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江承燁上好了藥,如意就準備出門了。門外的何遠還在一臉怨念的削竹籤子,見到如意要出去,立馬拍拍手準備跟着。
如意自然是要把他攔着的:“大姐去鎮上買東西,興許中午就回來了,我給金玉滿堂做好吃的,就讓她們在家守着,不過他們到底還不成熟,我不怎麼放心,家裡有這麼一個人,還真得麻煩你幫着看一看。”
原本何遠就因爲裡面那個男人長得實在是太出色而感到強烈的危機感,可現在看到自己與他相比,如意顯然更相信自己,他的一顆少男心頓時就被一種優越感給填滿,點頭如搗蒜:“放心吧!我幫你把這個削好,金玉滿堂我也會幫忙照顧着!”
如意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看他:“你有心幫忙,我很感激,只是……”
何遠彷彿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傻傻一笑:“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我大哥快回來了!我爹孃最近正準備給他找媳婦呢,可沒空管我!”
如意被他一提醒,這纔想到了他那個哥哥,這麼一說,她也放下心來。
因爲上工的時間改了,如意包了小半隻南瓜去了一趟封千味的竹屋。上回她來的時候,才曉得那個居住在這裡的公子已經回家了,回想上次,雖說這人只是寥寥幾句,讓她猛地想起分戶的事情,但總的來說,他也算提醒了她,知道他是來養身子,本想做些好東西讓他補一補,總的來說,這也算一個遺憾。
而封千味在聽到她的這個“遺憾”的時候,十分之不齒。
說到封千味這個老頭,如意也覺得好笑。起先她猜測他是個高人,一心想與他鬥一鬥食,哪曉得把人給弄丟了,再次遇見,自己反倒成了他的病人,以做菜當做診金。
封千味的性情,與其說是古怪,不若說是真正的放浪不羈。人常說名如其人,字如其人,而封千味,便是菜如其人。
他常常奚落如意的菜色花裡胡哨,總愛做些花樣博些彩頭,雖說一道菜講究色香味,可吃到肚子裡,最根本的還是那個“味”,而他唯一看中的,也是這個“味”。
他做菜時,往往食材做得時候是什麼模樣,拿出來就還是那個模樣,他力求的這個“味”乃是一個原汁原味,且做菜的手法也粗暴的很原汁原味,據說這也是一種返璞歸真,並且令其引以爲傲。
事關其他的事情倒無所謂,可是在做菜這件事上,如意是當仁不讓的與他據理力爭。她從前曾讀過一本食經,上頭說道:“廚者之作料,如婦人之衣服首飾也。雖有天姿,雖善塗抹,而敝衣藍縷,西子亦難以爲容。”這段話令她深以爲然,雖然有些菜色的確是原汁原味更加美味,可她更願意在同一種食材上發掘更多種的做法,且她指出,封千味既然追求菜色原汁原味,那食物腥羶之氣,苦澀之味都是原本,他將其一一去除,又何嘗不是依賴調料將其潤色?既然那麼喜歡原汁原味,那無論腥羶苦澀,都該一口悶下去慢慢咀嚼體驗,只此一舉,就是在打臉!
