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忽然被吹開,夾雜着一陣陰風,直朝魚庭一家人襲來!電光火石間,魚庭來不及凝出水花結界,只得借這漫天大雨的勢化一簾雨幕做四方屏障,將那陰風隔絕在外。
一簾雨,一陣風,彼此纏繞,僵持不下。
魚庭趁着間隙,凝出結界護住三人,“爹爹,孃親,你們安心在這裡待着,我出去看上一眼。”
餘父和魚氏何曾見過這般情形,一時間竟不知作何言語,但魚氏一聽魚庭要出去,急忙把她拽了回來,“你出去能做什麼?你、你也在這裡面待着!”
結界裡現世安穩,風吹不着、雨也淋不住。事實上,在魚氏眼中她是什麼也沒看見,她只覺得方纔自己猛地打了個寒顫,再一看四周便憑空多了道雨做的屏障。尚來不及驚訝,就又瞧見她那向來皮地沒邊兒的女兒,從指間裡凝出來幾滴小水珠,那小水珠竟會憑空飛起落在他們夫妻二人身上,眨眼間便在他們腳下長出一朵朵水做的花,把他們一家三口層層圍住。
魚氏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亦不知道魚庭何時學會的這等本事。
但魚庭是她女兒,她自然相信女兒這麼做是爲他們好,但不管怎樣,她絕不會看着女兒去犯險。
“孃親,無礙的。”魚庭被魚氏固在腰間,仰着臉道:“我出去看看,若是真打不過,我定然就躲回來了。”
然魚庭話音還沒落下,纏繞雨幕的陰風突然停了下來,院中霍然涌進一大團黑霧,一人影便從那團繚繞黑霧中緩緩走出——是個女子。女子一襲紅衣,黑髮如瀑長至腰間,膚如凝脂、黛眉如遠山,此般瞧着模樣好不俊俏。可她好看的麪皮上卻一絲笑意都無,眉眼間反倒淒厲之極:“躲?躲哪去?”...字字若森森鬼音,在夜間迴盪,在人耳邊盤旋,震得雨幕屏障漾起一波一波的水紋。
魚庭聽的頭皮一緊,“你這聲音怎的如此難聽,還沒有忘川河裡那些小鬼叫悅耳!”
“呵,是嗎?”女子冷笑,扯動下嘴角的皮,“那本宮便送你去忘川河與那些小鬼作伴可好?你們一家人,一起。”女子語調聽起來十分舒緩,若當真是個人,委實端得上‘大家閨秀’這四個字。可她不是個人,她的每個字音都像是磨破了地嗓子,似斷似裂,難聽至極,再配上這般舒緩調子,便讓人毛骨悚然了。
餘父和魚氏霎時間捂住了耳朵,卻是無用,那些字還是一個一個往他們腦子裡鑽,鑽的他們直想敲破自己腦袋。魚庭見狀,便又在外面加了幾道結界,如此,那女子的鬼音纔算是漸漸弱了幾分。
然而還不等魚庭鬆口,那女子又一甩寬大曳地的袖袍,兩個少年人從中滑落,狼狽跌在雨地裡,瓢潑大雨很快將他們澆透,也沖掉他們滿身血跡。
泥濘地上,血色迅速渲染。
“哥哥!”魚庭眨眼衝到餘堂身邊,須臾功夫,餘堂身上的血不僅染紅了魚庭的衣衫,也染紅了她的一雙眼睛。
“他還沒死。”另一個少年虛弱開口,“驅鬼符、在他身上,邪鬼......”少年重重喘了口氣,“不敢近他身。”
此少年正是郭初景。仍然是白日裡那身黑衣,縱然是染上血,咋一瞧,也瞧不出什麼來。若不是他身下也積裡一灘血水,只看他的臉色,魚庭只會當他是白日裡受得傷還未恢復罷了。
“大哥哥,你們怎麼會流這麼多血?”
“外傷。”少年道,“暫時死不了人。”
但若是打不退面前的女鬼,他們幾人的死就只是時間問題了。可白日對付那隻攝魂鬼已讓少年元氣大傷,險些喪命。此時的他,不是女鬼的對手。
“你到底是什麼?”少年再次問魚庭,心境卻與先前大不相同。此刻,他倒希望眼前的小孩子並非常人了。
她是什麼?自然是人。魚庭眉心微凝,不太明白大哥哥爲何一而再的這般問她。而這時,紅衣女子卻發出一陣笑聲,像是看到十分好玩的事,“死到臨頭,爾等還有心情閒話?當着是不知天高地厚...”
