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淺是低着頭一步一步的跟着雲煙走出去的,腳下的步子就像是灌了鉛一樣,沉得幾乎邁不動。
一團團螢綠色的光從他的眼皮底下閃過,顏色越來越暗淡,小小丑陋的蟲子沒有了美麗熒光的庇護,竟然如此的難看,地北天寒,一陣呼嘯的北風席捲而過,他親眼看着那個一點點努力飛的更遠的小蟲子,被風狠狠地一捲拍在了一個士兵的黑甲上,無力的落在了地上一動不動的沒了聲息。
無情的北風,就像那個人冰冷沒有言語的表情,真冷,可是他已經感覺不到了,心已經凍僵了。
反手拉着要繼續往前走的雲娘,彎下、身將那個可憐醜陋到幾乎被人完全忽略的小東西輕輕地放到手心裡,想借由着手中剩餘的溫度,溫暖這個瀕死的僵蟲,整個人就像失了魂魄一樣,呆呆的站在那裡,風一過捲起大、片的衣角。
雲煙嘆了一口氣,握緊了少年拉住她的那隻手,回頭看了一眼主帳若有所思,許久,低聲說:“小白,外面天寒,還是回去吧,那個蟲子怕是救不活的,這畢竟不是它能夠適應的環境。”
白淺怔怔的擡起頭來,大眼中失了神采,喃喃的說:“雲娘,我是不是做錯了,說到底,它們還是被我害死的。”
“小白......。”
“如果我沒自作多情的將他們帶回來他們也不會凍死,說到底也是生命……呵。”
“你說的也沒錯,畢竟這不是他能夠適應的環境。”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白淺只是復又低下了頭,一個人落魄的回到了那個偏僻的營帳,躺在chuang上,手中還是緊緊的攥着那隻已經凍死多時的蟲子。
呵,他又自作多情了,那麼多人關心他,根本就不差他一個,他就應該乖乖的做一個被人監視的“奸細”。
明明知道有人懷疑他,還傻傻的甩脫看守的人,花上幾天時間跑去找螢火蟲,結果最後還不是全部都凍死了,就像手裡的這隻,眉頭不由得又蹙到了一起,眼角微微溼、潤,握着死蟲的手緊成一團,另一隻沒有溫度的手覆上了腹部,輕柔的,卻還是有一陣一陣抽、搐的痛楚。
他真是活該,自作自受,側過身,閉上了眼。
他白淺向來不是一個聽話的孩子,自幼跟着師傅生長在南疆,性子野慣了,師傅說他單純的有點發蠢他也覺得沒什麼不好,他一直不喜歡蟲子,尤其是那種名字叫做螢火蟲的蟲子,很小很小的一隻灰撲撲的還趕不上他的指甲大,好幾個腿好幾個眼還有一對難看的觸角。
但是,他不喜歡卻並不代表南疆的人也不喜歡,這裡雖有各式各樣的蟲子,卻只有螢火蟲最爲討人喜歡,因爲螢火蟲會在夜晚的時候發出漂亮的光,一閃一閃的,在溫熱濃密的森林中就像是一盞指引人回家的明燈,所以在南疆他們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做引魂燈。
據說,在人昏迷或者死亡以後,螢火蟲的光會引導他們回家,從來不會迷失方向。
在等他大了一些師傅就帶着他和師兄遊走江湖,以致後來定居,他都沒有忘記過這個傳說,不是因爲它很美好,而是因爲他曾經跟一個小哥哥說,螢火蟲的光代表希望。
所以那夜柳雲煙說將軍腦部受了傷陷入了昏迷可能再也醒不過來的時候,他......最先想起的是螢火蟲,甚至連爲他診治這種大夫的本能都忘記了。
他趁着夜色甩掉了跟在他身後的人,悄悄地潛入了雲霧山。
日夜不眠的趕了兩天的路爬上了山頂時,手指都已經凍僵了。
那裡有一處天然的溫泉,就算是寒冷如現在天氣,山頂的小峽谷內也是雲霧縈繞四季如春,除了空氣中泛着硫磺有些刺鼻的氣味,其他一切都美得如同仙境。
他知道,只有這裡纔有高高過膝的棲木草,只有這裡纔有一閃一閃帶着希望的螢火蟲。
任性喜歡享受的他,第一次這麼狼狽,第一次放下了所謂的享受,沒有進入溫泉裡面泡泡澡,只是用預先預備好的布袋子抓了幾十只螢火蟲,那種醜醜的蟲子,小心翼翼的將布袋放到了棉衣的最裡層,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細膩的肌膚,那感覺......很不舒服,但他不能拿出來,布袋還需要藉由着他的體溫取暖。
他又用了兩天的時間回到了軍營,還沒進入到營門口,就被十幾個士兵給圍住了,聽他們罵罵咧咧的語氣,似乎是因爲他的出走受了軍刑,他沒有還手只是縮成了一團任由他們狠狠地打了自己,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幸運,只不過就被揍了幾拳,就遇見了來巡查的離影,救了他。
他看見一向和他不對盤的離影,面色複雜的一手抓着他的手腕,一邊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在他的耳邊說:“既然你都已經逃出去了,還回來做什麼?”
他歪了歪頭疑惑,卻沒有回答,徑直的想要往將軍所在的主帳走。
被離影一手拉住了,另一隻手狠狠地將他已經看不出樣子的頭髮揉的更是一團糟,認真的對他說:“你想要見將軍的話,還是先回去洗洗乾淨,好好地休息一下吧,真是不知道你都跑出去幹了什麼,怎麼弄成這個鬼樣子回來。”
“幫我把這個放到將軍的帳子裡吧。”
他從貼身的兜衣裡拿出了那個小心翼翼收起來的布袋,笑着交給了一臉迷惑的離影,想了想又解釋的說:“這裡面是螢火蟲,傳說他的光能夠引着生魂找到歸途。”
離影似乎不信的挑了挑眉,隨意地將袋子拿在手裡,狠狠地拍了他的後腦勺一下。
將他送回了營帳才一個人離開,他洗好了澡,剛卓着貼身的衣物躺下想要休息一下,就被一個士兵叫了起來,說是將軍醒了,他激動地差點連外衣·都沒穿就跑了出去。
結果......結果,換來的只是那個人,那個所謂朋友的人,那個認真的對他說你不是外人的人,懷疑的目光,質疑的語氣。
他真傻,現在他才知道師傅說的純原來是真的蠢。
側臥的眼角慢慢的凝出、水光,無力的掛在睫毛上,最後匯成一滴,打溼、了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