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卻說當晚上,懷真便在宮內,陪着含煙一塊兒安寢。

先前含煙一個人在深宮裡,雖則這許多年也熬過來了,然而從不似近來這般驚心。

雖然偌大宮闕,貌似世間最繁華的所在,又有九五至尊的寵愛,但於她來說,多半時候,卻只覺是她煢煢一人,荒涼悽然,最近,又因越發病的厲害,竟漸漸灰心,只是一心等死而已。

誰知因惦記懷真,咬牙宣了她進來,本想一完心願,誰知見懷真竟是一意爲了自己,甚至不惜同淑妃當面兒頂撞起來。

含煙自忖:雖她自個兒不把性命看的要緊,但只瞧在懷真如此厚待的情分上,倒也不該只是頹喪等死。

又因她得了懷真的關切之意,竟似雪中送炭一般,心頭也生出暖意來,那淒涼心病因此倒是去了大半兒。

且也因爲沒喝那藥,故而兩個人親暱相處,說了半宿話,含煙心裡頭喜歡,身子也輕快不少,便仍是握着懷真的手,和美安然地才入睡了。

而懷真自打入宮來,便斂了昔日的溫柔好性,支撐了半日,又陪着含煙說了這許久,果然也是累了,然而一時半晌卻竟睡不着,又不敢亂動,生怕驚醒含煙。

又因才換了地方,偏是在宮闕里,懷真索性睜開眼睛,呆呆看着暗影憧憧的帳頂,想到白日裡淑妃的異樣舉止……心中隱約忐忑。

當時,淑妃起身瞪視她,所說“是你”,以及那副神情……叫懷真思來想去,卻不能解,因幽幽出了口氣,無法排遣之時,竟又想起小唐:卻不知他如今在家裡可睡着了不曾?

懷真心裡本有些憂煩,因想到了小唐,又想到他素日裡相待的種種情形,時而歡喜,時而含羞……竟把先前的擔憂給盡數壓下了,不知不覺之中,竟也恬然睡了過去。

一夜無話,次日,含煙醒來,一眼瞧見懷真睡在對面兒,臉兒白裡泛紅,這樣的嬌甜安寧的睡容,讓人看了,心頭橫生無限歡喜寧靜。

含煙竟不想驚擾懷真,如此含笑看了她會子,見懷真長睫微動,也便醒了過來。

懷真睜開眼睛,正好兒對上含煙凝視的目光,她不由一怔,便笑道:“姐姐幾時醒了的?如何不叫醒我呢?”說着,便舉手輕輕揉了揉眼。

含煙把她的手握住挪開,輕聲道:“別亂揉,留神眼睛疼。”覺着那小手兒柔若無骨,溫潤柔嫩,雖同爲女子,卻恨不得握的久一些纔好。

懷真並不在意,隨口應了聲,又打了個哈欠,神情慵慵懶懶,懵懵懂懂,格外可愛可喜。

此刻雖只着中衣,薄薄的一層,瞧來卻更有一份弱不勝衣之態。

含煙越看越覺喜歡,不由便抿嘴而笑。

懷真正見含煙的臉色似比昨日好些了,忽地見她笑了,便問道:“姐姐是想到什麼好事兒了,一大早兒地便這樣高興的?”

含煙忍笑說道:“我因見你如此,便想到先前聽說的一個笑話……”

懷真便留了意,因挪到她跟前兒些,歪頭問道:“什麼笑話?說來我也笑一笑。”

含煙笑了一會子,便悄聲說道:“你先前才成親不久的時候,唐大人不是缺過早朝的麼?我隱約聽人家說……是爲着你……才從此君王‘不早朝’的呢。”說着,就忍不住掩口笑了起來。

懷真卻從未聽過這話,乍聽一愣,不知這話從何說起,細細一想,纔想起來,曾有一次她做了噩夢,清早哭醒了……兩個人才……

懷真臉上大紅,窘然無語,哪裡還能笑出來。

含煙見她羞了,才忙停了笑,只道:“你何必這樣?不過是外頭亂傳的胡話罷了,不必當真……”她因方纔看了懷真清晨乍醒的這嬌態,一時有我見尤憐之意,纔想起那話。

此刻,忽地見懷真羞得無語,含煙心中怦然一動,問道:“莫非……是真的?”

