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洮路,赤嘴鎮!
此刻這裡塵土飛揚,喊殺連天,一支軍旗殘破的宋軍正拼命的衝擊着攔截自己的蒙古兵,意圖和包圍圈中的宋軍匯合,蒙古人也知道這支宋軍的意圖,不斷的調集着部隊來圍剿阻截住他們,阻止他們的意圖。
阿里策馬在蒙古人中縱橫往復,手中的戰刀劃出條條冷電,在熱血的飄灑中,在淒厲的慘叫裡,眼前這一羣敵人紛紛落馬,短時間內就又衝散了敵人的一次攔截,可是當眼角看到又一批敵人衝殺過來後,阿里牙一咬,喝令因爲追擊敵人而散亂開來的部隊重新聚集。
很快,在阿里身邊又聚集起了數百宋軍,抹了抹臉上的血汗,阿里暴喝一聲:“隨我衝!”整個隊形驀然前突,變成尖刀陣,向着蒙古人迎面殺上。
迎面衝來的蒙古人似乎知道阿里的圖謀,他們在即將要和阿里短兵相接的時刻,巧妙的撥轉馬頭,讓過了阿里這支隊伍,然後集中弓箭對着李平所率領的後隊發起奔射,利用自己嫺熟的馬技,高超的箭術,不斷的在宋軍前軍後軍結合處撕咬,意圖將宋軍皆爲兩斷。
阿里不用回頭,就知道身後情形的不容樂觀,如果蒙古人截斷了兩軍之間的連接,己方這支孤軍突入的部隊結局也就可以預期。
只是儘管如此,現在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來解決此事,如今已經不能回頭。
“進生退死,隨我衝!”阿里再次大喝,讓有些猶豫的突擊部隊精神爲之一震,下意識的就按照阿里的命令向前衝去,再無人向後看,氣勢勇猛無倫。
這支部隊如瘋似狂的殺向對面的蒙古人,雙方的隊列不斷的互相沖擊,猶如火與水的相逢,在短暫的碰擊中,暴閃出最激烈的風采。
殺退一次又一次的敵人攔截,一個又一個的戰友倒在衝鋒的路途上,長槍折斷了,手中的刀也捲了,腰裡的箭囊也空了。阿里不斷的找着對方薄弱的環節,意圖衝出對方的攔截,可是在對方高超的騎術下,他的圖謀一次次的落空,就算偶爾可以找到一兩處對方攔截的漏洞,可是對方也能迅速的發現,調集部隊再次攔截住他。
蒙古人的頑強讓這支部隊的努力化爲烏有。
自己身邊的部屬越來越少,而眼前還是看不到邊際的敵人,這種情況,就算意志最堅決的人也難免會產生氣餒。
一刀將一個衝來的蒙古兵斬落,阿里知道自己已經無能爲力,在狀態最好的時刻都未能衝破敵人的阻截,更何況現在銳氣已過。
望着赤嘴鎮中仍然飄揚的宋字大旗,阿里的嘴角露出無奈的笑容,在滿臉的鮮血映照下,顯得如此猙獰和殘酷。
“準備……”
“咚咚咚……”
就在阿里打算孤注一擲,決死衝殺的時刻,後軍響起撤退的戰鼓聲,極爲有節奏的鼓點不住的響起,讓初以爲自己聽錯的阿里得到肯定的答案。
搞什麼,這個時候怎麼能撤退?
心裡嘀咕着,阿里反應可不慢,呼喝一聲帶領只剩下數十人的部屬往回殺去。
此一舉動明顯出乎蒙古人意料,原本一直拼命攔截對方的蒙古人沒想到對方會突然逃走,慌亂了片刻才調整成追擊的隊列,可是此時阿里已經和李平匯合了,兩支部隊合成一股,向着另外一個方向衝殺而去,迅速脫離了這個戰場。
宋軍的這個舉動讓蒙古人不知是追好,還不不追好,正在躊躇間,淒厲的牛角號聲讓他們明白該如何做,分出一小支部隊去追擊阿里他們,剩下的部隊又加入圍攻赤嘴鎮宋軍的隊列。
阿里隨隊奔跑了片刻,很快就來到李平身邊,當看到李平身中數箭,被身邊副將勉力攙扶在馬上的情景,他想責問,卻開不了口。
半晌,他才啞着嗓子問道:“你怎麼樣?”