就這樣,兩個人都是個中老手,各不相讓,一老一少,亦師亦友,較量下來,日子倒也過得得趣。
如意把抱來的小半隻南瓜蒸熟搗爛,一鍋南瓜粥將小武的口水勾的直流,他雖跟着封千味許久,可他也和如意一般的年紀,所以對封千味那樣的境界,他並不怎麼能感受,相反,像如意這樣喜歡在食物上做些小花樣的習慣,深得他心,好比這碗南瓜粥,本就飄着香甜味道,盛出來時,她忽然突發奇想,將沒用完的南瓜雕了一朵小花,別在碗沿上,就彷彿是一朵南瓜花浮在南瓜粥上,十分有趣,看着它彷彿連食慾都增加了。
吃飯之前,封千味循例爲如意把了脈,只是那袖子撩起時,一個紅紅的牙印露了出來,封千味頗有興趣的捻着小鬍子看的直樂呵,連小武都神色微妙的瞅了一眼那個牙印……呵呵,這牙口不錯啊……
如意臉一沉,伸手扯着袖子將接近手腕處的那個牙印子給遮住了。
封千味和小武都是一陣怪怪的笑,小武更是唉聲嘆氣:“如意姑娘你的廚藝這麼好,往後找婆家,不知道多少人搶着要,這手藝,誰娶了誰下半輩子做夢都得笑醒了!也難怪,就跟騾子上打烙印似的,還不得先在你手上臂上刻個章兒,打個記號,讓旁人不敢肖想啊……”
小武調侃也就算了,連封千味也來插一腳:“咳咳……我不曉得你們年輕人如今的親熱方式已經這般簡單粗暴,不過無妨,我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看見……”
兩個思想淫穢的蛇精病!如意從前和沈巖相處,都是沈巖在主導一段感情,他們連親熱都是有限度的,對於從前的寧慈來說,讓她在菜色樣式上奇思妙想令人眼前一亮她拿手,可在感情中,她的情商能做出的最浪漫的事情,僅限於下廚爲沈巖做一頓最用心的,不同於做給師父或者是別人的料理。
所以,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樣簡單粗暴的在異性身上咬一口,居然是一種調情……
這不是蛇精病是什麼!?
見到如意臉色沉下來,封千味這個老頭終於意識到自己和小武開玩笑開的過了,打了幾何哈哈,開始吃粥。
吃着吃着,封千味的目光就落在那一朵刀雕刻出的小花上,眯了眯眼睛,一口喝光碗裡的粥,一邊咂巴着嘴,一邊狀似不經意的問:“丫頭,連着這麼些日子,我瞧出了些疑惑,想問問你。”
如意見封千味神情正經,也坐正了等着他發問。
封千味將碗沿的南瓜花拿在手裡把玩片刻,道:“我們靠手上功夫過活的人,都該有一手絕活兒,就正如武林高手的必殺絕招一般,能使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可我瞧着你,似乎什麼菜色都能做,什麼菜色都做得好,刀工火候下鍋的功夫都差不多到家了,所以我還是想問一問,你可有什麼最厲害的。”
如意被封千味問的一愣,細細一想,就覺得自己和封千味想的又不一樣,坦言道:“我自小喜歡下廚,什麼都喜歡嘗試,什麼都喜歡做,先生用武林高手的絕殺招式來比喻廚者最重要的是什麼,我卻覺得下廚一事,更像是親手指揮一場戰役,而廚者就似那個主帥,而身爲主帥,僅靠一式殺招根本無用,同樣需要的,還有經驗,謀略,以及無畏無懼的果敢,用在下廚之上,就代表無論是對食材的認識,對用刀用火用料的掌握,還是對菜式菜色的新穎想法來說,都是缺一不可!”
封千味哼哼,似是不屑。
如意不服,繼續爭辯:“好,你若要用武林高手這個比喻,我跟你用這個比喻,就好比兩個高手對決,關鍵時刻,我隨意執起一物皆是我的武器,可於你這個高手而言,興許只能用刀或用槍時才能戰勝我,我問先生,世事多變,你如何能保證,當你遭逢劫難,擺在你面前的,就正好是一把刀或一杆槍?”
封千味似乎是被她這個奇怪的比喻逗樂了,本是不想與她深究,卻免不了多問了一句:“爲何總會出現你那種可能?爲何你不想,一旦耍刀是我的絕技,我便不會輕易讓我的刀離開我,你說你不曾有什麼絕技,卻隨意執起一物都可成武器,可你是否想過,你隨意執起的物什,興許要在無數招之後才能打敗我,而我手持寒刀,只需一招,便可令你斃命。”
如意一怔,似乎是被他最後一句話給震住。封千味緩緩呷了一口茶,砸吧砸吧嘴,道:“無論是武是將,是人是狗,都該有自己最拿手的,你身爲廚者,更應當認清自己,取長補短,如此方能精進。且你如今廚藝固然應超凡入聖,可山外有山,你若真想令自己不被埋沒,從今日起,你該開始去弄懂,自己最厲害的是哪一齣。而這一出,就是你的絕殺。”
如意被他的話說得當真困惑不已:“這口舌果腹的事情,怎麼被你說的血淋淋的,喊打喊殺的,會不會太言過其實?”