懷真極想捂臉,又因這不是個隨意打趣的地方,因遮着滿臉羞,強裝無事狀,薄啐了口,道:“既然知道是亂傳的沒憑據混話,卻還來跟我說……是什麼意思……”

含煙瞧她含羞,已經明瞭八分,心中又驚又笑,便道:“是是,不過是姐姐一時誤了,以後再不說了就是了。”

懷真哼道:“若不是看在姐姐還病着,我必不依的,一定胳肢你。”

兩個人便說笑了會子,宮女們上前伺候,洗漱更衣完畢,含煙又吃了些山藥雞絲米粥,半個春捲兒,並兩筷子櫻桃肉,便覺得飽了,精神也又好了些。

懷真知道她病弱的人,一時半會不能急着吃太多,倒也罷了。

兩人吃了飯後,依舊有藥送了上來,這會子那宮女卻並不敢盯着看了,送上來後便忙退下了。

懷真端起來聞了聞,倒也嗅不出有什麼異樣,抽出一股銀簪子試了試,也並沒如何。然而謹慎起見,還是不許含煙喝,就倒在了花盆裡頭,把空碗放在桌上。

含煙看着她動作,就坐在榻上只是笑。

懷真回頭看見,便問道:“又笑什麼呢?一大早兒的,就這樣樂。”

然而含煙雖仍是蒼白憔悴,但精神轉好,不再似昨兒那萎靡奄奄之態,懷真倒也放心了幾分。

含煙道:“我笑你真真兒的能幹,那唐三公子果然是沒挑錯了人。”

懷真臉上又有些過不去,便道:“又來瞎說,可故意要趕我走不是呢?”

含煙笑道:“你什麼都好,就是太愛怕羞了,人家誇你夫君兩句,何必就先紅了臉?何況得了這樣一個天下無雙的如意夫婿,倒是做夢也要笑出聲來的……”

含煙說到這裡,一時觸動心事,因斂了笑,眼神就有些空濛。

懷真見她說的正喜歡着,忽然停口,又看她是這個模樣,便猜到含煙此刻心中所想了,——自然是又想到了郭建儀。

懷真因想含煙身子不好,再去想那些惆悵情/事,豈不更添症候?因故意引她,道:“姐姐,你病了這許多日,皇上可來看過你麼?”

含煙纔回過神來,說道:“起先來過一兩回……”

懷真道:“也不曾說什麼呢?”

含煙垂頭,悄聲說道:“不過是叮囑我好生養身子罷了。”

懷真想了會兒,道:“待會兒我去面聖,順便看看皇上的意思。”

原來懷真心裡也覺得有些異樣:既然成帝如此寵愛含煙,且封了妃,既然她病了,就該十萬分傷心纔是,如何竟弄得一拖再拖……難道成帝是這般信任淑妃,所以才全不管其他不成?

含煙有心攔住懷真,生怕因事兒牽連她,然而卻又知道懷真貌雖柔弱,心裡卻是有主張的,只怕縱然勸住,她口頭答應,回頭仍舊如故。

因此含煙只道:“你留神些看着,若皇上面上淡淡的,你就別提此事,可好?你萬萬答應我,不然……以後我就算死,也再不敢叫你進宮來了。”

懷真見她如此發狠,只好答應了。

如此又過了半個時辰,外頭聽說成帝去了御書房,懷真知道這會子成帝要私下召見些朝臣……她不由亂想,其中是否有小唐在呢?然而有心前去,又不敢造次,於是仍按捺着罷了。

又過兩刻鐘,纔有小太監來,說道:“皇上知道唐三少奶奶在宮裡,叫傳過去相見呢。”

當下正中下懷,懷真便叫含煙臥牀休息片刻,自己便隨着小太監往御書房而來。

誰知來到御書房外,還未進門,就聽到裡頭一陣笑語歡聲,懷真停了步子,小聲問那小內侍道:“是哪位大人還在裡面兒?”

