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原本青蔥翠綠的山峰此刻白茫茫一片,雪鋪滿山,銀裝素裹,天地間只餘一色,若不是這樣奇冷的溫度讓縱是身着貂毛大衣的人也瑟瑟發抖,這精緻瑩潤的景色也不失爲一種美景。
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這樣冷的天,別說是人,就連動物也不見得會出來,而正讓人驚訝的是白皚皚的雪景中,一抹同色的白色身影正在移動,本來是極難發現在這樣冰天雪地中還會有人的身影,只是那抹身影左右飄忽不定,似鴻毛般輕盈舞動,移動的速度雖極慢,但也正一步步靠近山峰頂端。
月牙擡起頭,雙眼已經開始迷離卻又極力強迫自己清醒,只要能在這靈山尋到寒冰梅作藥引,便能救他的茹鈺夫人,只要茹鈺夫人的傷能好,那肖婆婆就能得救了。
她沒想到下毒謀害茹鈺,讓茹鈺和南宮宸不能完成大婚的人會是肖婆婆。
她更想不到只用一個時辰的時間,南宮宸就找出了幕後兇手。不顧她的苦苦哀求,執意將肖婆婆關押起來。
現在的她,只有肖婆婆一人,她會傾盡所有保護她在這世間僅存的一個親人。
可是月牙忘了,如今的她再無內功護體,身體如同尋常女子,更因幾次大病比尋常女子更加柔弱不堪,在這滿天大雪中脆弱得似一株野草,明明身體已經到了極限,手腳被凍得冰冷麻木,卻依然朝前行走,她的心中只餘一個信念:必須要尋得寒冰梅,必須要救出肖婆婆。
那日他比冰雪還寒冷不帶一絲溫度的眼神依舊停留在她的腦海中,“茹鈺要是有何不測,我定會叫你和你那隨從屍骨無寸!”
“你心中當真只有茹鈺姑娘?”她緊咬下脣,彷彿一鬆口所有眼淚痛苦便會傾瀉開了。
他上前握住她的下顎,“否則我又怎會娶她爲妻?”
冰冷無情的話語鈍擊着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他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說着今生今世只會愛自己一人,這一年來,他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陰霾,冰冷,粗暴,再也見不到他雲淡風輕的笑,再也聽不見他迤邐悱惻的話語,再也感受不到他細心的關懷……
這一切,由她咎由自取,直到現在,她也未曾怪過他絲毫,她犯過的錯,當由她一人承受,哪怕是墜入地獄。
寒冰梅她是偶然之中聽茹鈺的侍女和別的丫鬟談話時說的,“那個百里月牙平日裡一聲不吭的,誰知道暗地裡使出這種陰招,指使自己的隨從下毒謀害我們樓主!”
“那茹鈺姑娘現在如何了?”
“我家樓主還臥病在牀,除了寒冰梅,世間再無良藥可救治,公子這幾日外出奔走,
爲的就是能尋找到寒冰梅來救我家樓主。。”
南宮宸睜着陰冷的眸子,俊顏因爲跪着的人一句話而剎時沒了顏色,一字一句問道:“你說她去找寒冰梅?!”
跪在地上的下人瑟瑟發抖地答道:“姑娘是……執意要走……說要……要在正午之時及時摘下寒冰梅,回來醫治茹鈺夫人……”
“誰允許她去的?!你們竟然沒有阻攔?!”南宮宸眼眸透紅,全身充滿冷意,眼見屋外的白雪徐徐而落。他的腦海中頓時閃現出那個女人那瘦弱如柴的身姿,沒有了內功竟然還敢隻身一人在這寒冬臘月去青山?這個女人一心想要求死麼?那也要看他允不允許,他沒有折磨夠,怎麼會放過她!
