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盤下的次數多了。穆瀾對這盤棋瞭若指掌。然而棋是活的,誰也料不準盤中是否還有變化。她想着老頭兒的心思,淡定的落下一子。
時間慢慢推移,陽光從粉白嫣紅的辛夷花樹中透下來,已近午時。穆瀾額頭已然見汗。棋下至尾盤,膠着在一起。她就像行走在懸崖邊上的人,背水一戰或許能突破重圍,贏得勝利。然而誰又知道脫離了現在的險境,前方是否又有埋伏?
然而,現在棄子認輸她又不甘心。譚誠的棋也並非穩贏的局面。她心裡充滿了迷惑。難道老頭兒說的,有機會贏是指的現在這個局面?
譚誠的目光從她臉上掃過。少年眉目如畫,見之令人心喜。可惜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可惜無法招攬穆瀾,還是可惜沒見着想見的人。
穆瀾落子並未多想。譚誠心裡一嘆,棄了手中的棋子:“和杜之仙下過很多次?”
“是。家師對這局棋念念不忘。是以在下才能支撐到現在。”穆瀾實話實說。
譚誠再落下一子。直把穆瀾逼至絕境。既然這樣,那就拼個魚死網破吧。穆瀾的棋子正要落下,耳邊響起譚誠的聲音:“你若贏了,便要死在這裡。”
她心神一顫,擡起了臉。
“你若輸了,也會是個死人。”譚誠淡然地看着她。
她有機會殺了他嗎?穆瀾的手指穩穩夾着棋子:“贏不得輸不得,這盤棋該如何下?”
“這是你的問題。”
辛夷花開得燦若雲霞,花園靜謐無聲。
嘩啦……
穆瀾拂亂了棋坪,輕鬆將手裡的棋子扔回了棋盒:“不能贏也不能輸,那就不下了。”
她微微笑了起來,像一個搗蛋的孩子,耍起了無賴。
一笑之下,譚誠眼前一亮。少年燦爛的笑容讓他的心情無端好了起來,他嘴裡發出尖利的笑聲,竟然十分舒暢的模樣:“好,杜之仙耗費十年心血,果然教出了一個好弟子。”
他起了身,朝穆瀾笑道:“咱家其實也捨不得吃了你這顆子。”
說罷施施然去了。
穆瀾一直望着他的身影出了花園的葫蘆門,整個人才癱了下來:“我的小心肝禁不住這樣嚇啊……”
她擦了把額頭的涔涔滲出的冷汗,瞧着衣袖上的汗漬苦笑着想,今天這場見面果然弄了她一頭霧水。
亂花迷了她的眼,心中籠罩的迷霧又多了一重。譚誠究竟是想看看十年之後,老頭兒研究這盤棋能否贏了他?還是另有所圖?
“捨不得吃了我這顆子……我是一枚棋子?誰在下這盤棋?譚誠想和誰對弈?面具師傅嗎?留着我不殺,爲了釣出面具師傅?他知道面具師傅的存在?”穆瀾喃喃自語。
沒有人進園子打擾她。胡牧山彷彿遺忘了她是請來的客人。一上午心力焦悴,穆瀾癱坐在椅子上,幾乎想閉上眼睛睡上一覺。
然而這裡是首輔家的花園,不是穆家的大雜院。穆瀾起身站起,望着高大的辛夷花樹突然想起春來說過,無涯喜歡這種花。
辛夷花樹大都生於南方,北方甚少。胡牧山家裡卻種着無涯喜歡的這種花樹。是巧合嗎?穆瀾累了,懶得再想。由花思人,她想起了核桃。
時間尚早,她不如去看看核桃?穆瀾起身離開,沒走多遠,花園的葫蘆門進來了一行人。
胡牧山陪伴着無涯出現在她的面前。
空寂無人的花園中,突然看到穆瀾,無涯露出了驚訝的神色。身後的秦剛和春來都瞪圓了眼睛。他們怎麼也沒想到,穆瀾會出現在當朝首輔的花園裡。
“多謝首輔大人相邀。貴府的花樹果然美極。”穆瀾搶先揖首見禮,“大人有客,在下先告辭了。”
“賢侄喜歡,空了不妨常來。此花還要開上一兩月才敗。”胡牧山像待晚輩一樣,溫和親切。目光在無涯與穆瀾之間打了個轉,心裡卻在疑惑,譚誠那老閹狗佈下了這個局又爲何要走得那麼早呢?