封千味不再解釋,起身去外頭散步了。
如意因封千味這番話,有些晃神,從竹屋離開後,便去了百味樓。
昨日是她第一次做宴席,因爲心中掛念着東橋的攤子,只是照着前世的宴席模樣做出一桌,連一些花樣都未曾用過,殊不料,竟十分的得客人喜歡,再仔細一探聽,似乎客人家中宴請了許多南來北往的好友,各人口味不一,而那一桌宴席出去,幾乎無一人不滿意!一頓宴席下來,談笑之間,談論的最多的,便是這桌囊括了多種口味的宴席。
主家請客,這樣的左派,便將誠意顯得十足,今日那客人竟在宴席費用之外追加了一百兩,對百味樓的名不虛傳好一番誇讚!
如意如今對李恆纔來說就跟個大寶貝似的,深怕被人挖了去,偏偏當初如意已經講明,自己不會與百味樓簽下什麼契約,這也就意味着說不上那一日,她便被厲害的下家給挖走了,這件事情,逐漸成爲了李恆才的一個心病。
心腹曉得老闆的心事,討好的獻言:“老闆,這何如意哪怕廚藝厲害的能上天,那終究是個女人,要留一個廚子在樓裡,的確是得費盡心思,可若留一個女人,那還不容易?她要真是千金小姐大戶人家,哪裡用得着來咱們這裡上工?若是老闆您……”心腹言至於此,意思卻已經很明白。
李恆才又如何不知道這個道理,可他先前已經向她暗示過,她卻告訴他自己已經有了未婚夫婿,李恆才從銅鏡中看着自己不輸於人的長相,覺得自己尚顯風姿綽約,他還年輕,如意卻已經是二八年華的待嫁年齡,她總要嫁人的!
心腹似乎是看出了老闆的想法,越發煽風點火,李恆才無奈說出瞭如意已經許配夫家的事情,那心腹一聽,頓時瞪眼道:“那夫家若是有實力的人家,又何須讓一個小姑娘出來做工?老闆您身家厚實,又生的俊朗,雖說已然娶妻納妾,可她也不過是一個農家小女人,您稍稍用些手段,這人不就來了嗎!到時候洞房一入,人都是您的了,還不啥都一心一意爲您了!”
心腹的一番話將李恆才的心血重新燃了起來,這一回,不僅是爲了她的廚藝,更是由於一個男人的尊嚴——他李恆才走南闖北多年,一個女人都拿不下,還配掌管一個酒樓!?
這樣想着,李恆才忽的笑了出來:“好!你找個時間,好好的去她家打聽打聽,先把她那個夫婿給我弄清楚!”
心腹一聽有戲,立馬笑着一口答應。
如意到了百味樓,就聽聞了昨日宴席客人追加錢的事情,小四在她耳邊憤憤不平:“這追加的錢肯定不會再給你了!無商不奸,上回那個包場的客人給的兩百兩,他都自己獨吞了!”
如意聞言,不覺一笑——上回包場的客人,現在正在自己家借住,光景很是慘淡……
想到那個男人,如意這才猛地想到他給了自己兩百兩銀票!
兩百兩銀票啊!他們家的房子已經能想象到雛形了!
可興奮之餘,她還是有些遲疑,或者說有些懷疑。
她開始自發腦補——這個男人性情古怪,又會功夫,受傷那麼深,就像被高手傷的。也許他是個搶匪,搶了錢之後分贓不均,被黑吃黑了,那他的錢就是贓款,要是被查出自家用的贓款蓋房子,指不定就和他一起同歸於盡了……
從前就從新聞上看到過那些變態搶匪,在最後的時候不甘心一個人死,總想拉些墊背的,黃泉路上也不孤單……
這麼想着,如意越發的不敢用這錢了……
還是自己慢慢掙吧!
