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押阮內侍的地方離別院並不遠。
外面看着也只是一間極普通的小院,甚至連看守的人都沒有,林淺月詫異地看了一眼朱高煦。他也沒解釋,只拾級而進。
林淺月也跟着他往小院裡走。
只是一進去,便是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兒。
即使院子裡點了味道極濃的藏香,也絲毫遮掩不住。那腥氣就像是直接穿透全身的毛孔,直接傳進心底一般。
林淺月微微皺了皺眉,擡頭看去,只見前方兩排房子掩在樹下——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似乎感覺到那房子裡隱隱地有血光透出來,她腳下的步伐下不由自主地慢了半拍。
走在前面的朱高煦像是感覺到她步伐變慢一樣,腳下也慢過幾分,轉頭看了她一眼。林淺月並沒有注意到,只繼續跟着他往前走。
朱高煦也不言語,收回目光,徑直往最後面一間屋子去。
那屋子四周都種了樹,林淺月多看了兩眼,只見那樹大多是桃樹……數量極多,一時間居然也數不清有多少棵。
桃樹……她心中微微一驚,這東西一向都是用來辟邪打鬼的,這屋子前面種了這麼多,莫非……林淺月下意識地便往那屋子看去。
雖然是白天,可裡面她一點兒也看不清楚。
從這裡看過去,只覺得黑乎乎的一片混沌,半點兒聲音也沒有,屋裡一片死寂。
朱高煦站在門口,已經跨過一級臺階,卻就保持這個姿勢不動,回過頭來看她。林淺月擡頭,只覺得他盯着自己看的目光十分詭異,臉上的神情也……有種讓人說不出來的感覺。
只是片刻,他臉上的神色又恢復了正常。
見林淺月站在那兒不動,他臉上浮起一抹淺笑,向着她伸出手,輕聲道:“來,我帶你進去。”甚至連他的聲音裡也帶了一抹笑意,好像要帶她去的地方是個風景美好的地方,而不是……牢獄。
林淺月回過神,拋開心頭那種奇怪的感覺,往前走了一步,卻是直接站到了他的身邊,並沒有去握他的手。
朱高煦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眼底似乎露出一抹遺憾,又很是淡定的把手收了回去,輕聲道:“這個給你。”
林淺月只覺得手裡一涼,低頭去看時,只見手心裡是一枚封了蠟的丸藥。薄薄的蠟衣底下是豔紅的藥丸,不知道是什麼做的,入手就覺得有涼意傳到皮膚上……好端端的,他給自己一枚藥丸幹什麼?
莫非這房間裡有毒?這是解藥?
她心中頓時閃過好幾個想法,還沒等她發問,朱高煦便又開口:“裡面氣味不大好,若是受不住,就把蠟丸捏碎,放在手裡,捂住口鼻即可。”
聽朱高煦這樣說,他身前的汪洋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
在看到林淺月手中的蠟丸後,他臉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幾下。又深吸了兩口氣,狀若無事般轉回頭去:“殿下,就關在裡面。”
“嗯。”朱高煦應了一聲,頓了頓卻又開口,“是阮內侍關在裡面。”
“啊?!是,是阮內侍關在裡面!”汪洋先是一愣,隨即就反應了過來,“這個……殿下,林娘子來了,咱們要不要停一下?”
朱高煦轉頭看了林淺月一眼,淡淡一笑:“不用。”
林淺月有些莫名,不過心中也猜出幾分,大抵……是用刑了。汪洋這是怕自己……不適應?她也笑了笑:“不用的,我也是坐過監的人。”
朱高煦的身體頓時微微一僵,看向她的時候,居然流露出幾分歉意來。
說着話,汪洋已經將那屋門上的鐵將軍給開了,大門一開,裡面頓時衝出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兒,似乎還夾雜着一抹惡臭。
混雜在一起,讓人作嘔。
她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可鼻腔裡似乎還回蕩着剛剛那種味道,即使不呼吸,也讓她覺得十分難受,林淺她的臉色不由得白上了幾分。
“若是覺得不舒服,把蠟丸捏碎。”朱高煦似乎看出了她的不適,輕聲道。頓了一頓,又道,“或者,我讓汪洋先帶你出去。”
林淺月搖了搖頭,整理了一下情緒之後開口道:“沒什麼,只是一下子有些不適應。”她臉色仍舊蒼白,可卻也不再屏住呼吸。
