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疲憊的閉上眼睛,隔了好一會兒,他的聲音纔在屋內再度響起:“算了,屍首拖下去,用冰凍上。別讓人抓了把柄。”
他發了話,跪在地上的汪洋頓時如釋重負,應過一聲後長長地吁了口氣。
剛準備回頭去整理屍體,卻看見林淺月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屍體面前,正捂着鼻子蹲在那兒仔細的看。
汪洋嚇了一跳,連忙過去,伸手就想要去拉她。
手才伸到一半,另一隻手卻從背後伸過來,把他的手給擋在半空中。回頭一看,卻正是朱高煦,他站在一邊兒,伸手擋住了汪洋。
他輕輕的搖了搖頭,示意汪洋不要去管。
汪洋自然也不敢多言,小心地往後退了一步,甚至連聲音都不敢發出,生怕打擾了林淺月。可他也好奇,這阮內侍他已經看過許多次,雖然他剛剛變成屍體,可也不能再看出點兒什麼了。人活着的時候都問不出東西來,還指望死了以後能看出來?
所以,林淺月跑去看屍體,他實在是有些不能理解……甚至有些……嗤之以鼻。
不過他並不敢說,甚至連頭都不敢擡,生怕神情裡稍稍一露出來,就會被漢王殿下打死在當場。畢竟一言不合就指使別人殺人什麼的,漢王殿下也是做過的。
所幸此處除了他們三人,也沒多出一個人來了。
親手殺人這種事情,漢王殿下不到必要時,不會親自上的。殺人倒沒什麼,就怕殺人時濺出的鮮血把衣服弄髒了……
他正低頭翻騰內心,卻聽見林淺月驚詫的聲音:“咦?”
咦?
汪洋頓時一愣,她咦什麼?他立刻擡了頭,一步上前,看向阮內侍的屍體。林淺月的手停在他的喉嚨處……他的目光落在那裡,頭上的汗頓時就下來了。
這阮內侍喉節高聳,怎麼看,也不是個太監……
朱高煦也看到了這一幕,他的臉色頓時冷了冷,看向汪洋的目光幾乎要將他凍死:“汪洋?”
“是是是……”汪洋一頭的汗,說起話來都有些結巴,“屬……屬下抓人的時候,確定是阮內侍……還怕是人冒充的,特意脫了他的褲子……”
“閉嘴。”朱高煦低喝一聲,又轉身看了林淺月,“先出去吧。”
林淺月收回手,下意識的想找個地方擦手。在揪上朱高煦衣服之前,她把手給放了下來,默默地垂了頭:“好。”
出了屋子,嗅到院子裡的空氣,她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
一直捂着鼻子的手這才放下來,之前她還覺得院子裡的氣味兒不好,這一對比,才知道已經算是清新了。
朱高煦在風口站了一會兒,才轉過身來和她說話。
“你……”他好像有些遲疑,語氣稍有停頓,“不怕?”
林淺月沒明白過來,微偏了頭,輕蹙了眉頭,疑惑地看他:“怕什麼?”
“怕我。”朱高煦說得倒也直白,回身指了指先前的房子,又做了一個拔牙的姿勢,“你剛剛見到的那些……你不怕?”
他這麼一說,剛剛屋子裡的那股味道好像又回到了林淺月的鼻間。她下意識地擡手捂了鼻子,卻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他站在風口。
身上的衣衫被風微微帶起,清俊挺拔,玉樹臨風。
加上他長得本就好看,看上去真是翩翩公子,人淡如菊。那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貴氣,怎麼也不像是能做出那般殘忍的事的人。
可是……
見她良久沒言語,朱高煦原本灼灼閃亮的雙瞳顯得有些黯淡。
林淺月看他的樣子,心頭卻覺得有些歡喜。她收回目光,輕垂皓首,開口道:“世井傳聞裡,漢王本就是個殘忍好殺,粗鄙不堪的人。”
朱高煦身子陡然僵了半分。
他微微眯了眼睛看向林淺月,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頭……林淺月擡頭,正見他這幅樣子,不由得嫣然一笑。
剛要說話,卻見汪洋又像是瘋了一般的從裡面衝了出來。
“殿……殿下!”遠遠的就看到朱高煦和林淺月兩人樹下相對而站,並沒有走開,他頓時驚喜的衝了過來,手裡還捧了個什麼東西。
朱高煦深深看了林淺月一眼,這才把目光移到汪洋身上,聲音聽上去帶了一絲不耐:“又做什麼?他活過來了?”
