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瞅了他一會,他知道我在想什麼嗎?當天色泛白,我的心狂跳着把我吵醒時,他正瞪着兩隻眼睛看着窗外呢。灰濛濛的有什麼可看的?我捂着狂跳的心臟也向外望了一眼。
窗外一朵五彩的雲,真是太美了!“啊?”我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一車的人都沒醒呢。
“怎麼了?”他扭過頭來看着我。
“那……”當我再向車窗外看去時,除了一閃而過的大樹、電線杆就是偶爾的燈光。難道是我眼花了?我收回指向車窗的手,搖搖頭,站起身來向衛生間走去。
當我回來時那個男人手裡正抱着我的包,我的心一驚,心裡盤算怎麼要回我的包,他卻笑着遞過來,“不要把東西隨便撇。”我接過包衝他笑了笑,雖然覺得這人挺好可是心裡的警戒已油然而生。
我很想打開包看看,因爲裡面有我少之又少的積蓄,剛去過衛生間了不能再去,我只好看看窗外,看看他,看看他再看看窗外,這樣反覆幾次,也許是被我看怕了他離開座位走了。
我迅速的打開包,還好都在,懸着的心放了下來,卻突然覺得自己很滑稽,對對面的男人感到很過意不去,不過我還是想不過萍水相逢,有所注意也是應該的。
終於火車停靠到了終點站,我們一同向車外走他衝我笑了笑,就消失在出站口的人羣中。
出了站口,這座我五歲就離開的地方,我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沒辦法只好硬着頭皮打車,出租車出了城一路在似鏡面的冰雪地上疾馳,一開始我還能看看窗外的風景可是不知什麼時候就迷糊着了,當有人拉我時,我惺忪着雙眼問:“到了?”
“到了。”
我拎着行李下了車,天啊!白茫茫的一片連個村莊都沒有。“這是哪呀?”
“老邊村。”司機已經回到車裡發動車了。
“嗨!”我攔住車,“你還沒把我送到呢?我要去的是玉林村!”
“從這,你往下走……”出租車司機從車窗裡伸出頭來用手給我指着方向,“就是了。”
我順着司機指的方向望去,還是白茫茫的一片。“什麼也沒有啊?”還沒等我回頭車已經飛馳而去了。我在後面大聲的,“哎!哎!”的叫着,可是那車早已沒影了。
環顧四周曠野無人,望望天色我不會在這冰天雪地裡過夜吧?該死的司機,這麼壞!小心翻車!我在心裡詛咒着。
春風更比冬風烈,曠野裡颳起的小風似刀子一樣割着我的臉,爲了不凍死在這我決定順着那該死的司機指的方向走。
那無德的司機真是讓我窩火,收了我的錢不把我送到地。不知在雪地裡蹅了多久,我累得摔倒在雪裡再也爬不起來了,看着野風時爾撩起地上的覆雪冒起一股股白煙,我哭的心都有。
“你咋坐在雪裡呢?”也不知在雪地裡坐了多久有人問我,我扭過頭擡起眼來,太好了終於碰到人了。
“哎呀!咋是你呢?”聽他這麼說我定睛一看,火車對面的那個男人,刺一樣沒有光澤的頭髮被毛線織的耳包勒住了,耳朵則被包在毛線耳包裡,而野風把他的臉吹得黑紅黑紅的了,他把我拉起來。
“無德的司機把我丟在這自己跑了。”我既委屈又憤怒,看到他就
像是找到了訴苦之處。
“你上哪?”
“玉林村。”
“哎呀!那可還老遠呢!方向也不對呀。”
“這可怎麼辦?”急得我不知如何是好,我真怕他扔下我不管自己走了。
他拎起我的行李,“走吧。先到老邊村,再找輛車送你去玉林村。”真是太好了!他沒有扔下我不管。
我也只有跟着他走了,否則真要被凍死在這了。可是我已經沒力氣走路了,他只好轉回來一手拎着我的行李一隻手架着我的胳膊走。
越過了一處在山間扒開的道,遠遠的聽到清脆的銅鈴聲,一輛馬車由遠而來停在了我們身邊,我旁邊的人撲通跪到了雪地上,“太爺爺!怎敢勞您老人家來接重孫。”
老人從車上跳下,“接你?你還不夠級。”老人把地上跪的人扶起來。轉向我說:“昨兒,左眼皮就跳,今兒一早跳了大半天了,喜鵲也在枝頭對着門叫就覺得貴客到了。”說完老人‘哈哈’的笑着。
看着老人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清瘦的面龐佈滿了歲月的痕跡,一雙眼犀利有光,一頂反毛的帽子戴在頭頂,飄在胸前的鬍鬚順滑而有光澤,聲音洪亮有力。我衝老者笑了笑,接過同行者手中我的行李,“謝謝你!”然後向前走去。
“閨女!”老者拉住了我。心‘通通通’的跳四野無人的他們不會想打劫吧?可我臉上還是強掩飾着不讓他們看出我的驚恐。
老者笑了笑,“你是不是姓木啊?”我驚得睜大眼睛,“你右手臂上是不是有三塊燒傷的疤?”這回連嘴都驚張得大大的,我想我的樣子一定很難看。
我終於把嘴合上問了一句,“你是?”
“木天慶!”
