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抹了把滿臉的水,嚇得尖聲高叫起來:“秦剛!護……”他及時嚥下了那個字眼,後院寬敞,秦剛早得了吩咐守在外面不讓人進來。春來也等不到秦剛過來,毫不猶豫跳進了潭中,奮力遊向無涯。
雁行和燕聲正在羅漢松下燒水煮茶,意外看到了這一幕。水花高高濺起,雁行推了燕聲一把:“救人。”
燕聲反應遲鈍。雁行叫他做什麼,他一向信服,一溜煙跑向了水潭。而雁行卻望向峭壁。他並不關心穆瀾和無涯摔落水潭。他只掛念着自家公子。這一瞥卻讓雁行倒吸口涼氣。心咚咚直跳。他下意識地閃身躲在了羅漢松後。
無涯只覺得身體在瞬間飛了出去。還沒來得及反應,水沁涼的感覺已經沒過了他的身體。他睜着眼睛,眼前的景物在剎那間變成了泛着綠意的水波。
他像隔着塊翠綠的琉璃看着對面的景物。穆瀾的臉在他眼前晃動。在她身後,幾株蒼松搖曳,一張戴着面具的臉在松葉間出現。
面具中的眼睛怨毒地望着他。水波晃動間,那張面具臉又消失了。無涯睜大了雙眼,將這一幕牢牢記在了心裡。
穆瀾的眼神空洞,臉素白如紙。她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嚇,神情有些呆滯。她沒有遊動,就這樣望着他,靜靜地下沉。
爲了救他,她不惜將後背暴露給那個戴面具的刺客。雖然他們因談論考試作弊不歡而散。但她依然毫不猶豫地出手相救。
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從無涯心裡油然而生。他攬住了穆瀾的腰,感覺她輕得像一根水草。無涯心裡禁不住有些着急,難道她受傷了?他帶着穆瀾遊向了水面。
看到無涯的臉冒出水面,春來刨着水遊了過去,拉扯着他直哭:“主子,你受傷沒有?”
“去準備禪房熱水新衣。”無涯甩開他的手喝道。
春來一機靈,趕緊游上岸,溼淋淋地就往寺內跑。
無涯用力拉着穆瀾上了岸,着急地詢問道,“小穆,你怎樣了?”
穆瀾一直望着高處的那幾株蒼松。風吹來,溼衣冰涼地貼在身上,她打個了寒戰,眼睛漸漸有了神。
無涯頓時鬆了口氣。他順着穆瀾的目光看過去,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攔在了穆瀾身前:“別怕!”
他說這句話的時侯,穆瀾突然想笑。擡頭看見無涯的神情,她怔了怔。他的目光堅定地望向前方,沒有絲毫懼怕。哪怕他沒有武藝,那股沉穩的氣度卻讓穆瀾覺得,他似乎真的在保護自己。
“人已經走了。”穆瀾低聲說道。
蒼松依舊佇立在山崖春風中。窮極目力,無涯再沒有看到樹上的人。那個面具人已經離開了。他嗯了聲叮囑道:“別聲張。就說,我們是失足滑落了水潭。”
自己從二三十丈的絕壁上面跳下來,將無涯撲進了水潭……失足?這麼說,誰信?他身邊的春來第一個就不相信。
“照我說的做。”無涯的神色異常堅定,穆瀾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秦剛得了他的吩咐在外圍守着,不會讓人進來。春來離得那樣近,都沒有發現。林一川的兩個小廝離得更遠。面具人藏得那樣隱蔽,林一川若是發現,早跟着穆瀾跳下來了。所以,林一川應該也沒有看到。
只要穆瀾不說,自己不說,這件事就不會有人知道。
這件事一旦傳揚開去,東廠定會插手。靈光寺內所有的人都會受到詢問盤查。他不見得能護得住穆瀾。同時,無涯想到了寺中另一個人:國子監祭酒陳瀚方。
這位祭酒大人十年前奉先帝聖旨出任國子監祭酒,是條左右逢源滑不溜手的泥鰍。
不論東廠錦衣衛,朝廷百官如何爭權奪利。他只管國子監那一畝三分地。其它事情一概不過問。
有人曾經想動他。硬找不到陳瀚方的錯處。顧忌着八千監生的看法,與供奉在御書樓中的先帝聖旨,不得己罷了手。陳瀚方因而穩穩當當地做了十年的的國子監祭酒。
以前無涯曾經想過,換個自己的人做國子監祭酒。他把朝中人想了個遍,還是覺得陳瀚方最適合。換成自己的人,也許當不了幾天祭酒,就被推到菜市口,等別人祭他一碗酒被砍了人頭。
這樣一條老泥鰍,無涯不會給東廠捏住他的機會。
穆瀾的腦袋亂成了一鍋粥。
今天的靈光寺冒的不是靈光,而是血光。
她知道一刀抹喉殺死梅村老嫗的人不是面具師傅。面具師傅爲何會來到這裡?是因爲那個老嫗,還是因爲那個殺手?或者,是爲了殺無涯?