汪洋及時地停住了腳步。
半跪在朱高煦的面前,伸手將手裡捧着的東西遞了上來。
那是……一枚印記。
林淺月看着那印記不由得一愣,那東西是個魚形的玉佩,雕工十分精美,應該是女人的佩飾,看着很是幾分眼熟,只是這種形狀的佩飾外頭幾乎沒有賣,她到底在哪看到過的呢?林淺月皺着眉頭仔細回想,一時間卻總也想不起來。
朱高煦接過來,在手上摩梭了幾下。
不等他開口問,汪洋便道:“這東西,是在那人手上翻出來的!他死死的拽着這東西……我們之前都沒注意到,看穗子的斷口,應該是生生拽下來的。”他深吸了一口氣,“剛剛屬下查過了,他是被人下了毒。而且不超過半個時辰,要不是殿下臨時起意過來看,等我們再來的時候,恐怕他已經死了。”
他越說聲音越低。
顯然也是想到了話裡的漏洞。
若是關在這裡還能被人下毒,那隻能說明一件事情,要不就是守衛太無能,要不就是……有內奸。
汪洋神色一凜:“屬下一定會查出來的!”
朱高煦這才點了點頭。
“我想起來了!”林淺月突然開口,引來邊上兩人一起看她,“這東西我曾經在流光身上看到過,她一直隨身帶着的。”
“流光?”朱高煦微皺了眉頭,“就是那個和你一起落海的女護衛?”
林淺月點頭:“是,她一直帶着這個……但是好像和這個也有些不一樣,流光那枚玉佩有次掉地上,摔掉了半個魚尾。”
“這個……”汪洋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屬下曾經在太子妃那兒見過這種玉佩。”接觸到朱高煦詫異的目光後,他連忙補充,“太子妃身邊的一名女護衛,佩的也是這種。”
提到太子,朱高煦的目光又沉了幾分:“你可要確定好了。這阮內侍的事情,是牽扯到朱允文的。但凡和他有關,父皇就十分在意。太子……絕對不會無腦到和朱允文扯上關係。”
“是!
”汪洋應了一聲,又看了看林淺月,“先前,我們審的時候,那人有些熬不過,說了個長樂港……”
“長樂港?!!”林淺月頓時一驚,下意識向他走近了幾步,“他說長樂港怎麼了?”
她這麼一往前走,便離汪洋極近。
朱高煦看了看,也往前走了幾步。身體的陰影將汪洋完全罩住,汪洋嚇了一跳,聲音都有些顫抖:“沒……沒說什麼。”
朱高煦看他一眼:“起來說話。你站遠些。”
站遠些?
汪洋愣了愣,見朱高煦擡手捂了鼻子,頓時一臉了悟,略帶悲憤的往後退了幾步。林淺月看到他的動作,也愣了一下。
想起他剛出來就一直在風口站着,頓時明白過來。不過這會兒也沒心思說旁的什麼,她又急急道:“他說長樂港什麼?”
汪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好像也沒說什麼,就說長樂港富碩,所以他們打算把長樂港佔下來……”
林淺月心頭微動,感覺似乎有些明白過來。
“嗯……”朱高煦沉吟了一下,旋即道,“你不用留在南京了,立刻帶人去長樂港!”他看了林淺月一眼,“長樂港林家,有個和林娘子長得一般無二的人,把她給我綁回來。記得路上不要透露半點消息!!”
“一般無二?”汪洋下意識地看向林淺月,“殿下……您是說,一模一樣?”
“我記得你以前讀過書。”朱高煦冷冷看他一眼,“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走!!記得,一定要活的,留活口!”
汪洋頓時肅然,行了個禮,轉身就跑。
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裡,林淺月這才收回目光,有些擔心道:“這事情……”
“這事情不會影響到你們林家。”朱高煦幾乎是有些生硬的打斷了她的話,“我朱高煦說到做到,有誰敢說三道四,我就拔了他的牙。”
又拔牙?
林淺月擡頭看他,只見他面色不愉,心頭突然有些反應過來。輕咳了一聲後開口:“你方纔不是問我怕不怕麼?”
朱高煦瞥了她一眼。
“我只是想說,傳聞裡漢王那樣殘忍好殺,粗鄙不堪,我都沒有怕過,又怎麼會怕你。”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更何況,傳聞裡漢王長得可是猶如羅剎一般。”
“羅剎?”朱高煦的臉黑了黑,一雙星眸卻突然亮起來,“我要是長得和羅剎一樣,你就怕我了?”
“嗯。”林淺月點頭,“只怕是比現在要怕上幾分的。”
他頓了半晌,突然挑眉笑了起來。
眉目之間的陰鬱之色盡數散去,林淺月站在樹下看他,只看到他眉目如畫,脣邊的那抹淺笑襯着陽光,一時間只覺得樹葉間隙裡投射過來的陽光猛烈刺目,照得她眼前一片眩目,幾乎要看不清了。
好一會兒,他才停住不笑,只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既然不怕,那便最好。”
這八個字如同擂鼓,一聲高過一聲,甚至連樹上的蟬鳴聲也壓過去。
在林淺月的耳邊一直縈繞。
既然不怕,那便最好。
那便……
最好。
(第一卷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