想法既定,她也就免了去找人驗證那銀票是真是假的念頭。
到了廚房,小四又屁顛顛的圍着,不斷地問今兒個能有什麼新鮮菜式,又嘰嘰喳喳的說昨日的菜很得客人喜歡,問她能不能再做些新奇的。
如意被他煩的不行,忍不住道:“若每日都是新奇的,那每日都沒有新奇了。”
小四撇了撇嘴,旋即又開心起來:“沒事兒,只要是你做的,味道都好!師父你可曉得,如今你掛名的菜,都是咱們酒樓賣的最好的!從前陳師傅他們也有風光的時候,現在一個個都吃癟的不行,我看他們每回看你,都恨不能吃了你一般呢!”
如意拿刀的手忽的一頓,沒來由的就想到了封千味今日對自己說的話……
她想要憑着廚藝賺錢養家,如今她也的確是做到了,可如果有一日,她也像陳師傅他們那樣被旁的人比下去,那又該如何?
還是說,真的如封先生所說,唯有絕殺在手,方能不敗而立?
“師父!”小四猛地一聲大喝,如意嚇了一跳,拍着胸口看他:“一驚一乍的做什麼?”
小四指着她拿着刀的手:“再走神兒你就該切刀自己的手啦!”
如意低頭一看,五花肉上的刀鋒果真快抵到自己的手了,她將刀放下,看了看自己的手,道:“怎麼會切到呢,我十歲以後就沒切過自己的手了。”
一邊的小四一臉的不信,如意笑了笑,不做解釋,猛然間,卻有個想法——不就是必殺嘛?刀法好行不行?
雖然是菜刀……但別把菜刀不當兇器啊!
她倏地笑了,笑的一邊的小四莫名其妙。
中午的飯點,如意只尋了幾道簡單下飯適合夏天吃的菜推了出去,正如她自己所說,若每日都是新花樣,反倒沒什麼驚喜了,平淡一陣子,效果會更好,所幸她的菜有清淡爽口的熱菜,也有味道絕妙的涼菜,都是在夏天勾起食慾的菜,雖說近幾日天氣炎熱,人似乎也不愛上街出門,使得生意不若前陣子那麼火熱,銷量倒也不錯。
之前過了晌午,如意就下工了,去封千味那裡一趟,到晚一些就回去了。可如今她要做晚宴,中午自然就留在了百味樓,省的一來一去的麻煩,原本想就在小廚房裡擺一排椅子將就着睡個午覺,李恆才忽然過來,直接令人搬了一個竹製的涼椅進來。
涼椅下面還有一個抽拉的設置,是躺在椅子上用來放腳的,看這樣子,倒像是新做的。
“要不是百味樓不做留宿生意,倒也可以給你開一間房好好睡一覺,如今就要委屈你了!”李恆才十分體貼溫柔,讓如意生出幾分不舒服的感覺,仔細一看,她似乎覺得李恆才今日穿的格外的鮮亮,雖說看起來年輕了不少,可他那眼中的精明,卻是一絲兒不減的,如意禮貌的和他道了謝,就在她想着該怎麼暗示他自己要休息了他可以離開的時候,李恆才自己就起身告辭了,出門的時候還很貼心的爲她關上了門。
這個樣子的李恆才讓如意覺得很奇怪,大致的感覺就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下午的客人多半都是喝喝茶吃些小點心的,吃飯的人並不多,到了夕陽西下的時候,人才漸漸多了起來,人一多,百味樓就開始忙碌起來。
如意這邊,從原先只有小四一個人變成了如今洗菜五人,負責碗盤三人,負責時刻清理竈臺地面兩人的配置,而切菜炒菜到起鍋,全部是如意一人包辦,倒不是她愛表現又或者如何,只是無論是切工,火候,翻炒的時間,起鍋的快慢,這些都會影響食物的口感和味道,是沒法子口傳給別人的。
小四儼然已經是一羣人中的頭頭,又已經跟着如意學了些本事,如今說起話來聲音都大了。眼看着天色已經暗了,如意將炒好的小菜裝盤,就開始接天字號房間下來的宴席單子。
百味樓的宴席單子可以自己點,也有酒樓自己推出的一些固定搭配,如意接的這一桌,便是已經點好的菜。
看着菜單上菜色普遍清淡,滿滿一桌,熱菜冷菜果盤點心,應有盡有,而席後的幾樣點心,更是滋補養顏調理內需的幾樣,這麼一看來,彷彿是一桌女客。
大周朝民風尚且開放,偶有些女眷一同找個地方聚一聚並不是什麼稀奇事,可怎麼看,都該是一些清幽雅緻的地方,這百味樓人來人往客源複雜的地方,怎麼會有一羣女人在這裡擺席?
