跟他聊過,現下見到他倒有分親切的感覺。祖大壽用溫和的眼神看着他,道:“是三桂啊,起來吧!”
“大人,昨日我”吳三桂卻是欲言又止。
祖大壽卻笑着截斷他道:“昨日的事情舅舅已經知道了,多虧你了!來,不要在外頭站着,咱們裡頭說話。”說完祖大壽拉着吳三桂進了城樓裡邊。
吳三桂見舅父沒有誤解自己,心中自然欣喜萬分。昨天祖大壽在城外被圍,隨時可能全軍覆沒。城內的明軍是不可能出戰救援的,否則城門一開,韃子騎兵趁機殺入城中,那根本堵都堵不住。可他們都是祖大壽的子侄後輩,怎好就眼睜睜看着。吳三桂最後靈機一動,決定用火炮解圍。這幾乎是當時唯一救援的辦法,但是危險性極高。爲了讓將士們聽令,他甚至是自己放了第一炮。等祖大壽靠近城牆後,也是他讓士兵們拋射出數百枚震天雷。好在,韃子們被炸後就撤走了,祖大壽他們才得以回城。
在這件事情上,吳三桂冒了很大的險。發炮轟敵也容易傷到自己人,雖然他放炮的時候,祖家子弟沒有阻攔,但是如果祖大壽死了,很難保證祖澤溥幾兄弟會不會衝過來砍了他。即便人救回來後,祖大壽又會不會有別的想法呢?!
幸好,吳三桂擔心的事情都沒有發生。祖大壽慈愛的笑容,讓他覺得自己這一天來所承受的壓力都不算什麼。他不僅得到祖家人的認可,而且也會得到遼東將士的尊敬。更重要一點是,舅父認同他後,意味着他有更多的機會出現在袁督師的面前。
“你們也都坐吧!”祖大壽坐下後,解開了頭盔。
“是!”駐守東門的將領按着官階順序坐了下來,祖家的子弟自成一列,裴國珍帶着吳三桂等屬下也成一列。
祖大壽將盔甲放到桌子上,沉聲道:“韃子耍了個新花樣,搞得我們出去救援反而中了計,看來韃子裡邊也有智計極高的人在籌劃!唉,輸一場也沒有什麼,可惜了劉兄弟,連屍骨本帥也沒有搶回來!”
言罷,祖大壽嘆了一口氣,模樣甚是自責。最靠前的裴國珍忙出言勸慰道:“總兵大人無需介懷!勝敗乃兵家常事!咱們不管韃子再搞什麼花樣,只要敢來攻,咱們就讓他好看。”
祖大壽畢竟是見慣了生死的人,雖然死了個好兄弟讓他有些感傷,但是很快就恢復了過來。他高聲道:“國珍這話我愛聽,只要韃子敢來攻城,我們就要他償命!現在城內還有二萬餘人馬,出城打韃子是不行,但是守城足夠韃子們喝一壺。”祖大壽頓了頓後又露出不解的神色道:“只是韃子今日居然沒有趁機來攻,倒委實有些奇怪!”
衆人一想也是,昨天韃子獲勝,城內士氣低落,他們應該趁機來攻纔是。可是偏偏沒有動靜,反而顯得不尋常起來。吳三桂突然臉色變了變,沒有說出話來。
祖澤遠出聲道:“不會是韃子們又在打什麼主意吧?!”
祖澤溥則接着道:“大人,末將還是一句話,咱們只要守住城牆,韃子什麼花樣也使不轉!”
“澤溥說得對,現在的兵力不管怎麼樣都已經無法出城作戰!即使韃子有什麼花招那也是要到城牆頭上見真章。傳令下去,各城門都要緊守,不管韃子如何挑釁都不得出戰。”想不明白,祖大壽乾脆就不去想了。當初不就是自己亂了陣腳,才跑出去救援策應的。如今就以不變應萬變好了,這幾乎是此時所能行的辦法。
“大人說的我們記下了,大人勞累了這麼久,還是在這休息一會,我們在外頭當值,一有情況再來稟報!”裴國珍看出祖大壽有些倦意,便讓他在城樓休息一會,況且韃子們隨時可能進攻,他們這些將領必須時刻在城頭戒備。
祖大壽自然知道裴國珍的心意,他本是強打精神巡城,現在能安靜休息一會最好了,於是點頭道:“嗯,也好,你們都別在這耽擱了,我休息一會就回府!”
衆人知道祖大壽還沒恢復,都紛紛起身行禮退了出去。吳三桂剛剛想到一個問題,衆人出去後,走在後頭的他忍不住回頭問道:
“舅父,您說袁督師現在會怎麼辦?”
