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公公帶着隨行與東廠的番子匆忙離開了凝花樓。林家的護衛迅速守在了漪水閣外。
東廠的番子做事謹慎,發現樸銀鷹屍體後並沒有聲張。呆在閣中的姑娘與僕役已被送離。除了幫忙善後的林家大公子和凝花樓管事媽媽,沒有人知曉今晚漪水閣東廂還發生了一起命案。
東廂裡多點了幾盞燈,將屋裡照得如同白晝。
樸銀鷹的屍體已被東廠帶走。如果不是臥房裡垮塌的牀榻與地上的一灘鮮血,很難讓人相信這裡死過一個人。
房中站着位年輕的公子,長眉入鬢,面容極爲俊美。他穿着件天青色繡百鶴紋圓領長袍。乍一看只覺得衣裳素雅。燈光一映,袍子上的夾了銀線繡制的百鶴突兀的顯現出來,栩栩如生。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這件長袍僅是繡工就價值不菲。
“少爺。”燕聲走進來,語氣輕鬆地稟道,“小人親眼目送薛公公一行出了城門。碼頭上放了燈,船已經離開揚州了。”
林家大公子林一川唔了聲,仍盯着地上的血跡出神。
見自家公子站在地上那灘鮮血旁,目不轉睛地看着。燕聲有些奇怪,朝地上看了看,訥悶地覺得地上沒多出什麼來。他素來佩服公子的眼力,好奇地問道:“少爺,可是發現了什麼?”
林一川擡起臉看着他,提點了一句:“燕聲,你也是習武之人,你就沒覺得這屋裡很奇怪?”
看出他眼神中的淺淺責備,燕聲知道自己定是觀察不仔細了,認真地重新打量着房間。
薛公公起意要住凝花樓。林家有意奉承。漪水閣全部重新佈置了一番。新鋪了地毯,更換了精緻的傢俱擺設。
進門兩步靠牆是張高几,擺着盆萬年青盆景。旁邊擺着一架多寶閣,陳設着蘇繡屏風,石雕擺件。對面是窗戶。大敞的窗戶下設着一張紅木書案,文房四寶齊備。案几上寬口圓肚青瓷中插着白天才從湖中採下的白蓮。
房間正中懸掛着帶着彩穗的華麗宮燈。牀榻對面是張八仙桌。鋪着精美的蘇繡桌袱。桌上擺放着整套越青瓷茶具。
燕聲腦中靈光一閃,脫口說道:“沒有打鬥痕跡。連凳子都沒碰倒。”
“是啊,不僅房中沒有打鬥痕跡。樸銀鷹還被一刀斃命。”林一川嘆了聲。
他指着那堆碎木說道,“牀榻是被掌力打碎的。樸銀鷹就死在牀榻所在的位置。東廠大檔頭的武藝不會差。既然能夠一掌將牀打垮了,爲何發現有人刺殺,沒有出聲叫人並與之打鬥呢?”
沒有打鬥,身上沒有別的傷痕。可以一掌拍垮牀塌的樸銀鷹難不成會傻站着讓人捅?燕聲打了個寒戰:“除非他當時身體有異。無法出聲,也無法反抗。”
“也許東廠番子認爲是刺客武藝太高。”林一川思忖着今晚的異常,緩緩說道,“先是薛公公不住行館,改住在凝花樓。原本爲了他的安全,我打算讓凝花樓關門歇業,服侍他一人。然而樸大檔頭卻婉拒了林家的好意。在漪水閣設宴時,薛公公還很滿意這裡的佈置,誇林家有心了。然而晚間他飲醉之後,番子將他送到了我住的攬翠閣,還是悄悄送來的。示意我不要聲張。這說明什麼?”
燕聲明白了:“凝花樓不比行館有官兵把守。住凝花樓又不讓拒客,這是故意要放刺客前來。晚上東廠的番子在漪水閣中佈下了埋伏。哪曾想打雁反被雁啄了眼,他們的大檔頭死在了刺客手中。”
“看來東廠非常瞭解這名刺客。不僅知道他會來行刺,還知道他的武功非常高。所以東廠番子對樸銀鷹被一刀捅死並不意外。”林一川突然想到了什麼,竟笑了起來,“正因爲這樣的瞭解,讓他們忽略了一些事情。頭目一死,不着急抓刺客,竟然匆匆離開了揚州。東廠的人也不過如此。”
瞭解自家公子的燕聲卻愁苦了臉勸道:“少爺,難不成你還要幫東廠查案不成?走之前收了咱們的銀票,還威脅咱們呢。”
“舉國上下不受東廠威脅的人有幾個?林家不過一商賈。”林一川自嘲地說道,“人死在林家地盤上。消息是林家幫着隱瞞的。林家還能置身事外?只怕是下面的人作不了主,暫時不敢聲張選擇了離去。東廠的人不會善罷干休的。我們不搶在前面掌握線索,抓到刺客,恐怕會被東廠的人拿這件事榨骨吸髓。”
林家太有錢了。早就是權貴們眼中的肥肉。出了這檔事,能否化解麻煩,要麼林家搶先一步抓住刺客,給東廠一個交待。要麼,就要看宮裡那位東廠督主胃口有多大了。
林一川是商人。他下意識地算計着得失。
刺客在林家地盤上殺死了東廠一個大檔頭,拖了林家下水。這筆帳是刺客欠林家的。
兩廂比較,他寧肯幫東廠抓刺客,也不願意比辛苦掙來的銀子去填京中那位潭公公的無底洞。
離刺殺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想到這裡,他覺得時間緊迫起來:“叫崔媽媽來。我總覺得這屋子不對勁。”
燕聲領命離開,林一川走到了窗戶旁。
月影西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光。他想到了父親的重病,宗族中人的虎視眈眈,想到如狼似虎的東廠,深邃的眼眸裡漸漸盛滿了憂慮。
窗下就是蓮湖。細莖的翠綠荷葉幾乎快探到了窗臺上。林一川伸手在窗臺上一摸,他感覺手指沾上的淡淡水意。
刺客鳧水進來,殺死樸銀鷹後又跳湖離開。他怎麼如此肯定樸銀鷹住在這裡?是想從東廂潛進漪水閣行刺薛公公,結果遇到了樸銀鷹。還是刺客要殺的人根本就是樸銀鷹呢?