從菜單揣測食客屬性,是如意的一個愛好,無非是自得其樂,人都說看人下菜碟,她卻喜歡看菜碟猜人。
因爲是客人點好的菜,如意只需將從前的菜樣看一看,再加以創新即可,不多時,一桌子的菜都做好了,如意想着吉祥那邊也該到地方開工了,收拾一番就準備去橋東那邊,不料剛走了兩步,就被李恆纔給叫住,如意原本以爲又是他想做什麼怪,卻沒想到竟是天字號的夫人想要見一見掌勺的廚娘。
如意整理片刻,跟着李恆纔去了天字號,似乎是剛剛有人進去,門還未掩好,一陣陣女眷的笑談聲從裡頭傳了出來,如意微微勾脣——果真是一桌子出來吃飯的女人?
李恆纔將她領了進去,方一站定,便對着上首位子的一位夫人恭敬道:“鄭夫人,這便是今日晚宴掌勺的廚娘,何如意。”
“如意?”好聽的聲音帶着些熟悉,也帶着些笑意:“倒真是應了這個名字,做的菜十分如人意。”
都是一屋子女眷,李恆纔是個知道分寸的,將人帶到了,自己就出去了。如意秉着恭敬的態度,一直微微低着頭,面前忽的一暗,光線被擋,一陣陣熟悉的清香靠近,如意忍不住擡頭,果真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
竟是賣給她安息茴香的那位夫人!
鄭夫人見到她,到沒有顯出什麼驚訝來,若說有什麼變化,大概是笑意深了幾分。
“我說是哪位廚娘這麼心靈手巧,竟是你,我倒是沒看出來,你收益這般好。”鄭夫人連連誇讚,引得身後幾個女眷好奇張望,忽的傳來一個聲音尖尖的女孩子的聲音:“還真是奇了,這位姑娘分明是未出閣的姑娘的打扮,居然到這人來人往的酒樓做廚娘!?”聽似驚訝,實則諷刺的聲音傳過來,鄭夫人瞥一眼那個女孩子,以目光示意她不得無禮,轉而笑着拍了拍如意的手:“姑娘不必在意,我妹妹向來口無遮攔慣了,她小孩子心性,姑娘不必和她一般見識。”
“姐姐!”女孩子似乎十分不滿,嘟了嘟嘴。
迎面又有一女子走了過來,攙扶住鄭夫人,笑着對如意道:“姑娘好手藝,我們今日是得了鄭夫人的光,方能嚐到如此美味,年前我也曾與家父來過百味樓,只是當時覺得此處不過如此,如今還真是開了眼界了。”
如意微笑:“如意不過剛到這裡做廚娘,幾位夫人小姐不嫌棄已經是如意的榮幸,其他誇讚,如意不敢當。”
鄭夫人看着如意的目光越發讚許,她身邊的少女穿着一身粉色的裙裳,言笑間倒也大方得體,不似還在宴席上的那一位,如意對眼前的兩個人印象忽的就好了起來。
鄭夫人索性將她帶到了八仙桌邊,如意這纔看到桌上除了方纔那一位“妹妹”,還有幾位衣着華麗的女子,看髮飾,似乎已爲人婦,很明顯,今日是這位鄭夫人做東,請了大家過來。
鄭夫人極其友好,對如意更加不似一個地位低下的廚娘,反倒有種將她也當做了今日宴請的客人一般,爲她介紹。很快如意便曉得,這位鄭夫人今日做東,乃是因爲她剛到此鎮與相公會和,與鎮上的一些女眷們會一會罷了。
幾位夫人倒像是商賈之妻,倒是那位粉裙姑娘最不得了,乃是當朝的劉閣老的孫女,劉月燕。
劉閣老曾爲帝師,如今辭官退隱,竟也到了這個東橋鎮!
