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還沒到林家門口就被攔了下來。
一整條街都戒了嚴,三步一防,五步一哨。甚至連林家這條街上都全被控了,幾隊士兵分別在幾個出處口看着,所有的人不許出不許進。
彷彿空氣中都充溢着火花,只要稍有不慎,便能燃起熊熊烈火來。
守待的小士兵估計是剛來的,瞪了雙眼睛高聲喝斥:“沒看見這兒戒嚴?還往裡頭走,想死是吧?”
領隊的小吏聽着有聲音,便轉頭看了過來。一眼就瞄到車廂上的雲紋窗格。窗格紋路精美,不過最重要的是窗格正中的那朵金錢綠鄂梅。
腦子裡一下子閃過當年上峰和他說過的話:“那幾家的標誌,都得記記清,以免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還有那本牛皮冊子——堪稱五城兵馬司的傳司之寶。上面把那些標誌都畫得清清楚楚,這朵金錢綠鄂梅赫然排在上頭。
他心頭頓時一驚,腳下連忙急趕兩步。
還沒到,就遠遠的瞧見一隻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緩緩掀了車簾,露出一張極是俊美的臉龐來。
看到那臉龐,這小吏頓時覺得雙腿一軟,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見見……見過漢王殿下。”連聲音都打了顫。
他怎麼也沒想到,這車裡的人居然就是漢王。
其實本來以他這種身份,根本是連漢王面都見不到的。只是他巡城的時候碰巧遇見過漢王……殺人。
抽刀斷脖,面不改色。
明明長得謫仙般俊美,殺起人來卻如同地獄裡的厲鬼。
要早知道是漢王,他是死也不會過來的。
他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漢王卻沒有看他半眼,往前走了一步,身後的侍衛立刻上前將那小兵擋住,先前還在一邊兒的副指揮也已經趕了過來,撩了袍服拜下來:“屬下見過漢王殿下,殿下……”
漢王擡了手,止住他後面的話:“本王可否進去?”
副指揮忙不迭的點了頭,揮手讓放行。車子便再度行進起來,林淺月放了簾子,心中微嘆了口氣。
先前聽到“阮內侍”的時候,她就知道不妙,卻怎麼也沒有想到會驚動五城兵馬司的人。看這陣勢,這個“阮內侍”的來頭不小。
她腦海中一下子就浮現了那天在樹林裡的那個宦官。
會是那個人嗎?
想到這個可能性,林淺月覺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若是那人的話,也難怪朱高煦這麼緊張……只幾個呼吸,車子便再度停下了。
林淺月還沒下車,就聽見一陣喧鬧聲。
她微微皺了眉頭,掀了車簾,眼前滑過一抹亮粉色,粉色中還摻了金線,在陽光下灼灼生輝,幾乎要刺瞎她的雙眼。
“憑什麼不讓我出去?”那人在地上狠狠的跺腳,一臉嬌嗔,“人又不是我殺的,我只不過想去天香樓買個脂粉,不用這樣攔着我吧。”
說話的聲音嬌媚無比,聽得林淺月都覺得十分不好意思。
她輕咳一聲,往前走了一步:“趙葭,你又在幹嘛?”趙葭是她的表妹,一直借住在府裡……以前從未見過她這般模樣,一直安分守已,怎麼她去了一趟長樂港,她就變得這麼……不知進退?
林淺月有些不愉,語氣便也差了一些。
“啊?!怎麼是你!”趙葭聽到有人喊她,下意識地便回了頭,一看是她,頓時一臉見了鬼一樣的神情,“你……你……”
林淺月看她神色驚異,心頭不由得過了一下。
就是長樂港那邊派人來過了,她看到自己,也不應該是這種見了鬼一樣的神色……她心中隱隱有些懷疑,不過現下並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林淺月往前走了一步,斥道:“你一個女兒家,在門口這般糾纏,說出去好聽?快給我回去!”言罷也不再理她,轉身看向朱高煦,“我們進去?”
朱高煦微微頷首,跨步向前。
見他過來,林淺月往邊上退了一步,等他走到自己前頭,這纔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大門,林淺月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只見趙葭站在原地,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着朱高煦的背影,手中緊緊撰着帕子,滿面通紅。
見林淺月看過來,她頓時轉過頭——看着有些心虛。
林淺月也完全不在意,收回目光,跟在朱高煦後頭進了林家。
一進大門,她頓時微微怔了一怔。
原本外面被封了已經讓她心裡有些沉重了,可進了林家才發現,外面的那些兵士根本不算什麼,林家裡面居然密密麻麻的站了一片兵士。
每個人手上都拿着利刃,像是隨時準備殺人的樣子。
林淺月的心沉了下去。
這次的事情……不像是能輕易了結的,這個阮內侍到底是什麼身份?