“還好……”話未說完,李平口中就吐了一口鮮血,歇息了一下,纔再次命令道:“西北……快……收攏……收攏部隊……”話語未完,口中的血絲已經落到戰馬上。
阿里不再多問,轉身奔入隊列中。剛剛那場短促的激戰,這支部隊已經損失了三分之一的人馬,剩下的也無不帶傷,此刻一撤下來,不少人已經喪失了剛纔那股血戰的豪氣,一心只想快馬逃離,整個隊伍已經有散開的趨勢,如果再不加管帶的話,很可能成爲潰軍之勢,到時,就真的全都完了。
不住的吆喝命令,甚至還親自帶隊衝擊了幾次追擊的蒙古兵,阿里的勇敢很快就收到效果一隊接一隊的部隊能夠有時間重整,部隊漸漸的又重新聚合起來,向着西北狂奔而去。
“李將軍讓你佔領那個高坡!”
就在阿里不知該跑到那裡的時候,身後傳來李平的命令。
也不答話,一撥馬頭,向着不遠處的小山奔了過去。
這是一座荒涼的山坡,但是很奇怪的是,這個小山坡上竟然開闢有供戰馬奔馳的山道,從半山腰一直延伸下來,雖然不少地方被雜草掩蓋,但看的出來,這裡當初是被人工修建過的。
阿里感到有些奇怪,初還以爲這裡有埋伏,派出一對探騎上山偵察了片刻,確認安全之後才帶隊衝了上去。
左右一察看,阿里才發現這個小山坡上有一個荒廢了很久的殘破軍寨,規模很小,而且十分破敗,估計就算是完好之時,這裡也不過能夠駐紮三四百人而已,應該只是一個前哨軍寨。
“我在軍中看過地圖,知道在以前,大宋爲了抗擊西夏,在這一帶修築過不少軍寨,沒想到現在到派上用場。”
不知什麼時候,李平走到阿里的身邊,他的身上已經被包紮過,臉色雖然還十分蒼白,但精神卻奇異的好起來,眼中也有了一些神采。
“沒什麼,師將軍在臨走前給了我一種藥丸,吃了後,感覺好多了!”也許是看到阿里的疑惑,李平出言解釋,不過他沒有給阿里時間提問,就指着身後說道:“他們追來了,你先帶人去抵擋,我在這裡佈置。”
阿里看了看遠處飄揚的塵土,收回目光,詢問的和李平副將對望了一眼,當看到對方眼中明顯的擔憂時,他知道,事情遠沒有李平說的這麼輕鬆。
不過此刻他沒時間顧慮這些,厲聲喝道:“隨我上馬殺敵!”話音未落,就帶馬順着山道衝了下去,還未上山的騎兵很快加入他的衝鋒隊伍。
面對宋軍這突然而來的強大反衝鋒,原本只是想將他們趕出主戰場的蒙古兵措手不及,被宋軍硬生生的殺入隊列中。
阿里此刻換了一支長矛,矛影縱橫,血光四濺,在一股股的熱血交織中,在一聲聲的慘叫裡,連殺十餘敵。
“鐺!”
一把戰刀架住了他的長槍,阿里迅速的和來人打了一個照面,一個身體粗壯,身批銀釘軟甲的魁梧大漢,正圓睜雙眼,凶神一般的看着他。
此人未戴帽子,頭上油光光的,卻在腦後編了個小辮,神情猙獰暴虐,手中的戰刀在日光下發出森森的寒芒,和他兇狠的神情呼應,越發顯得兇惡。
只是看了一眼,阿里就知道碰上蒙古人中的勇士之流,殺死這樣一人,勝過普通小卒數十人。
心中驀然殺機劇增,冷峻的面容瞬息間就收斂了任何表情,沉靜的猶如一尊石像。炯然的雙眼中透射出一種如死一般的黑暗寂然,一種淡淡的殺氣在四周飄移。
“殺!”極短時間內,對方突然暴喝一聲,手中的戰刀劃過一道軌跡,惡狠狠的斬落下來。
面對撲面而來的冰寒刀芒,阿里冷峻的面容毫無變化,看都不看,手中的長槍帶起燦爛的寒光,絲絲的空氣劃破聲直刺耳膜。
這名蒙古健者冷哼一聲,很不情願的將戰刀收回,硬擋了對方這槍,兩匹戰馬迅速交錯而過,此人迅速一轉馬頭,欲要再度衝殺之際,不期身下的戰馬卻突然一聲悲鳴,身子一軟,一連打了數個擺子,然後轟然前撲,將他差點摔下馬來。
此人驚怒交集,正欲翻身下馬的片刻,一溜帶着腥味的寒風已經來到他胸前。
這名蒙古勇士勉力將手中的戰刀橫於胸前,但此刻平衡既失,力道不足,手中的戰刀被對方粗重的力道給盪開,粗黑的槍影迅速沒入他的胸膛……
“啊……”
淒厲而悠長的慘叫被帶到空中,一條壯健的身體直飛一丈多高,沉重的落下之際,一道精光四射的刀芒已經沒入他的胸俯,猶如劈開的西瓜,鮮血和肚腸直滾而下,狠狠的砸到地上,就像個被摔破的皮囊。
冷冷的收回手中的戰刀,阿里看也未再看對方一眼,手中的長槍再振,向着餘下的敵人殺去,身邊的宋軍看到主將如此豪勇,士氣復振,爭先向對方衝殺而去,反到是蒙古人卻膽怯了不少,抵抗了片刻,就撥馬逃走,留下身後的宋軍高聲歡呼。
阿里制止了追擊,安排了上百人到四周警戒後,帶着剩下的部隊返回山坡。
此刻山坡之上的宋軍在李平的指揮下,正在山坡上設置障礙,搬運山石,砍伐樹木,修整軍寨,積極準備防守的事宜。
阿里有些不解,他不知道李平到底打算幹什麼,自己一方是來救援師夢龍的,可是李平不去想辦法突破對方的封鎖,卻在這裡準備防禦,難道以爲這樣就可以保全自己嗎?