不愧是官宦小姐,一言一行和沒教養的小姑娘就是不一樣,那個李如玉似乎極其驕縱,唯獨對着鄭夫人時要乖順許多,而對着劉月燕時,則是諂媚居多,對着如意,就只剩鄙夷與輕蔑。
今晚這番結識實屬突然,如意心中記掛着吉祥那邊,在這邊簡單的介紹了一下菜色和想法創意,便匆匆告辭。
難得的是鄭夫人似乎看出了她心不在此,似有急事,便不作強留,放她離開。如意欣喜的感激一番,在賬房那裡,更是領到了五十兩銀子!
五十兩啊!四分之一的房子啊!如意覺得自己的手都在抖了,賬房先生卻告訴她,這當中,有鄭夫人額外加給她的銀錢。
又是鄭夫人!如意看着天字號房的位置,忽然覺得倘若有誰娶了這個鄭夫人,就當真是有福氣了!
沒有在百味樓逗留太久,如意將兌換的五十兩銀票貼身放好,趕到了東橋那邊。
今日當真比昨日更加火爆!
調料都是如意在家裡做好了的,吉祥醃肉可以直接醃,燒烤時候該注意的手法火候,如意也仔仔細細的教過她,她的手昨日才燙傷了,可今日她愣是站在烤架前,翻烤的動作已經十分熟悉。
見到如意過來,何遠最爲開心,如意也不多說,擼着袖子開始幫忙一起烤!
今天的肉準備的比昨天多,可是切的肉卻沒有昨天的好,吉祥一邊烤一邊感嘆:“你究竟是咋切的呀,可真是厲害,一塊肉不多不少都是二十五份,我可是切了好久好久了,愣是切不出來,這份多一些,那份少一些,也不曉得這樣切的對不對……”
切肉的確不容易,如意看了看今天的肉串,厚薄不一,大小不一,遮掩的話,醃的時候入味以及烤的時候嫩老都會受到影響。
如意本能的皺起眉頭,這個表情被吉祥瞧見,她頓時有些愧疚:“怎麼了?是這樣不對嗎?”
如意自然是說不出什麼責怪的話,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吉祥昨日被炭火燙傷的地方,更是再說不出什麼。
周圍開始有人催促,如意擡眼看了看周圍圍着的人。
這當中有碼頭搬運的漢子,有酒樓打工的夥計,有青樓出來的丫頭,還有那些文人墨客的小廝,他們當中,有多少人是勞累了一整日,被香味吸引過來,只想抓着一大把的肉串大快朵頤一番,又有多少人,是爲了自己的主子小姐們奔波而來?青樓的姑娘和客人之間吃的是個情趣,文人墨客往來遊人間吃的是個格調與樂趣,又有多少人真的如同她一樣,在意什麼肉塊厚薄,受熱均勻的問題呢?
彷彿真的是做了太久的頂級技師,被這個光環束縛了太多,反倒忘了,有些食物,它經不起太過嚴格的苛求,而更懂的人,都並非如同他們這樣,講究精益求精,他們吃下的,是當時的這種愉快的心情。
這纔是屬於市井小食獨有的滋味。
似乎因爲來買的人多了,吉祥隱隱有些手忙腳亂了,如意再不耽誤,抓了一把肉串和吉祥一起烤。
一邊,何元吉時不時的加炭火,填補肉串,記下客人需要的數量然後一一報出來,而何遠則是將每個給了錢的客人都發一個他自己製作的小牌子,上面寫着需要的數量,而收來的錢就放在他胸前掛着的大口袋裡。
炭火最大的好處就是它烤出來的食物香氣更濃,加上天氣炎熱,烤肉的香味兒就像長了腳使得,四處亂竄。
今日無疑又是大獲全勝,收攤的時候,買來的三十斤豬肉和二十斤牛肉連肉渣渣都不剩,如意有些驚訝生意居然這麼好,何元吉笑道:“也就一千多根肉串,你可不曉得今晚有多好笑,那樓子裡的客人沒什麼可拼了,有花魁說想吃肉串,兩個客人就卯着勁的來買,也不曉得買那麼多吃不吃得下……”
如意開始給他挖坑:“喲,你怎麼知道的?”
