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宮女長得可真好。”
“好多人都這麼說呢, 你就別爲我擔心了;自打娥眉跟綠水走了就是她跟着我,聰明堪用,至於漂亮麼, 這宮裡最不缺的就是美人。說來好笑, 如今這宮裡最好看的兩個, 一個生了公主至今沒有個封號, 一個雖是昭儀, 如今卻也沒見得什麼寵幸,不過是熬日子罷了。”
提起馮清凌,鬱華話裡沒少帶着譏誚的語氣。
“臣婦多年不見着娘娘, 初見覺得娘娘變了,如今細瞧, 又覺得娘娘還是初時的樣子。”
蘇沐蓉頗是感慨的說道。
“好歹過得還算體面罷了。皇上對我還算好, 如今既坐到這個位置, 宮裡人拜高踩低的,自然多的是奉承討好。你呢, 李侯爺他待你還好。”
“世家子弟,不過如此。”
蘇沐蓉雖做詞語,嘴角卻是帶笑。
“一瞧你便知道這話說的不實。”
“不是實在不實在,你是知道我的,想得太多了之後不管得到什麼, 都覺得淡淡的。”
“你自小金尊玉貴的養着, 什麼好東西沒見過, 如今自然是瞧什麼都算平常。”
蘇沐蓉就笑, 笑着她又簽了一塊吉祥果, 道:“其實侯爺他也算待我不錯,知道我管家辛苦, 平日裡瞧見什麼好玩的東西也知道給我帶回來一份。家裡兩個姨娘,一個是侯爺之前的通房,還有一個外頭擡進來的良妾,不過也不值什麼,小貓小狗一樣的東西;可有時候我也生氣。”
蘇沐蓉也不撐臣婦,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姐妹家常;鬱華瞧着她一副受委屈的表情,便道:“先前還說不過如此,如今又吃起乾醋來。你既也知道不值得,便少想些吧。”
“可有時候情不自禁的就想起來了。想了半天心裡難受,難受完了該管家管家,該吃飯吃飯;我那幾個妯娌也不是好想與的,可又能怎麼着,我怎麼着都不能。”
“你既知道不能,就往開心處想吧,咱們幾個姐妹,你是侯夫人,羅珊雖然也加了公侯府,卻是個填房。蕊兒你也知道,她父親是最後一代侯爵,如今不過是嫁了個翰林清貴,可就是如此,多少人還說是蕊兒的福氣。你再瞧我……宮裡是什麼樣的地方,一着不慎,萬劫不復。”
蘇沐蓉聽了,心裡倒是頗不落忍,只覺得自己幾句抱怨倒勾起了鬱華的心思,便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你也別太傷心。”
“我倒沒什麼好傷心的,添加恩澤,得沐天恩是我的福氣。只是自此一別,你我又不知何日再能相見了。”
“娘娘也說了,總有來日的。”
“是,總有來日的。”
兩人又絮絮說了些家長裡短,因時辰有限,太陽還未落山呢蘇沐蓉就告辭了。往日時光如水而逝,鬱華送別蘇沐蓉,卻未轉身遠走,只瞧着蘇沐蓉漸漸遠去的背影,心裡涌出一陣莫名的酸楚。
到了晚間,才用過晚膳便有敬事房的奴才說皇上今日要過來,爲此宮裡上下又是好一通忙。雖說是來瞧她,但她還是通知了季婕妤一聲,季婕妤也不敢刻意打扮什麼,只是帶着逸霜一同到披香殿等沈煥過來。
季婕妤感念瑾妃的提攜,對鬱華不由更加親近,只是鬱華始終對逸霜淡淡的,然而季婕妤卻因此更安心了。
沈煥到的時候見季婕妤與逸霜都在,瞧鬱華的神情不自覺更柔和了。
“參見皇上。”
“見過父皇。”
沈煥最先扶的是鬱華,其次是逸霜,最後纔是季婕妤。季婕妤心裡一暗,隨即又罵自己癡心妄想。
一番天倫之樂,季婕妤便帶着逸霜告退了。沈煥頗是滿意的對鬱華說:“季氏跟逸霜倒是很合得來。”
“臣妾早說了季婕妤是個賢良人。”
“你不一樣也是賢良人。”
沈煥笑言。
“皇上可別取笑臣妾。”
“朕初見你時便覺得這纔是公侯家裡嫡出小姐的氣派。許多人議論你瑾妃的位置,朕也曉得。只是宮裡素來流言不止,朕喜歡的是你的從容。”
“皇上說臣妾當得起,臣妾必定當得起。這是皇上給臣妾的尊榮,臣妾不敢辜負。”她很是真誠的說道。她因爲這份真誠,微微地沉淪在沈煥的目光中。情之一字果然是太多女子過不去的坎。
沈煥瞧着這女子,瞧着她尚未喪失的天真,在某個瞬間突然覺得虧欠。然而他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爲帝王之尊,還是不要被太多東西牽絆纔好。
溫柔入骨,嫵媚至深,鬱華笑道:“杜鵑秋落焚燬,臣妾爲皇上彈琵琶曲吧。”
沈煥點頭。
鬱華撿了十面埋伏彈。她極少彈剛勁的曲子,不過琵琶曲素來顯得有些鏗鏘,一曲罷了,沈煥只道:“你雖好技藝,卻多少與你的氣度不符。”
“臣妾自知不夠剛烈嫵媚。”
“卻勝在溫柔如水。”
鬱華便笑,她笑的時候低頭凝視鞋尖,卻被男子打橫抱起,春風一度罷了。
翌日鬱華醒的時候沈煥已經走了。
“怎麼不叫本宮起來?”