“公子……”跪在地上的人戰戰兢兢開口道。
南宮宸一腳踢開擋道的奴才,對着身後的白璉冷聲命令道:“讓如朔帶着金衣騎,跟我去把人找回來!”語氣中帶着冷冽,然而細聽之下不難發現男人顫抖的嗓音 。
午時的太陽掛在日頭,卻沒有任何溫度,只是照射得雪更加皎白,讓人的眼睛更加難受。月牙的意識已經開始渙散,即使身着狐毛大衣,也難以禦寒,全身已經麻木,可是心底還有一絲意志。
憑着僅存的意志,月牙依舊前行,只是步履早已不穩,呼吸出的比進的多。突然不遠處一朵綻放得無比妖豔絕麗的梅花映入眼簾,暗紅色的花瓣在這片雪景裡傲然奪目,異常耀眼。功夫不負有心人,真的如莫清道長所說,真有寒冰梅。
月牙提着一口氣連忙上前,卻不料重心不穩,狠狠跌倒在雪中,寒冷刺骨,似刀凌遲在面頰上。她發現自己再難有力氣爬起來,那寒冰梅就在眼前,她卻沒有半點力道,艱難地伸出手,還是夠不到。
只要再向前一點,只要再靠近一點就能摘取下來,僅存的意志支撐着她早已凍麻木的身軀,爬着前行,明明就在眼前,卻彷彿千里之外,明明幾步之遙,卻彷彿千山萬水。
就像她跟他之間的距離。
最終,纖手採觸摸到寒冰梅的根脛,小心翼翼地將寒冰梅連根拔起,月牙呼出一團白氣,想要笑卻發現身體沒有半點力氣。
眼前開始變得混沌起來,所有景物的影子重重疊疊,就連近在咫尺的寒冰梅也看不清晰。
大腦反應越來越慢,最終,身體和意志緊繃着的弦突然“叮”的一聲斷開,月牙慢慢闔上眼,最後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紫紋金絲錦靴。
南宮宸抱着月牙大步流星走到房門處,一腳踹開門,“白璉,快去請莫清道長!”嗓音驚慌。此刻懷中的人全身冰冷,臉色慘白,雙眸緊閉,薄脣微抿,氣遊若絲。
誰允許她用這種方式離去?!
沒有他的允許,她必須一生在他身邊受他折磨!
南宮宸的眼睛通紅,握着月牙的手也開始顫抖,她的呼吸和脈搏極爲微弱。
莫清一路疾走一邊聽着白璉敘述整件事情的經過,兩人剛踏進南宮府,莫清連忙吩咐道:“備木桶,快,還有熱水!”
白璉連忙親自去準備,不到片刻便將所有物品送到房內,莫清一邊探着月牙脈搏一邊對着站在一旁的白璉朱玉說道,“待會我等迴避,你們將她衣衫褪盡放置木桶中,不斷拂着熱水從頭淋下,要一直持續不可斷開。”
“是。”白璉和朱玉異口同聲地答道,神情嚴謹,即使再無知的人在這一刻也知道百里姑娘在公子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不用,我自己來。”一直緊抿着脣不說話的南宮宸沉着聲說道,完兀自走過去將月牙抱起往屏風後走去,莫清也不好說什麼,這兩人之間的愛恨糾葛他作爲外人又怎麼能明瞭。
“藥王,我們幫你去熬藥吧。”朱玉也頗爲識趣地開口道。
“也好。”莫清說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帶着白璉朱玉先行出了房門。
南宮宸將月牙衣衫褪盡,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入早已盛滿熱水的木桶裡,她的全身仍舊那麼冰冷沒有一絲溫度,眼眸緊閉,臉色接近透明,沒有一絲血色。
一遍遍熱水淋過她的全身也未見她有絲毫反應,只有極微弱的氣質提醒她還活着。南宮宸雙眸由怒轉爲哀繼而轉爲痛。
爲什麼此時此刻她在他心中仍舊佔有任何人都不可撼動的位置,爲什麼明明想要置她於死地卻又在最緊要關頭救了她,如果她死了他是不是可以解脫了,不用在活在愛恨交加的煉獄中苦苦掙扎。
如果她死了。
南宮宸腦海中不斷重複這句話,心卻是無比的疼痛,似千斤巨石壓在心間一般,沒有可呼吸的空隙。猛然間他才發現,命運給盡了他別人幾世幾輩修不來的財富,卻也給了他相應的痛楚,父母相繼離世,最愛的人卻是幕後兇手,他恨自己愛上仇人的女兒,更恨自己愛得如此之深。
有時候他會可恥地想,如果一輩子被矇在鼓裡多好,那樣他就不用面對如此痛苦的現實。什麼家族仇恨都拋到九霄雲外,只要能於她白首不分離便已足以。
白皙如雪的身軀冒着熱水,墨玉髮絲沾着水滴,慢慢有了知覺,薄脣微微顫抖,“娘,冷……”
南宮宸猛然覺醒,急忙摸着月牙漸漸恢復血色的面頰,大聲朝着外面喊到:“東夜,快,快去請莫清道長來!”嗓音裡透着不可名狀的驚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