何遠湊了過來:“我瞧見了,是剛纔那個花魁的丫鬟等肉串的時候跟他說的!”
如意做出一副驚訝的樣子:“好你個何元吉,我大姐還沒嫁給你,你就敢當着她的面跟別的姑娘眉來眼去!”
吉祥瞪了如意一眼,如意立馬笑道:“看,吉祥眼神兒都變了!”
何元吉急了:“吉祥……我、我沒有!我就是……”
吉祥一跺腳:“行了!我知道!”
何元吉愣了愣:“你……你知道啊?”
何遠也打趣他:“哪能不知道啊,你和小姑娘說話的時候,吉祥指不定死死地盯着你呢!”
兩人合夥將何元吉和吉祥說的頭都太不起來,回去的路上,兩人都不走到一塊了,最後,何元吉一着急,直接拉着把吉祥拉到推車的前面,讓她就在自己面前坐着,就這麼一路推着她走。
因爲何元吉推着車,吉祥又坐在車上,兩個人難免就走的慢了,如意不想當電燈泡,從板車上摘下一個燈籠,和何遠走到前面一些。
“你怎麼跟過來了,我家裡怎麼樣了?”如意明明讓他幫忙看家,可他還是跑過來了。
何遠向她彙報:“我看你可以放一萬個心了,今兒我悄悄地觀察了那個男的,他腿傷的是真的重,一整天坐在那,吉祥回來的時候做了午飯,他都沒吃多少,吉祥給他泡了茶,他也不喝,一動不動的坐着,我可真佩服,要我我就不行!”
如意點點頭,又問:“那晚上我大姐出來的時候,就把金玉滿堂留家裡了?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何遠卻笑了:“我說何如意,你咋把你弟妹想的跟個還不會走路的孩子似的,他們最近長得可比你好,你看看你這小胳膊小腿兒的,還不如他們呢!”
如意看了他一眼,沒辦法再聊下去了……
剛走了一會兒,後面忽然傳來了吉祥的叫聲,還夾雜着何元吉的驅趕聲和狗叫聲。兩人一愣,立馬轉回去,就瞧見一隻大狼狗正蹲在板車十步開外,粗粗的尾巴咻咻咻的搖着。
何元吉放下推車,把吉祥護在身後頭,深怕那狗會撲上來一樣。
何遠一見那狗,忽然就笑了:“嘿,咋是它啊!”說着,他邁着步子就要走過去。剩下的三個人就瞧見何遠走到那狼狗身邊,摸摸它的頭,它立馬舔何遠的手,如意好奇的走過去,那大狼狗忽的站了起來,直接走到如意很身邊去了。
“小心啊!”吉祥一顆心都快蹦出來了。
如意也被這站起來都高過了她膝蓋的狼狗嚇到了,站在原地不動。那狼狗走過來,就開始圍着如意嗅來嗅去。
這下如意明白了,他們烤了一個晚上的肉串,身上都是一股肉串味兒,這狗指不定就是一路跟過來的。
如意問何遠:“這是你兄弟?”
何遠哼了一聲,很酷的衝大狼狗吹了吹口哨,可大狼狗根本不理他,還在圍着如意打轉轉。他氣不過,哼哼道:“好啊,這個養不熟的畜生,我看它在我們攤子邊蕩了好久,像野狗又不像,好心爲了它幾塊肉,想不到它這麼快就不認識我了!”
如意看了看這大狼狗,倒是笑了起來:“相遇就是緣分,帶回家!”
帶回家!?
吉祥反對:“這狗萬一咬人咋辦,它又不是我們家的。”
如意一直覺得,很多動物都是極有靈性的,狗就是其中一樣。她一直很想養一隻狗,可是一直沒有機會,這隻大狼狗從天而降一路未遂,雖然是纏她的肉香,卻也沒有咬她。
狗很容易養熟,如意打定主意要養它:“不怕,平時拴着不就好了!”