坐在正中的祖大壽沒有想到吳三桂會問到這個問題,實際上,這也是吃敗仗後,他一直在想的事情。袁督師如何採取行動將關係到這滿城將士的生死,是憑城堅守還是集結兵力跟女真人決戰呢?!祖大壽自己也拿捏不準,自然就回答不了吳三桂的問題。他緩緩道:
“不管袁督師怎麼決定,我們都要跟韃子死戰到底,我祖大壽這條命是袁督師救的,這次還回給他也算了卻個心願。”
“是是嗎!”吳三桂結結巴巴的應着:“那末將告退了!”
“嗯!”
待吳三桂走了後,祖大壽整個人都靠回到了椅子裡。他悠悠的嘆了一口氣,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女真人大營,
皇太極皺起眉頭望着下邊的將領,長長吸了一口氣才平靜下來。
下邊的將領卻完全沒有注意到皇太極的神色,他們因爲打了勝戰,各個都興高采烈。這一次大淩河跟錦州兩番用計誘敵,使得明軍損失了一萬四千來人,他們自身卻只損失了四千多,這樣的戰果即使放到努爾哈赤時代也是值得慶賀的。最重要的當然不是消滅了多少明軍,而是滅了一萬騎兵後,他們俘獲到大量的馬匹武器。
但皇太極所想要的卻不單是如此!
祖大壽之所以能夠逃走,不完全是多鐸跟豪格的過失。而是在他最開始的佈置上,皇太極沒有全部投入兵力作戰。他原本打算以正白、鑲黃對付祖大壽的援軍,自己正黃跟鑲白對付大淩河再次出援的明軍,而錦州方向上,正藍跟正紅對付錦州出戰的明軍,但是在周圍卻集結了鑲藍跟鑲紅兩旗,連紅衣大炮也調了上去。只要錦州的人馬一再出戰救援關寧鐵騎,他們便趁機攻城,正白、鑲黃也可以迅速抽調到錦州。
但是,兩城的明軍都沒有再次派出援軍,而是選擇了堅守城池。皇太極的計劃自然給破壞掉了。相比之前,多爾袞進言誘敵之策的時候,曾建議先吃掉出城明軍,然後再考慮攻城事宜的觀點似乎更加正確,這讓皇太極覺得很不痛快!
“大汗,我們什麼時候攻城啊?”正藍旗固山額真覺羅塞勒因爲打了勝戰已經叫嚷開了。
“就是!只要轟開城門,明軍就無處可逃了!”
“應該象打廣寧一樣,先把他們這些縮頭烏龜給炸蒙了,咱們再衝進去!”
下邊的將領你一言我一句的,正說得沒可開交,阿濟格突然跑了進帳。衆人一下子就靜了下來,所有的目光都盯向阿濟格。之所以這樣,當然不是阿濟格如何引人注目,而是因爲他不是一個人進來的,在他後邊還有一個人,卻是明軍武將裝扮。昨日錦州那一戰打的極爲慘烈,雖然明軍騎兵全員覆滅,但是各級別的將官們都力戰至死,他們能捉到的都是些受傷落馬的俘虜。
但阿濟格卻捉到了一個高級別俘虜!
這不僅衆人覺得驚訝,就連皇太極也眼睛亮了起來。阿濟格大大咧咧的將那明將往帳中一推,便坐到多爾袞身旁,神色卻極爲自滿。一個勁的盯着阿巴泰跟豪格,大有第一頭功捨我其誰的意味。
皇太極知道自己這個十一弟是在向他炫耀,但他畢竟立了大功,皇太極也不追究他的無禮,呵呵笑道:“這次阿濟格果然立了大功,頭功當屬阿濟格,嗯,就賞賜白銀三千兩,綢緞五十匹。”
聽到有大量賞賜,阿濟格起身行了個禮道:“那就多謝大汗了!”
皇太極沒有管他,而是把目光轉向了那個俘虜。只見他衣甲破爛,身上更有幾個傷痕,披頭散髮弄得好不狼狽。
“你叫什麼名字?”皇太極用不太標準的漢語問道。
“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老子叫做祖大樂,你有種就殺了我!”祖大樂雖手被捆綁,但是仍舊不屈服,搞得帳外的兩個兵士忙進來按住他。
祖大樂並不想作俘虜,讓他選擇,他更想跟他的二哥一起戰死。他們私自出戰,不僅連累了一萬關寧鐵騎覆滅,還丟了遼東祖家的臉面。最好的結局就是戰死,一了百了!但是,他在混戰中因爲力竭落馬,被撞暈過去後給阿濟格擒獲。
“哦,原來是祖將軍,不知大淩河城的祖大壽將軍是你何人?”