如果僅僅是太子身邊的人,不應該會是這種陣勢。她不由得轉頭看了朱高煦一眼,他緊緊抿着脣,一臉嚴肅。
“殿下。”朱高煦剛進去,裡面的指揮使已經迎到了門口,看到他過來,幾乎是長吁了一口氣,“虧得你在南京,否則我真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朱高煦擡眼看了看他:“我不在你也不是不能辦事。”
“殿下見笑,我不過是個小小的指揮使。”那人擡手擦了擦頭上的汗,頗有些好奇地瞧了跟着他一起進來的林淺月,“阮內侍這事棘手得很啊。”
朱高煦又看他一眼,微微挑了眉:“不過是個內侍——你也不光是指揮使,堂堂安郡王,還能怕了個內侍?”
林淺月一愣,眼前這人不過是六品武官的打扮,怎麼又是安郡王?不過她也沒吱聲,是不是安郡王並不是重點,重點是……
那安郡王苦笑起來:“要真只是個內侍,我會出動這麼大的陣仗?這阮內侍你也是知道的,他是那位的乾兒子……而且,這次來,他是帶着聖旨來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殿下先去看看吧?”
聽到聖旨兩個字,朱高煦的臉色頓時沉了幾分,脫口道:“那聖旨呢?”
“沒了。”安郡王又擡手擦汗,剛剛滿頭的汗已經擦得乾乾淨淨,這會兒卻又細細密密地冒出來一層,“聖旨沒了。”
“沒了?!”朱高煦的聲音一下子高了幾分,卻又馬上壓低下來,“可知道聖旨是什麼內容?”
安郡王點點頭,卻又看了林淺月一眼。
他這一眼的意思實在是太明顯,
林淺月福了一福:“民女……”她話沒說完,就被朱高煦一把拉了手腕。
他手上力道很足,林淺月被他一拉,頓時沒能福下去。
“她是自己人,不需要避諱。”朱高煦看了她一眼,“說吧,聖旨是什麼內容。”
林淺月的手腕還被他拉着,又聽見那句“自己人”,只覺得心頭跳得極快,手心裡也滲出一層汗來。可聽到下一句話的時候,她便頓時像是陷入了冰窖一船。
安郡王雖然有些好奇朱高煦的態度,但還是撿重點說了:“我也沒看到內容,只是……之前有消息傳過來,說是和……那位有關……好像是有消息了。”他說到這裡,還特意看了林淺月一眼,“有人私下資助他。”
林淺月真是欲哭無淚。
林家並無不臣之心……只是這阮內侍死在林家,手裡的聖旨卻又不異而飛……林家這次真是攤上大事兒了。
皇家……會不會寧殺一千,不放一個?
她覺得心頭沉甸甸的,連呼吸似乎都變得困難起來。
正想着,手卻被朱高煦用力的捏了一下。擡頭正看見他黑沉沉的眼眸:“你一直同我在一起。”
他這話說得極是肯定,林淺月先是一愣,旋即就明白過來。不由得打心底升起一股感激來。只是……她輕咬了脣,猶豫道:“會不會……”
朱高煦搖頭:“先去看看阮內侍吧。”
他神色中還是有着幾分凝重的,林淺月快步跟上他,只轉過花廳,便已經看到地上用白布蓋着一具屍體。
想必就是那阮內侍的屍體了。
朱高煦腳步都沒停,直接走到那屍體前頭,也絲毫沒有半點懼意,蹲下來伸手便掀了蓋在屍體上的白布。
林淺月站在他身邊,也看了過去。
“咦……”看清那人的臉時,她不由得輕咦了一聲。這人並不是她一直以爲的林中那人……可是,這人她卻也有幾分熟悉。
“怎麼?”聽到她出聲,朱高煦鬆了白布,回頭看她,“你認得此人?”
林淺月搖了搖頭:“並不識得,只是有幾分熟悉。”她想了一想,卻怎麼也想不出這種熟悉的感覺是從哪裡來的,只好照實說了。
“嗯。”朱高煦點點頭,“若是想起什麼,再告訴我。”
他站直身子,剛要說話,卻聽見花廳裡有人在大聲說話:“我有事要秉報漢王殿下,你們讓我進去!誤了殿下的大事,你們擔待得起嗎!”
聲音裡透出一股蠻橫無禮,卻正是先前的趙葭。
朱高煦看了林淺月一眼,見她微微皺眉,便揮了手:“拖走。”一直跟在他身邊的蘇起立刻轉了身。
一聲尖叫後,便再聽不到趙葭的聲音了。
“放心。”他又看了林淺月一眼,“只是有點兒吵。不會怎麼樣的。”
林淺月點點頭,又將目光投射回來。這會兒安郡王也出去了,這地方只有她和朱高煦兩個人。她想了一下,還是開口:“我先前……以爲是那個人。”
她說的這樣不清楚,朱高煦卻還是聽懂了:“這倒不會……”他皺了皺眉頭,“你倒是提醒我了……”
林淺月一愣,有些莫明地看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