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譚誠盯着棋盤,始終無法靜心。他扔了棋子去了花園。
夏蟲在夜裡輕鳴,一樹樹白色的曼陀羅靜靜開放。他站了許久,曬然笑了笑,折身進了書房。
推開書櫃,進了密室。關閉的門隔開了蟲鳴聲,譚誠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屋頂嵌着的明珠與琉璃相交耀映。柔和的光將牆上懸着的畫卷照得纖毫畢現。
畫卷上畫着位騎白馬的紅衣少女。少女身材曼妙,紅裙與長及臀部的黑髮被風吹得起伏飄蕩。明明面容瞧着美麗溫柔至極的女子,手中卻揮舞着一根銀色的長鞭。馬四蹄奔揚,她似要策馬踏雲飛進空中。畫師技藝高超,將少女的高貴氣度與瀟灑勁兒畫得栩栩如生。
“我一直覺得你還活着。”譚誠慢慢飲着酒,微笑着望着畫卷上的少女道,“是人就有弱點。我查遍了,唯獨沒有找到那根銀絲驚雲鞭。屍體可以是假冒的,銀絲驚雲鞭卻仿不出來。你太喜歡皇上令工部給你打造的這個生辰禮。不然也不會有這幅畫像了。”
說過這段話,譚誠沒有再出聲。他將一壺酒飲盡,深望了畫像一眼,離開了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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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了兩三天,方太醫的醫術讓穆瀾的傷收口結痂。只要不劇烈運動,傷會慢慢養好。墜馬閃着腰也差不多躺這幾天。穆瀾收拾停當,正打算和方太醫告辭回宿舍。
整齊走進醫館的腳步聲讓她驀然一驚。
方太醫比她鎮定:“東西在後院最末一間廂房的地板下。”
穆瀾的眼瞳收縮了下。方太醫這是在對自己交待後事一般。是她連累了方太醫。進戶部庫房找池家的舊物,與池家交情匪淺的方太醫就引起了東廠的注意。沒等她開口,院子裡已進來一隊東廠番子。方太醫整了整衣袍越過穆瀾走到了門口:“莫衝動。”
穆瀾收回了想要拉扯住他的手。
“樑大檔頭。今天怎麼有空來這兒?”方太醫淡淡地和領頭的樑信鷗打招呼。
“有些事想請教方太醫。”樑信鷗和氣的笑着,看向了廂房裡的穆瀾,“穆公子也在啊?”
方太醫回過頭道:“每天貼一張膏藥。用完了再來醫館取。”
“穆公子受傷了?”樑信鷗眼神閃了閃。
穆瀾笑道:“前幾天上騎射課墜馬閃了腰。學生告退。”
她出了廂房,朝方太醫和樑信鷗拱了拱手,繞過番子們慢吞吞地離開。
樑信鷗回頭望着穆瀾的背影想,真巧啊。
“樑大檔頭請。”方太醫請樑信鷗進去說話。
“不必了。還請方太醫隨本官走一趟。”樑信鷗將對穆瀾的疑惑按下,將方太醫帶走了。
看着方太醫被帶走,穆瀾的眉緊緊蹙在了一起。
“小穆!”許玉堂叫着她的名字,朝她走了過來,“正想去醫館瞧瞧你,養得差不多了吧?”
許玉堂突然來看自己?穆瀾感覺他有話對自己說,敷衍地答了句:“還行。就是不能太使力。免得弄成習慣性扭傷。”
說話間,許玉堂的手拍在了她肩上。他想表達親呢,卻讓穆瀾疼得臉色一白,咬緊了牙。她輕巧地甩開他的手,望着漸行漸遠的東廠一行人道:“東廠剛纔來將方太醫帶走了。這事……”
許玉堂果然被引開了注意力,低聲說道:“估計是與前幾天戶部庫房被竊案有關。方太醫與池家交情莫逆。這麼多年了,方太醫因池家備受打壓。應該只是帶去問問話。你莫要擔心,有皇上在呢。”
方太醫是父母的大媒。這次被東廠帶走,是要當成引池家漏網之魚上勾的誘餌了。明知是誘餌,她也不能不去救。現在唯一能救方太醫的只有無涯。穆瀾垂下眼眸。知道方太醫是因爲池家的事被東廠帶走,無涯會救他嗎?
許玉堂見左右無人,輕笑了起來:“後天休沐,你去綠音閣。有人找你。”
是無涯找她。穆瀾點了點頭道:“好。”
兩人走回擎天院,路經譚弈宿舍時,林一鳴正和譚弈在迴廊上坐着喝茶。看到穆瀾,林一鳴誇張地叫了起來:“小穆,你的腰好了?”
一聽林一鳴的聲音就知道他不懷好意。穆瀾笑道:“多謝一鳴兄關心。”
林一鳴刷地抖開扇子,不無得意地笑:“我伯父病重,堂兄休學回家侍奉去了,你可知道?呀,等到來年他回國子監,就得叫我一聲學長了。”
他終於回揚州了。這樣也好。穆瀾好奇地問道:“林一川休學回揚州了?也對哦,你伯父病了,他得回去接手林家產業。估計不會回國子監讀書了。”
說罷就走了。
林一鳴呆了半晌,轉頭就問譚弈:“譚兄,你可是答應過我,林家的產業歸我的。”
“放心吧。”譚弈不緊不慢地喝着茶。戶部庫房被竊那晚,穆瀾墜馬閃了腰躺在醫館裡。林一川那天晚上還在國子監。第二天就遣了小廝,說家中老父病重,辦休學回家侍奉。自己親眼目睹,穆瀾不像是假裝。他們倆怎麼有事都湊一塊了呢?這也太巧了吧?
他放下茶盞道:“我有事出去一趟。”
幾天沒回去了。譚弈越想越不對勁,風風火火地趕回了東廠。
譚誠此時正在獨自對弈。
譚弈知道他的習慣,沒有急着開口,站在旁邊等待着。
一枚黑子落下,譚誠喃喃唸了個人名:“靈光寺。”
他繼續落子,嘴裡念着:“蘇沐,林一川,穆瀾,陳瀚方。”
譚誠從棋盤上拈走數字:“蘇沐。林一川,穆瀾。”
數枚棋又落在盤中:“侯慶之,應明,穆瀾,林一川,謝勝。”
又拈走兩字:“林一川,謝勝。”
“應明,穆瀾。”
譚誠停了下來,又唸了這兩遍人名,擡頭看向了譚弈。
“義父。您這是?”
將棋子扔回棋盒,譚誠淡淡說道:“不到休沐日回來,什麼事?”
“義父。前幾天戶部庫房失竊。孩兒回想,第二天林一川就請假回揚州。而當時穆瀾墜馬閃了腰躺在醫館裡。雖然穆瀾墜馬是孩兒親眼所見,還是覺得太巧了。”
“方太醫,穆瀾。”譚誠念着兩人的名字,微微笑道,“是啊,是太巧了。實則虛之,虛實則實之。本以爲是枚放在明面上的棋。卻總覺得這枚棋走的路子太不尋常。”
說得譚弈一頭霧水。
“繼續盯着就是。”
譚弈急道:“義父難道不懷疑穆瀾和林一川?”
“小魚小蝦撈之何用?且等着看吧。”譚誠並不解釋,隨口將譚弈打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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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在下午三點左右,寫得順會提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