她受了胡牧山招攬?無涯抿緊了嘴脣。
這是什麼情況?春來的小眼神像刀子似的,他掩不住情緒,咬着小牙憤怒不已。穆瀾不想過多解釋,裝着不認識無涯,施禮後毅然離開。
穆瀾走後,胡牧山惶恐道:“下官與杜之仙有些交情,知曉他的關門弟子進了國子監,今天特意請穆公子過府敘敘舊。不知道皇上今天出宮來賞花,衝撞皇上了。”
“朕算着府上的辛夷花該開了,心血來潮所至。怎怪得了首輔大人?”無涯若無其事的朝前走去。
眼神瞥到花樹下被拂亂的棋坪。穆瀾和誰在此下棋?他心裡又多存了個疑問,目光望向樹上的花枝。
胡牧山知曉往年規矩,叫人擡了竹梯拿了剪子。無涯親自順着梯子上了樹,慢慢尋覓着開得正好的花枝。
母后喜歡辛夷花。滿京城只有胡家養得這幾株樹開得最壯觀美麗。年年無涯都會親自到胡府親手剪花枝以示孝心。今天來胡家,是誰提醒他的呢?無涯腦中閃過了母后身邊女官梅青的臉。
他今天來,才能在胡府遇到穆瀾。是故意的嗎?胡牧山是譚誠一手提拔起來的,是想讓他知道穆瀾有可能投靠東廠?她會嗎?
無涯站在高高的竹梯上,怔怔出神。
下面一羣人目不錯睛地盯着他。秦剛隨時準備一躍而起,接住腳踩滑的皇帝。
無涯定了定神,剪下了花枝。
隨着他平安下到地面,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胡牧山看了眼日頭道:“皇上在府中用頓便飯吧。”
“不用了。回宮。”以往無涯或留下來用飯,或者賞會花。今天他沒了心情,腦中全是穆瀾的身影。
出了胡府,無涯的馬車朝宮中駛去。
走到中途,無涯敲了敲了廂壁,馬車停了下來。春來掀起門簾,低聲告訴秦剛:“去天香樓。”
天香樓?皇上還沒忘記那位冰月姑娘?秦剛愣了愣,示意馬車轉向。兩騎飛快離隊,先行去天香樓打點。
此時,穆瀾已先無涯一步,到了天香樓。核桃笑嘻嘻地迎了她,將服侍的婢女打發走了,親自置了酒席。
“少班主,不如在我這兒歇一晚,明早再去國子監?”核桃親手給她捲了個鴨餅遞了過去,“那位無涯公子給的銀錢讓媽媽高興,讓我專心服侍他一人。”
無涯……至少無涯今天不會來。“好。”穆瀾咬了滿口香,示意核桃再包:“瓏主來過嗎?”
“說也奇怪。瓏主一直沒有找我。我心裡正不安呢。”核桃專心服侍着穆瀾吃飯,見她下筷如飛,不由抱怨道,“怎麼餓成這樣!”
今天的事太費腦子,穆瀾餓得前胸貼後背。她大口吃着,有些詫異:“居然沒有找你。算了,水來土淹。天香樓離國子監不遠。有事,你記得在院子裡放一管沖天火。杜先生做的,隔了數裡都能瞧見。”
核桃翹着嘴開玩笑:“聽說國子監巡查的護衛都是高手,當心你翻牆被捉住受罰!”
“你還不信我的功夫?”穆瀾沒來由的就想到了自己練成的小梅初綻,想到了面具師傅。她不願再去想這些傷神的事,和核桃耍起了花槍,“就算受罰,我也要趕來救我家核桃啊!”
核桃心裡一甜,轉念就想到穆瀾是姑娘。可是那又怎樣?只要少班主在她身邊,她就什麼都不怕了:“少班主,你放心吧,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這丫頭!穆瀾揉了揉她的腦袋:“烤鴨真香,再給我包一個。”
一隻捲了鴨肉的荷香餅正塞進穆瀾嘴裡,門外響起了腳步聲。
天香樓的老鴇人未至笑先聞:“冰月啊,無涯公子來看你了!”
穆瀾兩口將鴨餅塞進了嘴裡,這才低聲罵了出來:“又這麼巧?還能不能好好吃頓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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