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傑陽面上並無波瀾,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對話,很自然地說:“沒什麼,學生之間都愛傳些小道消息。她是我女友的姐姐。以前也不是這樣的,她以前也是這個學校的學生,很聰慧的一個人。因爲受到強烈的刺激纔會這樣的。”
“哦。我聽說這間茶點店是她一手佈置的呢。挺溫馨的,我很喜歡。”我由衷地說道。
江傑陽卻沉默無聲了。他眸子的深處不知從哪裡立刻凝涌了許多的悲傷與哀愁,集結於一處,完全不似之前的模樣。
“我是說,我的意思是,走進這裡就有家的感覺……”我看他沒有反應,生怕自己哪句話又說錯了,慌張地解釋道,最後的話語乾脆生生憋進了喉嚨處,嚥了下去。這年頭,我深知這樣一個道理——馬屁很容易就拍到了馬腿上。惱恨起自己來,發自肺腑的稱讚也能幫別人揭傷疤,真是實屬不易的一件事,太不容易了。
正在我盤算如何開口化解這場尷尬的時候,江傑陽淡淡地說道:“這家店是我女友的心血,也是我女友一手佈置和設計的。”
“嘎?”我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也就是說,我的女友和她姐姐是孿生姐妹。別人看見佈置店面的那個人其實是我的女友。”說道這裡,不知是不是我產生了幻覺,分明聽出江傑陽口中的話語飄出來夾裹着黯然地低啞。
“哦。這樣啊。”我感到氣氛有絲怪異,不敢擡頭瞧他,一味低頭繼續攪拌麪前冒着徐徐熱氣的檸檬茶。
“你……很喜歡檸檬茶嗎?而且還不加糖。我以爲女孩子都喜歡喝Cappuccino,吃提拉米蘇呢。你口味挺特別的。”江傑陽不動聲色地換了個話題。
“特別?是你瞭解的女孩子太少了吧?”我不假思索地脫口回答道。
“你……真的很像她,真的。” 一瞬間,有什麼東西在江傑陽的眼神深處沉了又沉,很刻意地又被藏匿了起來。
我盯着桌子的號碼牌上那個漂亮的英文花體‘7’字呆呆出了會兒神。那時,乍一聽江傑陽說我像她女友時,不知爲什麼,一顆心跳得比平時急促許多。但,可笑的是,多年後的我再想起那一刻時,心頭剩下的只有淡淡的酸澀,怎樣都徘徊不去。
從來都有好奇害死貓這麼一說,那天我嗅着滿店縈繞的乾淨檸檬香,面對眼前江傑陽偏偏竟產生了沒來由的好奇,這種感覺從心底的某個不知名角落裡竄出來,慢慢膨脹着、膨脹着,好似不斷充氣的氣球,再不停止,很快就會爆炸。我想知道江傑陽背後的故事,那樣迫切,那樣急不可耐。多年後回想起當時的那幕場景,我仍是不明白自己爲什麼在那一刻產生了那樣好奇的心。想來,許是一切都是註定的,又或是早在他遞給我毛巾的那刻起,我便已經對他動了心。反正,在那個風雨交加的白日裡,在那個我說不清道不明的氛圍中,對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鼓起了生平從未有過的勇氣。
“你看上去是個有故事的人。”我揚起頭去看他,正巧看他望住我的一雙眼,心間無意中漏了一拍,若有如無地飄忽出一句話來。
“恩?”江傑陽微乎其微地側了側頭,似乎是想努力聽清我說的話語。
“我是說,我知道這背後一定有故事。你……能告訴我那到底是什麼嗎?” 我望向他俊朗的眉目,似有一顆種子種在了我的心田。心裡頭的這顆種子與我一起等待着春天,等待着陽光,等待着溫暖。
沉默,幾乎有一個世紀那樣漫長……
空氣中緩緩流過檸檬香,我手裡緊握着磨砂玻璃杯,靠杯中的檸檬茶水汲取一些暖意。爲了打破這種死寂,我想來想去就是想不通,我這樣一個從來知禮懂禮的姑娘什麼時候也學會了八卦別人的隱私了,真是太莽撞了啊太莽撞了。
爲了打破這種沉默,我清了清嗓子,厚着臉皮道:“這個,對不起,我想也許是我太過冒失了。”
江傑陽似乎打定主意不打算說話了一樣,他斜楞着身子靠在椅子的右邊,手肘支在扶手上,白淨修長的右手託着下頜,眼睛微微眯起來,左手手指屈起有一搭無一搭地敲着桌面。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我漸漸感到從來沒有過的難堪,暗恨起自己來:平白無故的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憑什麼要去相信你一個丫頭片子,和你講一些與你生活沒有絲毫關聯的隱私?
“沒什麼,我是想,之前在我打擾你的時候,就該明白現在這種情況會發生了。”江傑陽緩緩地說道,聲音出奇地溫和,“你和她那麼相像,如果換作是她,她也會問的問題。她就是那樣一個充滿了八卦精神和無限活力的人,任何事情都會刨根問底……”說道這裡,他放下手臂,認真地看向我,“我這樣說你像一個人,你不會生氣或是介意吧,楊小姐?”
怎麼會呢?彼時的一顆心鬆軟地恰似上好的一塊糯米餈,如能入口便是甜糯的滋味。
我搖搖頭:“不會。我只是有些好奇,第一次聽說我像某個人。”還是像你的女友。後一句我放進了心裡,只說出了前一句。
“好吧,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會把我所知道的,和這個故事有關的一切,原原本本都告訴你。我所不知道的,這世上也許只有她那個已經變得癡癡呆呆的姐姐知道了。”此時,江傑陽斂好了眼波里的起伏情緒,平靜地說道,像是在說一個無關自己的事情。
手指摩挲着漸漸冷卻的玻璃杯,心底生出絲絲冷意。我猜測地說道:“這麼說的話,還真的是一樁離奇故事了。”
“你這麼認爲,也是在情在理的。但,對於我而言,僅僅是我的回憶。”江傑陽頭偏向窗邊,眼神慢慢迷離起來,似乎正在回憶過往,“故事有點長,楊小姐可要耐心地聽下去。我也不知道該從哪裡講起,那就從四年前講起吧,從我和她最初相遇開始講起。那時,我剛到H大當講師不久……”
“對不起,江先生,天已經放晴了,有顧客打電話來叫外賣,可是路還是不太好走,您看……”服務生走來,打斷了江傑陽的思緒。
聽服務員這麼一說,我扭頭去看窗外,才發現已經近中午了,雨已經停了下來,可是風絲毫沒有減小的跡象,屋內陸陸續續進來了一些客人,都是圖個方便,點些三明治當午餐的。我不好繼續叨擾下去,以免妨礙別人做生意。於是,我向他告辭:“中午了,下午還有課,我先走了。把帳結下,下次我會盡量挑人少的時間再來的。”
江傑陽不肯收我的錢,我只好在經過櫃檯時放下10元錢,表示一下。匆匆走出茶點店,我迎着風回到學校,才發現剛剛把傘落在裡茶點店,又不好折回去拿,想着找個恰當的時間再去茶點店。
還沒等我想好什麼時候再去茶點店,竟然再次碰到了江傑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