那小太監回道:“是凌駙馬爺跟公主在裡頭呢。”

懷真頓時皺眉,誰知這會子早有人報她來了,裡頭成帝就叫宣。

懷真見無可避免,只好邁步入內,上前見禮之後,擡頭看去,果然見凌絕跟清妍公主兩人在側,——清妍公主在前坐着,凌絕竟站在她身邊兒,楞眼一看,真真兒地郎才女貌,一對璧人。

懷真略掃一眼,不去細看,便只垂眸朝上。

卻聽成帝笑道:“昨日就聽說你進宮來了,只沒得閒見你……”

因說了兩句閒話,懷真一一答了,成帝又道:“你自然是從良妃宮內而來,她的病可好些了?”

懷真正要說此事,便謹慎說道:“雖有皇上關切,然而良妃娘娘身子仍是欠安,還須好生調理纔是。”

成帝點頭道:“她是病了有一段時候了,正好兒因清妍的婚事,朕無法分心,待會兒少不得過去看看。”

懷真道:“有皇上疼愛,良妃娘娘的病該會好的快些,我先替姐姐多謝皇上。”

成帝看了她片刻,笑道:“難得你待她這樣情厚。”

這會子,清妍公主開口說道:“畢竟懷真跟良妃娘娘是堂姐妹呢,自跟別人不同。”

成帝也笑了笑,清妍公主便又看向懷真,因道:“上回在凌府裡……怎麼三少奶奶竟然身子不適了?我聽說後,也很是牽念着呢,如今可大安了?”

懷真道:“多謝公主,是吃多了兩杯酒,不勝酒力,還請恕罪。”

清妍笑道:“我巴不得你無事最好,又何罪之有呢。”

成帝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眼裡亦帶着笑意。

忽地凌絕說道:“公主便是這樣仁慈良善,什麼事兒都放在心上,方纔還說懷真同良妃娘娘是堂姐妹,故而她們情厚,叫我看,公主待懷真,也甚是情厚的很。”說話間,雙眸之中溫柔一片,竟只是看着清妍公主。

懷真聞聽此話,不期然又望見他眼中溫柔神色,心中一震,凌絕這樣的眼神,她卻是熟悉的很……只不過很想當作什麼也不曾見罷了!

懷真便只做無事,轉頭不看。

這一刻,清妍公主跟凌絕四目相對,看起來倒很是郎情妾意。

成帝大笑道:“果然是成了親了,故而什麼都也護着呢,朕倒是欣慰,凌侍讀,朕最疼的就是清妍了,有你照料她的終身,朕也心安。”

凌絕忙躬身行禮,道:“能尚公主,纔是臣莫大的福氣,自然要體恤天恩,稟懷皇上之心,隆重善待公主殿下……不叫她受一點兒委屈。”

清妍已經羞得臉上通紅,便低了頭,輕聲含羞喚道:“凌郎……”

懷真坐在旁邊,只當自己是泥胎木塑,無看,無聽,無覺……然而又怎生能夠?

這會子在她旁邊的凌絕跟清妍公主,恍惚之中,竟像是前世的凌絕跟她……同樣是他溫柔款款,同樣是她羞赧情切。

她恨不得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又想抓破或者打碎那所有……卻偏無濟於事,亦不能輕舉妄動。

成帝卻彷彿很受用這般情形,面上始終帶笑,卻聽清妍又羞道:“凌郎……你莫叫父皇跟懷真笑我了……”

成帝道:“誰又會笑你呢?年少夫妻,本就該如此恩愛。可惜唐愛卿今日不在,不然的話……看着你們兩對兒,朕才真真兒高興呢,這可是朕成全的你們,偏都是神仙眷侶,天底下也再難另尋出一樣的來了。”

凌絕聽了“唐愛卿”三字,臉上的笑才一僵,卻又極快恢復如常。

懷真本想再細說含煙之事,不料凌絕跟清妍在此,因此反倒不好開口了,如此又應酬了兩句,便藉口要回去探望含煙,便告退出來了。

懷真出了御書房後,因想趕緊離開這個地方,便腳步匆匆往含煙宮中而行。

才走到半路,就見一個宮女迎面來到,言說是淑妃娘娘在御花園中,請她過去。

當下懷真便隨着前往,進了花園,遙遙地看見淑妃人在花叢之中,彷彿正癡癡看花兒似的。

雖然淑妃的年紀頗大了,但保養得極出色,如今花面交融,看來竟只有三四十歲一般,可見她年輕時候,必然更是美貌絕倫,用傾國傾城來形容亦不爲過。

淑妃遠遠地看見懷真來到,便直起身子,凝眸看她,——卻見懷真一步步自花叢中走上前來,就彷彿記憶中那人也又自緩步踱上前來,向着她含笑凝睇,行禮道:“姐姐大安了……”