魚庭被她笑的頭皮發麻,轉頭看她,卻見她仍是冷着一張麪皮,眉眼神情皆未變,只有一張嘴咧開了。可無論是那張嘴咧開的弧度,還是翹起的弧度都異常詭異,活像個泥塑的假人。僵硬的很。
“她是魅。”少年道。
魅者,容顏極美之鬼。一旦修煉爲魅,傾麗容顏自是不在話下,其鬼力與禍亂人心的本事,亦是鬼中之佼佼者。
但即便是邪鬼,想要修煉成魅,也是極爲不容易。在成魅之前,且不論與其他攝魂鬼的廝殺掠奪,單是進階爲魅本身的過程亦是十分痛苦,須得忍受九九八十一天的鬼火焚燒之苦,纔可進階爲魅。而鬼火由她自身鬼力而生,顧名思義,即是鬼力越是深厚,所受鬼火焚燒之苦便越甚。
成功渡過此劫,便爲魅,一朝踏入上鬼之列。便如同凡人飛昇,一朝成了仙。
但,魅爲鬼道,鬼道從來不留無能之鬼。若是沒忍住鬼火焚燒之苦,卻是一朝鬼力散盡、魂飛魄散。
在冥界時,魚庭只聽過鬼差們議論,但卻從未見過真正的魅。冥界中的鬼,不管是土生土長的,還是後來被招攬的,只要入了冥界,冥王殿下自會賜其鬼靈,而之後的鬼修之路亦與人間邪鬼大不相同,故而在冥界中,並未有“魅”這一說。但她曾聽崔老兒談起過魅,言語中透着一副要與其好商好量的態度。
魚庭嗟嘆,心想既然哥哥並無性命之憂,那她和紅衣女鬼之間也就稱不上有什麼大仇恨。於是大大吸了口氣,小臉正了正色,把哥哥交到少年手裡,起身走近紅衣女鬼,正經道:“即已成魅,您又何差我這點兒靈力?不若放過在下與在下的家人。”
說着一彎腰,一拱手,正是那謙和懂禮的...傻模樣。
那紅衣女鬼卻忽露怒容,五官變得愈發古怪,竟是一言不發便向魚庭攻來一道鬼火!幽幽鬼火朝她面門飛來,魚庭眼神不禁眯了眯,掌中靈火應勢而上,兩火相撞,頃刻間灼盡彼此。
看來這是不想好好談了。
魚庭暗道那崔老兒果然不靠譜。
“既然你不想好好談,”魚庭直起了腰,道:“那便好好打一場吧。”
紅衣女鬼沒料到魚庭竟能使初靈火來接她的鬼火,心中不由一驚,只是她初初修煉成魅,五官尚不能運用自如,故而這點驚,並沒能傳到臉上,魚庭自然也是無從得知。
只見那紅衣女鬼仍是面無表情,魚庭心中有些沒底。九幽靈火,便是飛昇得道的仙,若法力不夠深厚,見着也是要逃的,這女鬼卻是絲毫不露怯意,看來她要用上全力才行。
雙掌凝火,魚庭額頭漸漸滿處汗珠,不知爲何,明明是她的火,卻灼得她五臟六腑都泛疼,難道是她頭回這麼用力的緣故?
眼前漸漸虛了,看那女鬼都有些搖搖晃晃,魚庭知道她不能再等,雙掌一合一開,將靈火攻向紅衣女鬼,那紅衣女鬼亦運起全部鬼力化作鬼火與魚庭正面相對。
兩者竟是不相上下。
魚庭虛汗更甚,心口似堵了無盡熱氣,堵的她面熱發慌。
怪哉怪哉!莫不是被雨淋病了?!
僵持頃刻,那紅衣女鬼亦是撐不住了,初修爲魅,她的鬼靈尚未安穩,丟掉的那近半鬼力亦未來得及重修回來。本以爲只是幾個不知好歹的臭道士與凡人,她一時怒上心頭便來了,不曾想這些人裡竟還真有棘手的人物!且這外頭...紅衣女鬼聽着方圓百里內那些她極盡熟悉的鬼叫,心底冷哼一聲,一個個沒用的東西,盡是小人之舉!
忌恨之餘,紅衣女鬼將魚庭幾人模樣牢記在心底,吊着嗓子“咯吱咯吱”道:“本宮他日定叫爾等魂飛魄散!”
言罷猛一發力,逼得魚庭不由後退,她則一閃身隱進一團黑霧之中,而那黑霧也漸漸消失在院中。
魚庭卻有些神智不清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沒看見紅衣女鬼想要逃走不戰,還是她着實收不住手中的九幽靈火,但見她向後退了一步之後,掌中九幽靈火的光芒卻愈發盛烈,照的她整個人都紅彤彤的,像個火人一樣攜着靈火朝那團黑霧衝了過去!
便聽不知是誰發出一聲淒厲慘叫,九幽靈火直竄上天,映得整個五福鎮的夜空都亮了幾分,若不是今夜有雨澆着,這靈火恐怕要燒向九霄。
方圓百里內的孤魂野鬼,見到這般陣仗,哪裡還敢向前?
原本他們想着“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如今卻成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鬼火也便罷了,他們本就是鬼,多少也能耐上幾分,再不濟還可以逃。九幽靈火可不行,況且還是此等沖天的九幽靈火,但凡沾到一點火氣,只怕他們這些孤魂野鬼眨眼就變成了堆破灰!
實在是沾不得,沾不得!
衆野鬼紛紛掉頭就逃,心想這幾年沒事兒再也不要來漁村,最好是離五福鎮也要遠一些。
殊不知漁村裡的魚庭在九幽靈火沖天之後,也噗通一聲倒進了泥地裡,栽的是滿嘴污泥。
一天兩次,結結實實地擁抱了大地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