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殿前,人頭攢動。繁複浩大的招魂儀式,整整折騰了七天,這時總算是告一段落了,卻未見青王的沉痾有何起色。青夔的元老公卿們披着朱紫袍服,聚在廊下竊竊私語。他們都是得到公子清任的消息,一起趕到丹楓殿來,要求湘夫人能夠有所表態。
銅鈴的叮噹聲遠遠的穿了過來。大臣們立刻停止了談論,必恭必敬的列在道旁。
青布小車近了,一時肅靜無比。
大臣們你望我,我望你,卻沒有一個人敢於第一個上前去。二十年來,青王武襄和王后湘夫人被視作一對人中龍鳳。武襄,原本是青夔先王招拒手下的一員大將,驍勇善戰,一柄長槍在十幾年間征服了青水流域以及九嶷山中的二十一個國度和部族,使得青夔的領土空前強大。青夔歷三百八十八年,統治雲荒大陸長達一千年的冰什彌亞帝國,也在青王武襄鐵蹄下被踏平,青夔從此成爲雲荒大陸第一大王國。而湘夫人,擁有武襄王的原配妻子和先王長公主的雙重身份,又有着過人的才能和權謀,因此在青夔的朝政中亦享有無上的權威。英勇決斷如青王本人,也要尊重湘夫人的意見。此時青王武襄病入膏肓不省人事,湘夫人的話就是國中的最高意見。
忽然,人羣后面衝過來一個英武的侍衛,大聲嚷嚷:“湘夫人!——請湘夫人下車,與衆位大人共議國事。”
車中靜悄悄的沒有動靜。有幾個大臣的額頭上,已經開始冒汗了。
摩羅咬了咬牙,又大聲說了一遍:“請湘夫人下車!”
車中依然毫無聲息。
太傅慶延年忍不住了,終於出列,朝青車雍然一拜:“老臣有一句話請奏。”
沒有回答。
慶延年漲紅了臉,有些擱不住了。他是三朝老臣,即使青王武襄也對他恭敬三分。他大聲道:“王后這樣拖下去,想拖
到哪一步呢!自從今年春天王上到雲夢狩獵,回來就一病不起,至今已有兩月餘。兩個月來,朝政荒疏,民心惶惶。臣等竊以爲湘夫人陛下應速速立公子清任爲王儲,並任命其爲太子監國,處理朝政,好讓臣民們放心。”
等了許久,仍是沒有回答。王后湘夫人,一向很矜持而又堅決,當她不置可否之時,往往是說話人要大禍臨頭了。
慶延年索性豁了出去了:“公子清任早已成年,文武兼修,深孚衆望。湘夫人一再拖延立儲之事,究竟何居心也!臣等已有兩個月沒見國王,王上的生死安危,老臣擔心得緊!”
“閉嘴!”
劈空一聲斷喝,只見一把黑亮的巨大兵刃,重重砸在垂山面前,插入土中一尺多深。
衆人一驚,忽然發現四周的廊下,隱隱晃動着如叢的刀斧。原來御林軍早已埋伏在大殿四周,此時將一夥聚衆的大臣團團包圍。大臣們有些不安了。
御林軍統領,牧流將軍閃到了垂山面前,厲聲道:“太傅大人,你惡意污衊湘夫人陛下,該當何罪!”
慶延年看見牧流,心中一驚。然而他抿緊了嘴,冷笑着不置一辭。
作爲目下青族的第一武士,牧流將軍並不是青夔人。他本來是北方洛國的王族,亦是河神的後裔,年輕的時候因驍勇善戰而聞名北方。然而自從洛國的國王看中了他的髮妻,強搶入宮,他就一直在本族內鬱郁不得志。有人說武襄當初能夠輕易的征服洛國,是由於牧流的叛國。因此亡國之後,來到青夔投軍,牧流繼續遭受人們的冷眼,直到後來湘夫人親自過問此事。湘夫人向青王陳述牧流的清白,並提拔他作了御林軍的統領,牧流在青夔的地位才從此得以改變。
所以,牧流是湘夫人收服的最爲忠實的下屬。御林軍一向是湘夫人的心腹力量,既然他們已經出動,看來湘夫
人對今天的事情,是早有預料。垂山想到這些,覺得有點大勢已去,膝蓋有點發軟。他悄悄地四處張望,希望能夠找到公子清任的身影。如果清任自己在這裡出現,情況會有所變化。
“牧流!”年輕的武士摩羅卻不服氣,跳了起來,“你不過是湘夫人的走狗而已!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訓斥衆位大人們!”
牧流冷冷的不理他,只是沉聲道:“請諸位立刻解散,各自回府,御林軍可以護送各位大人。否則,欺君犯上之罪,恐怕你們誰也承擔不起。”
已經有人開始慢慢的往外走了,立刻有全副鎧甲的武士緊緊跟上,如同押解一般。
“等一等——”摩羅忽然大叫一聲,揚起了手中的大戩,在空中輪了一道炫目的圓弧。然後大戩突然頓住,定定的指向牧流。
牧流也是武士,不能夠拒絕這樣的挑戰。於是他伸手取過了自己的青乙鏟。那黑色的巨刃,傳說由大河淘盡的鐵砂鍛鍊而成,是每一個北方武士聞之神往的奇特兵器。此時它深插在磚石中間,牧流卻像是從鬆土中拔一棵小草一樣不費力氣。大臣們雖然早知道牧流的神武,還是不由得驚呼起來。
摩羅卻毫不動容。這時候大殿前的空氣忽然凝固住了,青乙鏟濃重的煞氣,大戩沖天的寒冷,在丹楓殿上空隱隱交戰。
“湘夫人有旨——”一個尖利的聲音從丹楓殿裡面傳了出來,忽然間打破了陰霾的氣氛。
大臣們一陣愕然,只見大殿一側的角門緩緩開了一扇,走出來一個宮裡的侍從官。
“湘夫人口諭,請諸位大人們離開王宮。大人們如即刻回府呢,今天的事情便概不追究。”
摩羅看看青布小車,又看看那個侍從官,不解道:“湘夫人究竟在哪裡?”
牧流冷笑道:“湘夫人早就從北門走,回到宮裡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