朱高煦深深看了她一眼:“若是實在支持不住了,便同我說。”
林淺月點點頭,卻在下一刻差點吐出來——汪洋把燈給點亮了。
這屋子並沒有窗戶,說是屋子,其實更像是——墓室。所以裡面的味道出不去,纔會這麼難聞。沒有窗戶,裡面的光線也是極暗。開門的時候,外面的光線雖然透進來一點兒,可還是並不能讓人看清裡面的情景。
可這會兒……汪洋把燈給點亮了。
四盞油燈四個火把,頓時將屋子照得亮堂堂的,她這纔看清屋子正中央掛着的那個——不是帷幔,而是人皮。
一整張人皮,完整得連頭髮都在上頭。門開了風一吹,頭髮便飄起幾縷,她哪裡見過這個,喉嚨裡一陣泛酸,差點把所有東西都給吐出來。
可她還是忍住了。
不知道爲什麼,她就是不想讓朱高煦看到自己這個樣子,只是再也忍不住,手裡一用勁兒,那蠟丸上的封蠟片片碎裂,露出裡面鮮紅的藥丸。
等蠟皮一脫,那藥丸頓時散開來,在她手裡碎成一小塊兒一小塊兒。
林淺月也沒時間去管,伸手就把藥丸捂在口鼻之間。
先是一股辛辣的味道,然後便是濃重的……清香……這味道有些奇怪,不過卻把所有不良的氣味兒全部蓋住,她頓時覺得好過許多。
定了定神之後,纔看到那人皮之後。
手腕粗的鐵鏈把那人四肢都鎖在牆上,那人的頭耷拉着,頭髮垂下來把臉整個全部擋住,身上只餘白色的中衣碎片,上面血跡斑斑,露在外面的肉已經被鞭子抽得翻過來,看上去慘不忍睹。
林淺月愣了一下,擡頭看向朱高煦:“這個……就是阮內侍?”
朱高煦挑了眉:“怎麼?”
她搖搖頭:
“沒什麼……”她只是一時有些感慨,這阮內侍之前自己雖然沒有見到,可也能想像得出,一定是前呼後擁的。這會兒卻落到這個地步……她深吸了一口氣,看向汪洋,開口道:“他還活着嗎?”
“當然。”汪洋聽她這麼一問,頓時來了勁兒,一臉興奮,“林娘子,您得相信我的。我汪洋幹這行可不是一天兩天了,我不教他死,他就不能死。”
他往前走了一步,一把揪起阮內侍的頭髮,把他的臉給露了出來。
看到那張臉,林淺月頓時一驚。
他臉上也盡是鮮血,口脣腫成一片兒,只是這並不是……她先以爲這阮內侍應該是暈迷過去的,可被汪洋這麼一拉,卻讓她看到阮內侍帶着笑意的眼神。
他居然是醒着的。
林淺月的目光觸到他的眼神,只覺得身上一冷,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
“他在牙齒裡藏了毒,我們的人抓到他的時候,他正準備咬開毒囊自盡。”汪洋用手那麼一捏,他的嘴頓時被迫張了開來。
“這招都是我們玩剩下的!”汪洋另一隻手指了指他的嘴,“然後,我就幫他把毒牙給拔了。年紀大了,有些鬧不清是哪顆,就……都給拔了。”
“胡鬧!”看到阮內侍嘴裡一顆牙都沒有,朱高煦臉色有些不好看了,他皺眉喝斥汪洋,看着的確是……不高興了。
林淺月愣了愣,看他的目光有一絲探究。
聽說……漢王殿下對敵人,可是十分殘忍的。這事情其實並不是傳聞,當年……對付那些人的手段……至今仍舊能令小兒止啼。
朱高煦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目光,而是狠狠地瞪了一眼汪洋,怒斥道:“你把他的牙都拔了,他還怎麼說話?你審個啞巴,能審出個什麼來!”
這話晉出口,林淺月頓時啞然。
並不是他轉了性了,而是考慮問題的角度不一樣,這才心疼阮內侍的一嘴牙的……正想着,卻突然聽見朱高煦在叫她:“淺月,淺月?”
她回過神,連忙應了一聲:“嗯。”
“你恐怕一時間沒法兒問話了,這樣吧,你要是有什麼想問的……告訴汪洋,汪洋會幫你把答案給弄出來的。”朱高煦指了指一邊兒的汪洋。
林淺月搖搖頭:“我……”
她剛要說話,卻見汪洋突然一聲大叫,她下意識地看過去,只見汪洋臉色極是難看。看到朱高煦的目光瞧過來,汪洋頓時跪了下來。
“屬下萬死。”他額頭上全是冷汗,等了一會兒不見朱高煦回聲,他深吸一口氣,一臉灰敗,“這人……死了。”
“死了?”朱高煦一愣,連忙向前一步,伸手探了他的鼻息,的確是半點也沒有了。
那人先前還瞪圓着一雙眼睛,這會兒臉色卻已經泛出死人的灰敗,鼻息全無,卻真的已經死了。
“這怎麼回事?!”朱高煦的聲音透出一絲慍怒來,“不是說過怎麼也不會死的嗎?”
汪洋臉色也是一片灰敗,跪在那兒不發一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