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潭又是整整睡足三個時辰,她睜開眼,發覺是在牀上,有些恍然。安神香就放在枕頭旁邊,用淡紫色的紗囊裝着。
天還未大亮,屋子裡昏昏沉沉,將她的思緒同樣攪得很亂,昨天他,說了些什麼,又做了些什麼,實在是奇怪得很。
展蒼莫輕薄她的那一幕印在腦海裡,晏清潭又是覺得無比羞憤,倘若不是因着這個任務,她又何必跟展蒼莫相處這許多呢?假如可以選擇,她萬不會拿着楓舞山莊少主夫人的身份繼續留在山莊裡。
她對於展蒼莫,沒來由地有些懼意。他太危險,也把心思藏得太深,不是她惹得起的。一個將自己僞裝地全無缺點的人,壓根無處下手,又怎麼奢望能夠打敗他呢?
伊兒推門進來,看見晏清潭睜着眼發呆,以爲她又失眠了。緊走幾步過去,陡然見着枕頭旁的安神香,眼裡閃過一絲疑惑,“小姐,可是找着安神香了?不是落在護城河裡了麼?”
晏清潭看着她,她眼裡的疑惑做不得假,便知曉她並不清楚展蒼莫昨天來過,但是不知爲何也下意識得將這件事避了過去,只道,“小瑤昨天送來的。”
伊兒點點頭,關切道,“小姐,這天兒還早,你就多歇會吧!方纔御使夫人房裡的丫鬟竟然這個時候來見小姐,說是今天兒不錯,御使夫人要帶兩位小姐去普濟寺上香呢!不過奴婢不知小姐起沒起,也就讓她在外面等着,自個進來先看看。”
棉白的繡花鞋擺在牀腳,鞋面上繡着兩朵木槿,開得絢麗奪目。晏清潭嗯了一聲,起身動手穿好鞋襪。
伊兒會意,從櫃子裡拿出一套妃色套衫,替晏清潭換上。御使夫人旁的不說,表面功夫,倒是做的很足,打她來御使府那天起,府內外繡娘就馬不停蹄地給她做新衣裳,直到整整塞滿兩隻櫃子也沒罷休。
寶匣裡也是各類首飾胭脂應有盡有,好像費了多大心思似得,可晏清潭卻再瞭解不過,只要有銀子,這些根本算不得什麼。
伊兒立在梳妝檯前給晏清潭發間墜上一隻輕巧的梅花簪子,這就顯得很清麗脫俗。待還要上些脂粉,晏清潭卻阻了她,道,“將墨敗叫進來。”
伊兒答了聲是,輕手輕腳走去開了後窗,對着窗外喊了一聲,須臾間一個偉岸的身影就打窗戶竄了進來。
御使府的馬車很是華美,帷幔用着頂好的料子,下結的流蘇順暢飄逸,紫水晶珠貫穿其上,顆顆大小一般,別無二致。這真的稱得上正三品御使府裡的馬車了,同個別念着勤儉之風只乘素雅馬車的官員不同,御使府總不能失了身份。
御使夫人笑得比花還燦爛,只差握着晏清潭的手了,“清潭,怎麼這麼慢?可叫我同你妹妹好等!”她穿得看着式樣倒是很平常,料子卻實打實是宮裡賞賜下來的雪錦。
晏泠溏一身桃粉,笑意溫和,“娘,姐姐這不是來了麼?來了便罷,我們還是快些走吧,今日廟會,想必前去上香的人比較多。”
御使夫人點點頭,深深藏住眸子裡的陰毒之色,“清潭,我們還是快走吧。”
一路上擠在小小的車廂裡,車廂裡的氣氛有些沉悶。晏清潭挑簾向外看去,馬車前後總共不過十個人。要說這御使府素來浮誇的做派,就領了十個人出來,配着一輛豪華的馬車,實在是太不對勁了。
不多時馬車就駛出了京都,走上了還算平坦的山路,要說平常時候去普濟寺的達官貴人家眷也不少,今日是廟會,去的人就更多了。馬路再寬,也容不下那麼多馬車,況且有些特別尊貴的貴太太,是不願讓車輛跑得太快以至於太過顛簸的。故而在大路上走反倒較慢。
因此車伕就過來請示御使夫人,是否要轉小路。按理說這要求也是合情合理,一些馬車都奔着小路去了,就想趕在前頭,普濟寺每逢廟會去的頭百人那可是好的兆頭,凸顯虔誠不說,還能求到訓空大師親手作畫開光的平安符。
訓空大師是不多得的高僧,對爲人處事有自個獨到的見解,不僅精通奇門遁甲之術,更通曉字畫棋盤等風雅之事。他不常待在普濟寺,尋常雲遊四野,只在廟會頭幾天纔回來幾天,旁的時間,就是國君派人去請,也不曾回來。因而這一百道平安符,就人人趨之若鶩爭相得之了。
御使夫人卻一臉難色,晏泠溏見狀乖巧地問,“娘,你這是怎麼着了?”