他早有準備。沒有穿原來常穿的黑裳,特意換了襲墨綠披風。是爲了方便將自己隱於蒼松繁茂枝葉間。他爲什麼要藏身在羅漢壁?
無涯是臨時起意跟着來羅漢壁。面具師傅要殺的人真的是無涯嗎?
是她的出現讓面具師傅臨時改變了主意?還是那枚珍瓏棋子起了作用?
穆瀾心裡沉甸甸的。
“小穆!”見她臉色煞白,無涯急了,握着她的手送到嘴邊哈着氣,“很冷是吧?”
早春二月的山間潭水寒涼無比。穆瀾望着他還在滴水的頭髮忍不住想笑:“你的手比我還冷。”
話音剛落,無涯就打了個噴嚏。
“怎麼回事?”林一川這時也下到了崖底,二話不說脫了外裳給穆瀾披上,衝着雁行和燕聲罵道,“還佇在這兒做什麼?不知道去安排熱水乾淨衣裳?”
他說着伸手拉着穆瀾就往寺內走。一拉之下,發現無涯還握着穆瀾的手,忍不住又怒:“你還小啊?沒見小穆凍得直哆嗦?”
穆瀾將外袍脫了,搭在了無涯身上:“我有功夫。你彆着涼了。”
無涯心裡又是一暖。
這是他的衣裳!林一川氣結。他脫了外袍,被山風一吹,也感覺風吹過來遍體生寒。這時,穆瀾朝他使了個眼神。明着關心無涯,還和自己是一夥的感覺。林一川心裡舒服了點,拉住了無涯的胳膊:“小穆,跑快點,就沒那麼冷了!”
不等無涯掙扎,林一川施展輕功拉着他朝寺裡跑去。
穆瀾回頭看了眼那幾株蒼松,也跟着去了。
進了後門,秦剛帶着七八個帶刀侍衛守在門口。穆瀾的目光從他們腰間的刀鞘上掠過。繡春刀?無涯受錦衣衛保護?難怪無涯不願意和東廠的人照面。她垂下了眼睫,有點明白爲何後山羅漢壁變得清靜的原因了。
“主子,趕緊沐浴更衣吧。”春來凍得嘴脣發白,連衣裳都沒來得及換,忠心地等侯着無涯。
這陣仗讓林一川也駭了一跳。他有點明白穆瀾爲何要將衣裳讓給無涯了。他聰明地選擇了保持沉默。
“林公子,多謝你的衣裳。再見。”無涯深深地看了穆瀾一眼,沒有多說。在秦剛和侍衛們簇擁下離開了。
等到這行人消失在紅牆拐角處,林一川才搓着胳膊道:“這位無涯公子來頭不小啊!我早包下了一間禪房,趕緊泡澡換衣裳去!”
穆瀾也凍得夠嗆,邊走邊訓林一川:“指不定他是哪家王侯的公子呢。一直沒時間和你說,禪房裡的那位陳大人是國子監祭酒,還拍無涯馬屁來着,你還和他對着幹!進了國子監有你好果子吃!”
“他還披着我的衣裳,不至於這麼小氣吧?”聽到禪房裡那個老頭是國子監祭酒,林一川又嚇了一跳。慶幸自己沒有亂說話。
兩人交談時,雁行悄悄看了眼穆瀾,停住了腳步:“少爺,燕聲已經去打點了。小人去收拾茶具。”
“早去早回。”林一川目光微閃,應了。
他從上往下看時,視線被岩石遮住了。但他卻看到雁行縮躲在羅漢松後的動作。他相信雁行此時折返一定自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