“六爺爺!”我驚叫着,“你是老邊村的六爺爺?”木天慶和我爺爺木天陽一個爺爺的堂兄弟。
老人點頭很驚奇的問:“你離開的時候還不到五歲,還記得我?”
“我父親活着的時候時常提起您。”
聽我這麼說,六爺預感到什麼顫抖着問:“你父親他?”
“因公死亡了十幾年了。”
“老木家人丁不旺啊!都是我這老骨頭活得太久了。”六爺的淚在佈滿褶皺的臉上橫衝直撞。
“千萬別這樣說,有您這一老是木家的一寶啊!”我急忙安慰道。
六爺爺抹了一把混濁的淚。“木頭!還不快來認你華姑姑?”
跟我一路火車回來的黑小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姑姑!”火車上叫大姐,這會兒叫姑姑我們倆都不好意思。
“要是按老理都得磕頭,現在不興了也就免了。”六爺笑着抓住了我的手,老人家的手比我的還熱乎。
我順勢也抓住了六爺的手問:“您老身子還挺硬朗?”
“硬朗!硬朗!能吃能喝又能睡!身體好得很吶!”六爺爺哈哈的笑着。“冷不冷?”六爺看我發抖心疼的問。
“還好。”我硬撐着。
“現在的年青人啊,穿得都少,要美麗動人,凍人!可不凍人咋的,瞧瞧你這手跟冰塊似的。”手涼沒人疼!腦子裡突然冒出這幾個字來。真的一個疼我的人都沒有嗎?心裡一絲惆悵而生。
“來,
上車吧,咱們回家。”
“嗯。”我突然感到心裡很踏實。
木頭拎着我的行李上了馬車,凍僵了的我卻怎麼也爬不到馬車上去,六爺爺在下面扶,木頭在上面拉我總算坐到了馬車上。
六爺爺輕盈的跳坐在馬車轅旁,一手拽着馬繮繩,一隻手甩起小鞭子,馬車聳動了一下我也隨之向後仰了一下後,馬車飛奔起來,馬脖子上的銅鈴清脆的響起,呼嘯的風聲從耳邊滑過。
“豬八戒啊,那個喜盈盈哎……”六爺爺搖頭晃腦的一邊趕着馬車一邊快樂的唱着二人轉。
“六爺,您唱得真好!”爲了使老人高興我誇讚着他。
老人家腦袋搖得像波浪鼓似的說:“不行!不行!老嘍!”
“我覺得很好啊!”
“要說好啊,還得是你爺爺。”六爺爺嘖嘖的贊着。“你爺爺呀!不僅二人轉唱得好,樣樣都做得好!”
“我爺爺!”我父親三歲時爺爺就死了,所以他對爺爺的事知道的不多且都是聽大爺們說的,我又是從父親那聽到點零星的碎片,對於爺爺模糊得不能再模糊了。如今六爺爺提起爺爺,不知爲什麼很想知道長輩們過去的事。
“你爺爺可算得上是個英雄!”六爺爺伸出戴着綿手套的手豎起大拇指。“小日本侵佔東北三省時,你爺爺在村口修了炮臺,領着全村的人跟日本的拓荒團幹,那是何等的蕩氣迴腸啊!淪陷後他又與日本人做起了買賣,坑得小鬼子那叫一個苦啊!有一次你爺爺在賣給小鬼子的小米里參了沙子,交易完還沒走遠就被日本兵發現了,被抓了回去。後來我們聽說憤怒的小鬼子把你爺爺扔到了狼狗圈裡,幾十只餓了一天的狼狗啊!我們傷心的想這下完嘍!可你爺爺竟然從狗圈裡死裡逃生,還沒傷到哪,你說奇不奇?要是別人早成狗食了!”
“那我爺爺是怎麼從狼狗圈裡逃出來呢?”我好奇的問。
六爺搖了搖頭,“沒人知道,他也不說。”他甩了一下鞭子後繼續說:“小鬼子總算被攆走了,又來了國民黨。你爺爺又跟國民黨兵做起了買賣,一把掃帚疙瘩子你爺爺用一杆三百斤的秤、稱出了一百八十斤高高的打住秤砣,卻誰都找不出毛病,另那些國民黨兵拍手你奇。”
說話間馬車到了村口,如今農村富了,房子都是磚瓦到頂的甚是氣派。“來!下來!”六爺停了馬車從馬車上跳下去,把我也拉下來,“看看!這就是你爺爺當年修的炮臺,七八十年過去了,人歷經了種種磨難,死的死亡的亡,只剩下這炮臺讓人想起過往,等我這把老骨頭也入了土,也就沒人記得這些了,徹底沒了。”我能感到六爺對往昔的眷戀,我握住了老人的手。
看着被春雪掩蓋的殘垣土臺,我似乎看到了爺爺帶領村民們修這炮臺時的場景,這炮臺一度發揮了它的作用保衛了這個村莊,如今它只是一個歷史的見證了。
我用手撫掉已經硬了的雪,稻草從黃泥裡露出來曾經金黃的草莖,已經黑朽得輕輕一碰便化成灰、落了。這個炮臺我多次聽父母提起過,那是他們的驕傲,記得父親曾對我說‘在咱老家那一帶只要提起木家沒有不知道的。’現在還有多少人知道木家呢?看看六爺的表情就知道了,木家已經成爲過去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