雖日色正好,淑妃卻覺得渾身毛骨悚然……

此一刻,竟有種難分是幻境還是真實之感,忙定了定神,才發現是懷真站在跟前兒,正給她見了禮。

淑妃暗中鎮定,纔在臉上露出一個笑來,道:“你自御書房來?”

懷真道:“是。不知娘娘傳臣婦前來,有何要事?”

藉着明媚的日色,淑妃又看懷真的容貌,越看,越覺得驚心,此前她爲何竟沒發覺?只是昨日裡……懷真驀地挺身而出,擋住含煙,那似曾相識的舉止,柔中帶剛的決絕氣息,驀地把她心中遺忘的那一幕給點醒了……

幸而……如今彷彿不晚。

淑妃便笑道:“你可對皇上提了,良妃的病了?”

懷真見她出口便問這個,就道:“因皇上問,我便回了一句。”

淑妃笑了笑,移開目光,垂眸看向身邊兒一朵大月季,口中道:“皇上必然是說……以後會去看望良妃,本宮說的對麼?”

懷真微微蹙眉,不知她這話是何意思,莫非又是暗帶要挾?

懷真尚未回答,淑妃卻望着她,又笑起來,竟柔聲說道:“傻丫頭,你當如何?在這宮內,要想活下去,可不僅僅是靠皇上的心意呢。何況……君心似海,你又怎能摸得清皇上心中究竟在想什麼?”

懷真聽着這一番話,便道:“娘娘的意思,臣婦如何不懂的?”

淑妃擡眸,眸色迷離,道:“本宮知道你這丫頭聰慧,本以爲你也似良妃一樣,是個膽小怕事的,不料竟是小看了你,然而你畢竟年輕不懂,你真當……本宮所做之事,皇上一點兒也不知道的?”

懷真聞言,猶如晴天霹靂,當下也看向淑妃雙眸,問道:“淑妃娘娘……你……究竟何意?”

淑妃向着她嫣然一笑,笑容裡竟猶有嫵媚之意,隻眼角的一絲魚尾,依稀出賣了她的年紀。

淑妃嘆道:“傻孩子,皇上再怎麼英明,也不過是個男人,男子薄情,卻多自私,但凡是至愛心喜的東西,便想抓在手裡……至死不罷,這道理,你又怎會懂得?”

懷真果然聞所未聞。

淑妃說到最後,塗着蔻丹的手指一動,便將一朵開的正好兒的月季折斷,放在鼻端嗅了一嗅,右手一提,便把那花瓣兒一片一片地往下扯……

頓時飛紅自眼前亂舞出去,懷真定定看着,無端竟覺着淑妃並不是在撕扯花瓣兒,而是一個活鮮的生命,被她揪扯着,發出無聲痛苦的呻/吟,卻難敵香消玉殞之命數。

懷真驚心動魄,隱約明白了淑妃話中的意思,卻又不敢去信,眼睜睜見她蹂/躪那朵花,竟生不忍之心,便出聲說道:“若是真心至愛,就該好生保護珍惜,毀了又是什麼意思?”

淑妃的手勢一停,望着手中凋零的花兒,定定說道:“新人如花雖可寵,故人似玉由來重,花性飄揚不自持,還見新人有故時……你不覺着麼?唯有一死,才能永無變故,永不必背叛,長長久久地……全那忠貞兩悅之情?”