懷着深深的疑惑,阿里找到了李平,此刻李平正在山坡的最高處,拿着望遠鏡觀察遠方的戰局。
阿里不便打擾,就靜靜的站在一邊等待着。
“咳咳……”
李平突然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聲,身邊的副將熟練的遞出一條毛巾,李平接過後堵住了嘴巴,等咳嗽聲稍微平息後,李平拿開毛巾,上面已經佈滿鮮血……
“你……”
“阿里來了,過來看,師將軍的防守真是沒話說,要是我,早就被敵人所趁……”李平沒有給阿里說話的機會,一邊說,一邊將手中的望遠鏡遞過來。
阿里欲言,但李平微笑搖頭,指着遠方讓他看。
舉起望遠鏡,遠處的景觀驀然清晰起來。
一圈排列的十分巧妙的連環車隊聳立在外圍,憑藉着這點依仗,裡面被包圍的宋軍頑強的抵抗着蒙古軍的衝擊,一隊又一隊的蒙古騎兵猶如洶涌的波濤,狠狠的撞擊着這些已經殘破不堪的阻礙。
密密麻麻劃過天空的箭影,就算隔了這麼遠,也可以感受到那種特有的呼嘯聲,雙方都已經竭盡全力。
在這道車隊壁壘的後方遠處,一杆“師”字大旗還在順風飄揚,從望遠鏡中還可以看到大旗下,不住的有人員往來,氣氛之緊張,簡直是撲眼而來。
微微轉移了一下方向,阿里的視野裡先是出現了一支騎兵方陣,接着一連看到四支幾乎一模一樣的騎兵方陣。
從阿里的方向看下去,可以很清晰的看到這支部隊的與衆不同,這些騎兵全都是統一的黑色軟甲,長槍橫握,方向幾乎一致,黝黑黝黑的槍頭,幾乎都不怎麼反射陽光。尤爲讓阿里感到震驚的是,這支騎兵的那種氣勢,上萬人,毫無任何不該有的動作,就那麼靜靜的停在那裡,猶如山嶽聳立,大海橫路,予人一種不可阻攔,不可摧毀的決強氣勢,心志差點的人,估計看都不敢多看。
冰冷,強大,危險,可怕……
阿里的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想起這些詞語,而且,隨着鏡頭的轉移,他也看到了曾經見過的東西——九尾白旄大纛。
“果然是鐵木真!”阿里正欲放下望遠鏡,卻突然發現那支可怕的騎兵隊伍動了,他們動的似乎很慢,但在念頭還未轉換之時,整支隊伍已經激烈的奔跑起來,毀滅天地的衝擊力似乎只在瞬息間就爆發出來……
這一擊狠狠的打在宋軍的薄弱環節上,猶如最惡毒的刀刃砍在柔軟的韌帶上,使得宋軍本已不堪重負的防線砰然斷裂……
洶涌奔騰的戰馬狂涌而入,宋軍的集中飛射也不能阻攔他們片刻,沖天而起的鮮血,淒厲無比的肢體,迅速的被黑色的狂潮所淹沒,那黑壓壓的一片,猶如不可阻攔的決堤洪水,迅速的淹沒了一片接一片的綠色,似乎整個天地間都只剩下這樣一種顏色,這樣一種的威勢……
阿里在一瞬間,幾乎都聽不到任何聲音,只感覺到眼前都是這種黑色,這種幾乎不可能阻截住的黑色,一時間,他的手腳似乎都冰涼透了。
師將軍他們還有……
“救”字還在腦海中回想,眼前的綠色就已經完全消失,黑色洪流迅速的淹沒了一切,向着飄揚的“師”字大旗而去。
阿里的心一下就揪住,雖然他對師夢龍並無任何好感,但此刻他卻不禁爲這個至少值得別人尊重的將軍擔起心來,設身處地,自己面對如此危局,除了死戰,並無他法,可是面對如此敵人,戰死似乎纔是自己唯一的出路。
就在阿里緊張的欲摔下望遠鏡的時刻,一幕讓他終身難忘的情景展現……
似乎在一聲號令下,原本被黑色淹沒的大地突然塌陷,不錯,的確是突然塌陷……
