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一明和孟串兒同時猛地一擡頭望向於暢,全場再一次被震住,於暢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漫過會議室,透過每一個人的耳朵,讓原本就很緊張的氣氛陡然上升到雲端,環繞在看不見房子的地宇證券上空,讓剛纔的一切破敗都變得鬱鬱蔥蔥,花香四溢。
副總裁皺着眉頭似乎不敢置信地看着財務總監,財務總監比副總裁的眼神所掃射過來的時間還要快一點,他正在馬不停蹄地低頭查公司賬戶。
十幾秒鐘之後他抹了一把汗,擡頭看向副總裁,像是懷疑事情的真實性一樣卻仍然遲緩地點了點頭。
於暢環顧了一下四周,他知道他的話引起了什麼樣的軒然大波,但是這已經是他衡量了千百遍,在臨說出口的那一瞬間都不確定自己真的會說出口這句話。
可是說出來的剎那,自己渾身有一種剎不住閘的舒適感:“孟總自己可能都忘了,春實智農這家公司的IPO輔導一個月前已經簽署了意向協議,他們把前期的費用支付了過來,今天剛好到賬。”
於暢意味深長地看了孟串兒一眼,孟串兒還在震驚的情緒中沒有緩過來,可是腦子轉的比情緒快,她立刻就明白於暢在手裡偷偷藏了一個項目,這件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是,IPO是非常重要的大項目,每一家擬IPO的公司都會去仔仔細細地篩選自己的主辦券商。買別的東西可能會貨幣三家,選擇主辦券商最少聊個十家起。
並且IPO這個項目不可能一個人搞定的,對方一定會反覆探討和衡量你的團隊,孟串兒負責IPO和併購這條線一共也沒有多長時間,於暢更是跟曾婷婷一起考上的保薦代表人沒多久。
沒資源,沒人脈,沒經驗,那個公司會蠢到把IPO這麼迅速地、完全不通過孟串兒和公司所有人的情況下跟於暢簽約?
不僅簽約還這樣爽快付了錢,公司風控也肯定沒有介入,孟串兒有種不太好的直覺,這份輔導協議估計有坑啊。
實實在在是太詭異了,整件事都透着一股子邪氣,若說是錢一明團隊簽約的於暢至少還有人爲他把把關,現在孟串兒擔心的是於暢被人算計了。
可是如果真的是錢一明存在於暢手裡的那就更不可能了,你們想啊,這個項目300萬,於暢剛纔給了錢一明的是原本孟串兒藏的150萬。
如果這300萬是錢一明藏的,那麼於暢剛纔的行爲簡直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付康跟錢一明的關係很容易就想清楚,高中和大學的一對好朋友一起進了地宇證券。憑錢一明和付康的精明,很快就會發現要想在周沙璧這種人的下面得以生存,就必須要讓他最大可能地失去防備。
周沙璧原本就喜歡下面人鬥來鬥去,在沒有實力一舉顛覆周沙璧的這些年,兩個人明面上的爭鬥就是最大的保護傘。搶項目搶得頭破血流,甚至公開打起來都是做戲給所有人看的。
至於跟孟串兒所說的什麼搶走了心愛的姑娘,什麼買根香腸要還回一罐可樂,這些細節也許有也許沒有,也許有了也不產生矛盾或者從另一個層面可以解釋。
孤獨的兩兄弟在地宇證券達成了內心的共識,以錢一明爲首,付康爲輔助的共存共榮。這倆也是真有自己的逼不得已,若是置換身份成孟串兒也有這樣一個好兄弟,在周沙璧的石頭縫裡想開出花來,不把自己當成狗尾巴草是絕對做不到的。
於暢的行爲也是可以解釋的,孟串兒相信他那天在樓梯間裡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而於暢是父母託了人介紹進來,他原本大概有傲氣在身,不願仰仗任何關係只想憑實力入門。天下父母心都是可以理解的。
進來之後大概舅舅錢一明纔有了諸多的籌謀和算計,而於暢面對一個如父親一樣從小看着自己長大的舅舅,有些東西無法拒絕。
生吉醫藥最早被盜的項目方案肯定是於暢私下給了錢一明,孟串兒藏的那150萬主意是付康出的,錢一明怕是從最開始就全部知情。
甚至每一步怎麼走,於暢都會跟舅舅商量一下。只有這所謂的春實智農的IPO的300萬是他瞞天過海,所有人都被矇在鼓裡。
錢一明要於暢手裡的150萬,於暢沒有拒絕,這算全了他們親如父子的情分;他爲孟串兒存下的這300萬隻能算隱瞞不能算欺騙錢一明。
這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於暢能在這件事上做到兩全,實在是,太難了……
孟串兒的內心起伏是波濤洶涌的,她在十分鐘以前還充滿了對人性的醜陋的絕望,但在那麼絕望的情況下她的靈魂深處仍然願意相信於暢,孟串兒的這種固執的近似於愚蠢的真誠,是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很難見到的一面。
錢一明和付康顯然比她更難接受這個結局。付康忽然站起來指着於暢:“小兔崽子!那是你舅!你個吃裡扒外的東西!”