“那是我大哥!韃子,要殺要剮由你,老子決不皺半點眉頭,你要拿我去威脅我大哥,哼,那是門都沒有!”祖大樂也不含糊,知道韃子可能會拿自己做些什麼事情。
突然,皇太極旁邊的范文程開口道:“祖將軍,這一次你們兄弟兩人出戰中計,按着以往的成例,你就是活着回去也是要被斬頭。還有你的大哥,祖大壽將軍估計也會受到牽連。朱家的皇帝殺武人何嘗心軟過,硃筆一揮,你們祖家幾百口就人頭落地了。我家大汗最賞識英雄,祖將軍,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仕,何不投降我大金,即可保你身家性命又可再享榮華富貴。”
“老子中計被砍頭,老子認了。想我投降,我呸,我堂堂漢人豈會做這種遺臭萬年的事!別看你現在得意,老子聽人說,京師裡有人向禮部建言,要將你們這些投降韃子的奸賊寫入漢奸傳,雕成石人在良知社裡跪着,你就等着跟秦檜那奸賊一樣遺臭萬年吧!哈哈~”
祖大樂現在一心求死,自然將惹惱他們的話都說了出來。良知社的事情,范文程略有風聞,但是給祖大樂當堂講出來,帳內外的漢人都變了臉色。饒是范文程養氣的功夫極佳,也是面上一陣紅一陣白的。他只好強說道:
“你們祖家死到臨頭還不自知,我家大汗率二十萬騎兵圍困大淩河,你大哥能支持多久?!大汗一聲令下,你大哥便是城破人亡。識趣的就早早投降!”
“哼!”祖大樂乾脆整個轉了過來,背對着他們!
“殺了他!”帳內的女真將領雖然不知道祖大樂說什麼,但是這麼無禮的行爲激怒了他們。一個俘虜居然也敢這麼拽,不殺要來做什麼!
“好了,安靜!來人,帶他下去好生看着。”皇太極又轉頭對范文程道:“範先生,此人倒不怕死,勸降的事你盡力而爲吧!想不到祖家除了祖大壽,他這個弟弟倒也過得去。”
“是!”范文程知道皇太極是爲了以後留有餘地纔沒殺祖大樂,但凡有點才華的人,皇太極都想其爲自己所用。以後要是捉到了祖大壽,估計也會竭力勸降。所以他不想因爲祖大樂,而將關係弄得無法迴旋。
士兵們將祖大樂押下去後,啪啪,皇太極拍了兩下手掌後道:“現在來說說我們下一步的行動。明軍吃了敗仗後,估計是不會出來了。再這樣守着他們也不是辦法,所以本汗決定分兵輪流圍城,其餘人馬先回盛京。”
撤兵?!所有的旗主跟固山額真沒有想到皇太極提出的方案是撤軍。
“具體的分配是,正藍,鑲藍兩旗留守大淩河外圍。正藍由阿巴泰率領,鑲藍就由費揚武(濟而哈朗的弟弟)任固山額真,兩藍旗在此期間聽從阿巴泰調遣,鑲藍旗主濟而哈朗隨本汗回京另有派用。阿巴泰!”
“臣在!”
皇太極點了點頭囑託道:“七哥英勇善戰,我就放心將這重則託付給你。大淩河的祖大壽是不會再出戰了,你要小心的是明朝派出來的援軍。如果有援軍來,你千萬別跟他們交戰。敢來的,必然是袁崇煥親率援軍。明人奸詐,他們必會想到些法子來剋制我八旗騎兵。你立刻派人傳信到京師,本汗將親率精銳來跟其作戰。至於平日防守,只需多布疑兵就可。”
“臣明白了!”
多爾袞三兄弟則面面相覷,不知道皇太極搞什麼鬼。按着往常的慣例,這樣的苦差應該是他們兩白旗纔是,怎麼會讓親近他的兩藍旗做呢?!但皇太極並沒有作出解釋,而是繼續下令道:
“豪格,”
豪格跨上前一步道:“兒臣在!”
“昨日你雖犯有過錯,但本汗給你機會補過。察哈爾部進攻我蒙古兄弟部落,此番出兵絕不能姑息。本汗派你前去救援,收集散亂的部衆,同時襲擾朵顏跟察哈爾,年底前再回盛京。”
“是!”豪格知道這是父汗給自己壯大鑲黃旗的機會,那些散落的部衆自然劃歸他自己這一旗了。想着自己的牛錄又可增加,頓時滿面放光。
一切都事情都是皇太極跟范文程商量好的,他們雖然作戰勝了,但是並沒有達到他們出兵的戰略目標。明軍龜縮不出來,這個時候再圍大淩河已經沒有多少實際意義。當然,要攻打的話,無論是大淩河還是錦州,有紅衣火炮的協助他們都可以攻打得下。但是所付出的代價卻也是極大的,明軍最有利便是能夠較快速的補充兵力,死了一萬還有兩萬補上。但是女真不行,一共才四十來萬人口,人員遠遠補充不及。所以,皇太極跟范文程商定放棄攻城。
吩咐完,皇太極站起身道:“既然各位旗主貝勒不反對,那就其餘各旗自行準備,明日回軍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