縱橫往復的坑道,幾乎如奇蹟一般的突然出現在原本平坦的大地上,大批的蒙古騎兵料想不及,連人帶馬的摔下坑道陷阱,還有更多的騎兵被突然從坑道中涌現的宋軍所斬殺,似乎在短暫間,大片大片的土黃色就從地下爬了上來,拿着戰刀,拿着巨斧,甚至是工兵鍬從四面八方的衝入蒙古人的騎兵隊列,插入他們之間的縫隙,將他們分割包圍。
幾千人,就在這狹窄的地方迅速糾纏到一起。只是騎兵雖然衝起來威風八面,但是一旦被截停,同樣也會是非常要命的,在佔了先手之下,宋軍掌握了上風。
不過這支蒙古騎兵也的確非一般的蒙古騎兵,他們一看衝擊的路線被截斷,幾乎連考慮都沒考慮,迅速的下馬,然後以戰馬爲掩護,對掩殺過來的宋軍進行頑強的衝擊阻殺,並且分散的隊伍也極力想合攏到一起,而沒有被坑道波及的蒙古兵也策馬前來支援,局面似乎馬上又要改變……
“轟……”
熟悉的巨大聲響讓阿里精神一震,果然,一股股黑色濃煙在遠處的小鎮中飄起,正欲接應己方被困的蒙古騎兵陣列中發出巨大的炸裂聲,一個個巨大的軀體被拋飛到半空。
紅光夾雜着血肉,烈焰焚燒着軀體,正全力衝擊的蒙古兵被這個突然打擊打懵了,隊形突然一亂,不少戰馬脫出了主人的控制,四散而奔,原本氣勢如虹的衝擊變的慌亂起來,在炮火的持續攻擊中,也不知是該進還是該退……
“嗚嗚……”
白旄大纛下又發出沉重的牛角號聲,原本正發起衝鋒的蒙古兵如同來時一樣,迅速的退離,只留下被困在宋軍陣地,不得脫身的蒙古人。一隊隊有組織的宋軍正利用強弓硬弩,狠攻硬殺,將被圍住的敵人一一吃掉,不過看樣子,他們似乎還是很吃力。
這支蒙古人的確不好對付……
正在感嘆之時,阿里感到有人在推他,下意識就有些不滿的看過去,他卻看到李平一臉不正常的潮紅,不久又迅速轉白,如是三次之後,才恢復先前的蒼白。
笑着拒絕阿里的攙扶,李平一邊從有些不捨的阿里手中拿過望遠鏡,一邊自嘲道:“這個藥似乎越來越霸道……咦,怎麼蒙古人還帶着投石車,不對,這些投石車是我們的,情況不妙啊……”
李平又放下望遠鏡,思考了片刻,突然對阿里說道:“師將軍那邊估計撐不住了,你將隊伍分成三批,留下一批作爲生力軍,另外兩批輪流衝擊對方軍陣,儘量多弄些對方的戰馬來。”
阿里被李平的話所吸引,一時又忘了問對方這個所謂藥丸的事情,不解的說道:“師將軍剛挫敗了鐵木真,我看他還可以支持一會,現在我軍已然疲憊,如果貿然出擊,只怕很難全身而退,到時不要說救援,就是自身也難保,而且此處孤懸於外,正是所謂兵家絕地,如果敵人將此山圍困,我們只怕很難脫身。”
李平咳嗽了兩聲,語氣有些急促:“我們本來就是來救援的,還說什麼絕地不絕地?師將軍身邊的火炮都是近程,不僅數量少,而且炮彈也不過百數,剛纔我默數了一下,估計師將軍現在那裡的炮彈剩不到二十枚,起不了什麼作用。衝進去救援我們是不成了,我們只有在外圍遊擊,等待戰機,或許還能救出師將軍,一切都拜託……”
望着李平期望的眼神,阿里心頭一酸,狠狠一點頭,咬牙道:“放心,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不讓這羣蒙古蠻子好過,你多保重,不要忘了,我們要一起到建康喝酒去……”
看着阿里挺拔的身影向着山道走去,李平的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喃喃道:“如果我還能活着,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