身後響起腳步聲。林一川回過頭,凝花樓的崔媽媽見着他,習慣性對所有人掛着的甜膩笑容變成了端莊鄭重,規規矩矩行了個蹲禮:“妾身見過大公子。”
“媽媽免禮。你好生瞧瞧,這屋裡有什麼異樣。”
爲了服待好薛公公,崔媽媽親自檢查過漪水閣每間房的佈置。仔細再看,她突然臉色大變:“公子,這屋裡的香……”
林一川早聞到了屋中的香氣。書案上插瓶中的白荷香,檀香木搭架的宮燈有着淡淡的木香,被褥散發出的薰香,還有香燭燃放發出的香氣。
凝香樓這種地方,房間裡不香纔會令人奇怪。
崔媽媽鼓足勇氣說了實話:“樓裡姑娘不聽話,有時會用到那種香……這種香是妾身自己照着宮裡傳出來的方子調製的。窗戶大敞着,妾身還是聞到了一絲味兒。”
林一川瞬間明白樸銀鷹爲何無力反抗了:“要多久纔會起作用?”
見大公子沒有追問樓裡用香的事情,崔媽媽略鬆了口氣,小聲回道:“只要在這屋子裡呆上半個時辰就會起效。呆的時間短,只會生出倦意。吸得多了,身子骨就軟了。這是宮裡頭傳出來的方子。聞着像普通的薰香,很難引人懷疑。一餅可以燃十二個時辰。”
薛公公一行人是未時進的凝花樓。午時漪水閣收拾妥當……香是在崔媽媽檢查之後才燃起來的。
時機掐得準,這是出了內應了。會是清掃漪的水閣雜役?還是留下來服侍的婢女?或是趁着佈置時人多雜亂悄悄進來的其他人?
林一川思忖着,暗暗有些佩服樸銀鷹的功夫。聞多了讓人身子骨軟掉的香,還能有拍碎牀榻的一掌之力。
他轉念又想,如果不燃這種香,是否意味着刺客並沒有把握殺死樸銀鷹?萬一被樸銀鷹發現屋中香氣有異,豈非給樸銀鷹提了個醒?但是東廠的人卻認定刺客武功特別高。他們想抓的人,和刺殺樸銀鷹的刺客是同一人嗎?
東廠大檔頭死在這裡。屋裡又燃過自己調製的那種香。如果被東廠查出來,不僅凝花樓,包括林家都脫不了勾結刺客的干係。細想之下,崔媽媽嚇白了臉,顧不得尊重林一川,徑直越過他在屋裡找了起來。
“媽媽在找燃過香的證據?”林一川變了臉色。他絕不能讓東廠的人知道凝花樓中有刺客的內應。
“公子,那種香餅通常是用香爐薰燃的。可是這屋裡竟然沒有香爐。”崔媽媽找遍了屋子,急得直跺腳。
望了眼大敞的窗戶,林一川卻鬆了口氣。看來刺客走時,順手帶走了那隻香爐。只要沒落在東廠手裡就好:“樓裡都有誰能拿到這種香餅?”
崔媽媽愣了愣道:“凝花樓用那種香的時侯並不多。妾身做的少,一直都是親自保管。”
“查。如果少了一餅,但凡有機會拿到它的人名都報上來。餘下的香餅悉數毀了,方子都不能留。將來也絕不能再用。這事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找人把這間屋清掃乾淨。”
“妾身這就去辦。”
等崔媽媽離開,林一川勾起了脣角,冷冷地笑了起來。所有人都認定刺客會借四通八達的水系逃走。然而,樓中有內應,刺客還有必要逃進湖中嗎?
“燕聲,你覺得刺客會藏在哪裡?”
燕聲想了想,老老實實地說道:“雖說坊門已閉。刺客功夫好,會避開巡夜的坊丁。低矮的坊牆也攔不住他。蓮湖與各處水系相通,如果水性好,夜裡難以被人發現,游出去也不難。他離開白蓮坊,回到城裡住所的機會很大。”
“不。他哪兒都不會去。”林一川迅速做出了判斷,“他一定就在白蓮坊。說不定就在這凝花樓中!”
今晚除了爲薛公公安排的漪水閣,自己住的攬翠閣。九棟精舍中還有六位客人。
林一川相信,刺客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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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覺得林一川有點精明,咱家女主會吃虧。。。明天會有對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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