錢一明示意付康坐下,眼神充滿了困惑和不解:“於暢,你被脅迫了嗎?舅舅會保護你,如果你被任何人用任何形式脅迫了,都不必害怕,舅舅保護你不會讓旁人欺負你!”
於暢的雙手痛苦而無力地抓了一下頭髮:“錢總,現在是地宇證券的半年總結會議,也是新任部門一把手的競選現場,不是家裡,這裡只有錢總和於暢,沒有舅舅和侄子。
孟總的這個……這個IPO項目‘做’得十分艱難,能不能成功都是不一定的事情,對方也在篩選階段度過了艱難的時間,這就是這個項目遲遲沒有……沒有報備的原因。
而且,舅……錢總,如果孟總去做部門的一把手,我對地宇證券投行部的未來是……是真的,真的非常有信心的,有些事情……我們做下屬的不好說,不求得到所有人的理解,但求無愧於心吧。”
說完於暢朝着錢一明鞠了一躬,然後坐下了。這段話說的隱晦而深刻,他提醒了已經處在失態狀態的錢一明和付康,這裡是工作場合,結局難改不要輸人又輸骨子。
幫孟串兒解釋了項目沒有報備的原因,儘管這種解釋跟錢一明之前的一樣荒誕滑稽,可是有解釋總比沒有解釋強,至少從另一個角度闡述孟串兒耍心機但沒有肆無忌憚明目張膽。
同時,他非常巧妙地解釋了自己的心路歷程,而這其中的關竅只有錢一明孟串兒和付康三個人能聽懂。
事實上,於暢還有着自己另外一層意思。錢一明是他的舅舅,跟他的媽媽姐弟情深,從小到大都極爲疼愛於暢。
跟在孟串兒身邊時間雖然短,可對這個巾幗不讓鬚眉的姐姐既敬佩又欣賞,還有着與日俱增的親近的感覺,獨生子的於暢在成長中沒有親生的兄弟姐妹。見到孟串兒後逐漸更喜歡那句“落地爲兄弟,何必骨肉親。”
直到孟串兒被宣佈去接那個做市部門的致命的盤的時候,於暢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的心,那種情真意切的焦急和憤怒已經把自己和孟串兒的團隊緊緊捆綁在一起。
而孟串兒的那句“今日誰與我共同浴血誰就是我的兄弟”狠狠砸進心裡,於暢幾乎是斷定孟串兒知道了什麼,可是她卻仍然選擇毫無保留的信任。
那跟舅舅的疼愛和付舅舅的精明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這種赤誠的熱血的信任於暢被灌輸的世界觀裡就從來沒見過,聽都沒聽過,所以在今天之前,他都是不相信的。
而當走到了最後一步,孟串兒仍然毫無還手之力,這證明,這位姐姐把全部的信任壓在了自己身上,沉重又複雜。
於暢也終於認識到自己不再是一個整天跟在舅舅身邊要玩具槍要巧克力的娃娃,他長大了,他有自己的世界觀和價值觀,有自己的世界和夥伴。
若是從公心論,孟串兒的眼界和格局還是要勝舅舅一籌的;就算從私下說,若是舅舅上位,必不會留着孟串兒,而孟串兒上位卻可以留下舅舅和付舅舅。
當這些想法變成小小的萌芽,在孟串兒今天閉上絕望的雙眼的那一瞬,破土生髮,飢渴鬱鬱蔥蔥,枝繁葉茂,開花結果。
於暢抗拒不了地朝着光明的地方一步步邁過去,帶着火紅的希望。曾婷婷已經淚流滿面,錢一明跟付康像喪了氣的公雞,孟串兒凝神屏氣,等待最後的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