懷真聽着這話,只覺得大有深意,然而如今倒不是追究其他的時候,懷真把心一橫,便道:“娘娘,我不信……皇上竟會生出害良妃之意,只不過因你的私心,皇上縱然知道,也未曾發聲罷了,娘娘若因此就覺着奉命而行,只怕大錯特錯了。我雖是區區一介臣女臣婦,卻也知道善惡,娘娘此舉,大幹天和,只怕……”

淑妃原本還意態消閒,聽懷真說到這裡,嘴角便抽搐起來,眼神也逐漸銳利,竟死死地盯着懷真。

懷真見她如此,竟又彷彿是昨兒在含煙宮內那情形,心中越發詫異,卻仍繼續說道:“良妃從來與人爲善,不曾起過任何爭寵之心或其他惡念,還請娘娘高擡貴手。”

淑妃忽地笑了兩聲,笑聲十分古怪,盯着懷真道:“不然呢?”

懷真靜靜垂眸,道:“我並不敢怎麼樣。只是,倘若真的是那無法開解之處,不管如何,到底要給含煙姐姐討個公道。”

淑妃仰頭大笑起來,忽然伸手,飛快地把那朵花揉扯的粉碎,月季上有刺,扎破了淑妃的手,鮮紅的血流出來,她竟不覺得疼似的,只是仍死盯着懷真,道:“果然是一模一樣……一樣惹人厭的性情……一樣令人憎恨的……”口吻竟極爲可怖。

懷真見她彷彿發狂一般,越發驚心,便問道:“娘娘在說什麼?和誰一模一樣?”

淑妃還未答話,忽然她一個貼身宮女走前幾步,道:“娘娘,平靖夫人來見皇上,聽聞唐三少奶奶在,特叫她去說話兒。”

淑妃聞聽此話,這才斂了狂態,眼睛一動,道:“哦?這樣巧?”

那宮女後退出去,淑妃盯了懷真片刻,忽地又柔聲說道:“好罷,左右咱們都說完了,懷真……懷真……真真兒的是個好名字,你的性情仁善,又這樣敢爲,本宮很喜歡……以後你再進宮來,咱們必然要再多多親近纔是。”

懷真見她忽然這樣溫柔起來,卻頓覺不寒而慄。

淑妃又道:“你放心罷了,至於良妃……我會放她一馬,就當是……送給你的見面兒禮如何?你可喜歡?”

懷真見她目光上下移動,把自己又看了個遍,她掩住心中驚跳之意,竭力平靜答道:“若當真如此,懷真必真心感激娘娘。”

淑妃“嗯”了聲,淡淡道:“你去罷,別叫平靖夫人久等……她跟你……可是極有緣法兒的呢。”

懷真深吸一口氣,果然屈膝行禮,便退後兩步,隨着宮女們去了。

淑妃在後,始終死死地盯着懷真背影,良久,便又低低地笑了起來。

且說懷真自去見平靖夫人,因乍然見到淑妃這幅面貌……心也忍不住驚跳,這才明白含煙因何竟見過她之後就病了,若說是嚇病,也不是不可能的。

然而淑妃所說……成帝也知情的那話,到底是真是假?懷真寧肯不去相信,不然的話,這宮廷,當真是忒冷酷殘忍了。

懷真本以爲平靖夫人在御書房,不料走到半路,就見一隊人遙遙而來,當中一位,手拄着龍頭柺杖,皓首慈顏,正是平靖夫人。

懷真見了平靖夫人,心中那股子不安之意才消散了,滿心喜悅,忙跑上前去,也不顧行禮,就抱着平靖夫人手臂,道:“太姑奶奶怎麼這會子進宮來了?”

平靖夫人低頭看着她,見她臉色略白一些,然而神情卻是如常,才放了心,因笑道:“我正有事兒,就來了一遭兒……你方纔去哪裡了?”

懷真道:“淑妃娘娘找我說話,因說了會子。”

平靖夫人眉峰一皺,卻又笑道:“跟你說什麼了?”

懷真哪裡能把那些不經之談跟平靖夫人說,便只道:“不過是些閒話……”

平靖夫人點了點頭,也並不追問,只說道:“我方纔見過了皇上,正想要回去,你且隨我出宮罷了。”

懷真詫異,有些爲難,便說:“我、我還要去見含煙姐姐呢。”

平靖夫人滿眼慈愛之意,望着她笑道:“不必去見了,我派了個人去跟她說了……嗯……我知道你關心她,也把我身邊兒的一個丫頭撥給她使喚了,你可放心了罷?”