吉祥還想反對,如意已經開始往前面走,一邊走一邊笑着對大狼狗搓手指,哄道:“走,回家,姐姐給你好吃的!”
那大狼狗嗚咽一聲,當真就跟着走了,且毫無要咬人的樣子。
一行人重新上路,吉祥沒有坐在板車上,而是走在何元吉身邊,兩人一起盯着那隻大狼狗。何遠因爲狼狗的背叛而傷心的耷拉着腦袋跟在後面,所有人中,只有如意興致勃勃的領着大狼狗走。
很快,她們回到了家,金玉滿堂聽到聲音,蹬蹬蹬的跑出來迎接,猛一看到大狼狗,頓時嚇得險些哭了出來。大狼狗對着金玉滿堂汪汪叫了叫,如意此時已經大膽的能輕輕拍它的頭了:“不許叫!再叫不給你吃的!”
那大狼狗嗚嗚的,真的不叫了!
好神奇的大狼狗!
如意來了興致,當即去了竈房,那大狼狗在地上嗅了嗅,一擡頭,跟着如意去了竈房。
何遠和何元吉回了家,吉祥進來,有些不敢去竈房。
江承燁在東屋坐了一整天,聽到動靜,他的目光終於有了一絲閃動,說了句:“何如意?”
如意沒聽到,吉祥卻聽到了,她走進東屋,卻瞧見飯菜他一點沒動。
江承燁面無表情的看着吉祥:“何如意回來了?”
吉祥點點頭。
江承燁垂下目光:“讓她過來。”
她有些尷尬的將飯菜撤了出去,走到竈房門口,就瞧見如意已經生了火在炒什麼,一邊的大狼狗乖乖的坐在地上,那條駭人的大尾巴還在左右搖擺。
“如意,程公子找你。”吉祥不敢進去,就在門口喊她。
如意此刻如獲至寶,此刻,她將吉祥中午做的沒吃完的肉重新加工,又舀了一勺米飯,把米飯和肉都切碎,混在一起,炒了一碗香噴噴的肉汁飯。
這肉汁飯把金玉滿堂都饞過來了,嚷嚷着要吃,如意給他們分了一點,其他的,拿了個碗裝好,放在了後院門口:“大黃,吃飯啦!”
狼狗嗚嗚的跑過去,低頭狂吃!
“大……大黃?”吉祥看着那條吃飯的時候還在搖尾巴的大狼狗。
如意點頭:“恩啊!我剛給起的,它沒反對,我就叫這個了,看來挺受用,它很喜歡嘛!”
吉祥笑了笑,這纔想到正事:“對了,程公子找你……我想……他應該是餓了,今天的飯菜,他都沒怎麼動……”
如意再次想起來家裡多了個人,她衝吉祥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便晃悠着去了東屋。
終於再見到這個女人,江承燁毫不客氣:“我要吃飯。”
如意抱着手臂站的遠遠的:“吃飯?剛纔不是才端出去嗎?”
江承燁:“吃你做的。”
如意:“我爲什麼要給你做?”
江承燁目光微寒:“拿了錢就不認賬了?”
如意忽的一笑,從口袋裡取出了兩百兩的銀票,放在了他的腳邊:“還給你,你現在自己去買吃的吧。”說着,轉身就要出去。
“何如意,你不要太過分!”身後響起一個冷冷的聲音。
如意轉過頭,毫無畏懼,她不過是逗逗他,總不至於真的餓死他:“要吃也行,等我弟弟先吃完。”
她弟弟?那個叫滿堂的今天可吃了不少東西,他都看見了!
如意見他不語,做出一副瞭然的樣子:“哦……你大概不知道我的新弟弟吧,這可是我們家新來的,和你一樣,不過呢它是永久落居,你只是暫時借住,我來給你介紹吧。”說着,如意將手攏在脣邊對着後面喊了句:“大黃!”
江承燁微微皺眉——大黃是誰?
下一刻,一聲狗叫響起。
一轉眼,一隻舔着嘴巴搖着尾巴的黑色大狼狗出現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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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大黃將要出場了(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