御使夫人又看了眼晏清潭,才道,“走小路固然快,可總也不安全,若是清潭真遇到什麼不測,我們該被國君治罪了。”
晏泠溏柔聲道,“娘,你總是擔心這些有的沒的的,這麼多人揀着小路走,哪裡會出什麼事呢?我們若是再在大路上這麼磨蹭,您就不能爲爹求到那頭百個平安符啦!”
御使夫人卻仍是看向晏清潭,整個臉上都猶猶豫豫地,聽見晏泠溏的話似乎更急了,甚至眼眶都紅了一圈。
這就明擺着要晏清潭下主意了。若是她這一首肯,怕是日後發生什麼事,直接推說她應允地走了小路,也自然都是她自作自受了,萬萬怪罪不到御使府上頭。晏泠溏口口聲聲說平安符是爲晏歧山求得,她要是說個不,可不就顯得大大不孝了麼?這主意可真是好。
可晏清潭連眼皮都不擡,直接說,“既然夫人同妹妹都想走小路,那我們便走小路吧!”
御使夫人滿面喜色,連忙對車伕道,“快,快,走小路。”車伕應了一聲,立刻調轉方向,往小路上去了。
馬車的速度果然比剛纔快了一倍不止,在這條道上走的官員家眷顧不得顛不顛簸,只盼着一心求得頭百道平安符,沒人在前頭堵着,自然就快樂好多。
走了不一會,突然聽見前頭傳來婦人的尖叫聲,還有數道粗獷的男聲,聲勢震天,相當粗野。車伕吃了一驚,慌忙掉頭就要往回趕,猛然從前頭闖過來一羣山賊,個個雄壯威武,光是在街上跑怕也能超過馬速,更是兇殘,見人就殺,不一會外頭的護衛都被殺光了,滿地的血流成河。
車伕想要下車先行逃去,一柄刀逼了過來,瞬時一道溫熱的血就灑在車簾上。
車內三個人見狀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都放棄了呼吸。晏泠溏想要尖叫,立刻被御使夫人捂住了嘴。示意她不要出聲之後,御使夫人鬆了手,小心翼翼掀開門簾看了一眼,不料見着血腥場面,竟當即兩眼一白,嚇暈了過去。
晏泠溏六神無主地看向晏清潭,見她沒事人似得閉着眼小憩,不由得閃過不好的預感。
咣噹一聲,門簾被人直接砍了下來,一個長着滿臉絡腮鬍子的大漢越過御使夫人,看了車內這倆小姐一眼,伸手一指,對着後面的人吩咐,“把她給老子帶出來!寨子里正缺了一個壓寨夫人,正好頂了這個缺。”
晏泠溏吃了一驚,看着指向自己的手,誤以爲他們認錯了人,顧不上許多,慌忙解釋道,“我是御使府大小姐啊!你們是不是認錯了?”
“就是你,沒錯。”大漢笑得極其猥瑣,嘴角就差流出口水了,這麼個嬌滴滴的小美人要屬於自個了,御使夫人還真是夠意思,這一趟冒了這麼大險,人財俱得,真是夠本了!
大漢往旁邊一閃,登時就有兩隻粗壯的手伸進來抓她。晏泠溏大爲驚恐,用手使勁得抓着門帷,尖聲叫道,“娘,救我啊!娘,救救我啊!”
御使夫人心裡咯噔一下,也裝不下去了,她可就這麼一個女兒。兩眼一睜,兩手立馬拼盡全身力氣抓着她。口裡大呼,“你們幹什麼,不要抓我的女兒啊!”
那大漢還以爲她在演戲呢,心裡想着,果真最毒婦人心,分明是自己設的計,還裝得半點不關自己的事,演的可真逼真,就像真心疼似得,當即也沒理她,對着那兩人吩咐着,“快,把她弄出來!”
御使夫人的力氣終究比不得兩個莽夫,晏泠溏被拽了出去,她則因爲用力過度狠狠翻了個跟頭。
這時候京兆尹才慌慌忙忙帶着人來了,山賊見狀,迅速帶着人撤了回去,山裡地形誰也比不得他們,進了山誰也奈何不了他們。
御使夫人狠狠瞪着晏清潭,就差嘔出一口血來,她到底還是低估了她,她居然不動聲色來了個將計就計,這手段真真是高明!
晏清潭卻似乎不明所以,眼裡全然沒有恐懼,她輕聲道,“夫人,你這樣看着我做什麼,妹妹可是被賊人抓走了,早些派人救出來纔是。”
御使夫人氣血上涌,心裡也是六神無主,她當時可吩咐了先好生折磨一番,再殺了的。若是晚了一步,就再也見不着了!想到這裡,她也顧不上晏清潭了,立馬從車上連滾帶爬地下去,趕到前頭車那處,拉着京兆尹就道,“快,快救救我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