懷真又驚又喜,失聲叫道:“您老人家……”當下抱緊平靖夫人的手臂,喜歡的無法形容,只道:“這真真兒是好極了!”

原來懷真知道,平靖夫人身邊兒的,一個個都是出類拔萃的,有的甚至能文能武,又機智能爲,她正愁含煙身邊沒有頂用的人,如今平靖夫人開口撥人,只怕有了她的人照顧,含煙不至於會再生他事。

懷真大喜過望,竟忘了此刻還在宮中,只抱着不停撒嬌。

平靖夫人見她滿面喜歡,又膩着自己……心中自也分外高興,便道:“這丫頭,竟這般開心麼?既然放了心,可就隨我出去了呢?”

懷真此刻,無有不從,立刻點頭道:“好好好,您老讓我做什麼我都也願意的。”

平靖夫人大笑,擡手在她額頭上點了一下,道:“這毛丫頭!成了親了,還是這般愛撒嬌,又愛說小孩兒話,然而我就是喜歡你這樣兒。”

懷真嘿嘿一笑,攙着平靖夫人的手臂,一老一小地,便往宮外而去。

一直等兩個人的身影走遠,於皇宮的御書房門口,白玉欄杆內,成帝目送那兩道人影,見她們相依相偎的,身影逐漸消失宮門口,成帝不由笑了笑,喃喃道:“老九,你覺着……這樣是不是很好的?”

成帝身邊兒的,自然便是楊九公了,打從方纔懷真抱着平靖夫人撒嬌的時候,他就隨着成帝默默地在看,此刻便也含笑點頭道:“果然是……天倫之樂呢。”

這“天倫之樂”四字,卻是猶豫了一陣兒,才說出來的。

成帝聽在耳中,眼中掠過一道異色,半晌,才也垂了眸子,道:“是啊……是啊……何等的……”嘆了一句,卻終究未曾說完,只是默默地轉過身去,扶着楊九公的手重回殿中。

那素來軒昂不可一世的魁偉帝王身影,也見了老者的傴僂跟幾分落寞了。

且說懷真隨着平靖夫人出了宮門,卻見平靖夫人是乘轎而來,懷真因心裡高興,便仍是抱着平靖夫人的胳膊,笑吟吟道:“我跟您老人家去府上可好?”

平靖夫人笑着看她,道:“你改日再去罷,今兒你先回你們家去,就上那輛車罷。過兩日再去我家裡。”

懷真覺着意外,卻也只好答應,就相送平靖夫人上轎,等她起轎離開,懷真才自去了那馬車旁邊兒。

吉祥等也要隨着上車,卻給攔下,只另乘後面的馬車罷了。

懷真也沒在意,上了車,誰知才推開車廂,就被人握住手臂,輕輕一拉。

雖是隻用了三分力氣,卻已經叫懷真身不由己……當下便忽地飛撲入內,就給那人抱了個滿懷。

懷真懵頭懵腦,正自驚訝,定神一看,卻見眼前之人如此熟悉的星眸劍眉,正是小唐。

懷真才放心,因道:“唐叔叔,你做什麼?嚇了我一跳!”

小唐卻不言語,只是死死地摟着她,懷真掙扎着要坐起來,忽地想到平靖夫人,便奇道:“咦……這麼說,你是跟太姑奶奶一塊兒進宮來的?你如何不露面,卻藏在這裡呢?”

懷真說着,便覺着有趣兒,因又笑起來。

小唐卻仍是一言不發,只是盯着她看。

懷真正笑着,忽然覺着他的眼神有些古怪,便慢慢地斂了笑容,仔細看他,問道:“你怎麼了?爲何這樣看着我?不認得了不成?”說話間,就舉手,在他跟前兒晃了晃。

小唐緩緩地吸了口氣,一手摟着懷真不放,一邊兒探臂入懷中,便摸出了一物,徐徐在她跟前兒攤開手掌。

懷真垂眸,頓時看清他掌心所託之物,卻兀自不可置信,叫道:“你如何亂動我的東西?”

原來此刻在小唐手中的,竟是那一支她藏在櫃子裡的宮闕美人金釵。

虎摸兩隻小萌物~(╯3╰)

汪~二更君報道,祝大家節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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