她問前來替她更衣的宮女。
“回娘娘話,皇上醒的時候說不要驚擾主子。”
她不禁笑了。她笑容極美,有如春風和煦。幾個宮女垂頭給她更衣,落雪已在外頭候着,而晚棠已經開始替她擺膳食。
因皇后身子纔好,便也沒有讓她們過去請安。只是皇后的身子漸好,怕這樣睡到日上三竿的日子也要見天的少了。
季八子張羅完逸霜的早膳,便又回去補了補眠。待醒來的時候,本想着去披香殿坐坐,卻聽聞麗嬪來了,她在自己屋裡閒的發慌,便叫上了滄瀾準備出去轉轉。
巧不巧的在花園裡見到了抱着小公主的馮清凌。原先她是八子的時候見着馮清凌是要行禮的。那時候馮清凌與白意過從甚密,每次碰見她的時候自己都不得不陪着十二萬分的小心,不過如今可不同了。
馮清凌瞧着季恬,心裡也是五味雜陳。自己對白意這樣巴結討好,沒成想她寧願把逸霜給這樣一個木頭撫養都不給自己。新人進宮,如今她一個月也見不着皇上幾回,即使來了,也不過是看在小公主的分子上,可憐小公主至今沒有正經封號。自己竟還淪落到要給季恬行禮的地步。
她心裡腹誹,面子上卻一點不顯,反而讓奶孃抱着小公主,自己對她福了福,道:“季婕妤吉祥。”
“貴人真是好興致,我瞧瞧小公主,又便漂亮了。”
季恬心裡雖有些得意,但到底是老實人,也不打算爲難她。小公主被馮清凌養的嬌,看見季恬是陌生人,雖是對她笑,但小小孩子懂什麼,不過一會兒便哭了。
馮清凌便有些惱。她自幼被她娘嬌慣,雲籮出生後她便也照她娘養她一樣當魚眼珠子似的疼。如今瞧雲籮哭了,也不管是不是自家女兒嬌氣,只覺得這是季婕妤故意給她下馬威。登時臉色便不如之前好看。但她到底顧着體面,道:“小公主怕生呢。”
季婕妤也覺得有些尷尬,好歹是自己嚇着了孩子。便道:“如此,我便先走了。”
“恭送姐姐。”
馮清凌俯身低頭,心裡卻是說不出的岔恨。
憑什麼,自己費盡心機的討好白昭媛,甚至不惜爲她陷害瑾妃,卻只能落到如今這個下場。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在心裡告訴自己。
皇上因爲蓮兒的事怪罪她,沒關係,她只要討好瑾妃,裝出恭謹的樣子。她還有女兒,還有美貌,她不會就這樣在宮裡籍籍無名一生。總有一天她要向季婕妤俯視她一樣的俯視她們。
花園裡花開的好,招徠的蝴蝶翩躚起舞,暗香襲人,才入宮的女子們聚在一團看花說話。季恬看着她們,心裡說不出的羨慕。但是很快,她們就會漸行漸遠,曾經結拜過姐妹的也許會反目成仇,最初得寵的也許會漸漸被人所遺忘,而曾經看似不值一提的人也許會因爲機緣巧合而風頭漸盛。
“這不是季婕妤嗎?”
她皺皺眉,是陳嬪的聲音。
“見過陳嬪。”
“起來吧,你我姐妹,不必客氣。”
姐妹。季恬不置可否,但心裡說到底還是不屑的。
陳嬪身材頎長,模樣也是中規中矩的美人面,只是出身也太低了些,行爲舉止總是透着一股子市儈氣。
“婕妤這是去哪兒?”
後來還是陳嬪先開口,不過季婕妤在宮裡是出了名了笨嘴拙舌,陳嬪也就不覺得她是刻意怠慢自己。
“不過是出來走走,沒什麼目的,姐姐呢?”
“一樣,那不如一起?”
“就怕打擾姐姐雅興。”
“怎麼會。”
陳嬪對季恬的印象倒不算太壞。主要是她與花月暘和不太來。之前舒月凜在的時候還好,皇上雖對自己淡淡的,但對舒月凜也就那樣。可自打舒月凜被遷出去養病,而舒月暘又搬進來之後,那景況可就大不一樣了。有時候皇上明明是來瞧她,偏偏不知道爲什麼倒最後還是到了花月暘房裡去。
她自嘆不如她,卻又不甘心。好歹自己位分遠在花月暘之上,雖說面子掙不着,裡子卻是十足的。如今瞧着謹小慎微的季氏,又想想自己宮裡那個永遠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樣子的花月暘,便越發覺得這位季氏親切起來。
“那便恭敬不如從命吧。”
季恬面上雖如此說,心裡卻多少怨她叨擾了自己的好時光。然而在宮裡活着,多少不樂意多不能表現在臉上,比如方纔那位馮貴人,雖不過是一瞬間,但那副樣子看着還是夠讓人難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