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互惠互利改錯
原先柳檀雲還怕擾到柳老太爺,叫柳老太爺不耐煩,後頭瞧着柳老太爺不僅沒有不耐煩,反倒將柳季春、柳叔秋兩個也叫到書房裡考校,就安心了許多。
過了一日,柳檀雲聽說柳老太爺告病在家休養,自是樂得如此,若不是想着今日駱侯爺要來,定要一早過去尋柳老太爺。
卻說柳檀雲正瞧着廊下兩個小丫頭翻線玩,柳孟炎就領着歐華庭過來了。
只聽柳孟炎問道:“可是這隻鸚鵡?”
歐華庭怯怯地點頭。
柳孟炎負着手對耿媽媽道:“將那隻白色鸚鵡籠子摘了,送到表少爺房前。”
耿媽媽不敢動,只去看柳檀雲。
柳檀雲瞧見柳孟炎說的是怪怪,暗想自己躲着他們,他們反倒自己來她門上找麻煩了,就道:“這是祖父送我的,誰都不許碰。”
柳孟炎一怔,自覺柳檀雲叫他在歐華庭面前失了顏面,就沉聲道:“雲丫頭聽話,你表哥纔來,他喜歡,你就送了他就是。”
柳檀雲心裡憋着一口氣,心想一隻鸚鵡送了也無妨,但不能縱了柳孟炎,叫他當自己好欺負,就道:“父親買了送給表哥就是,不然,我跟祖父說,叫祖父給表哥買。”
柳孟炎瞅着柳檀雲廊下掛着十餘隻鸚鵡,只覺得那些鸚鵡嘰嘰喳喳聒噪個沒完,就道:“你要這樣多做什麼?貪心不足,這樣的性子日後如何得了?”
柳檀雲心中冷笑,心想柳孟炎有本事就往正道上教他,別說這麼一句場面話,說道:“這本是我的鸚鵡,我要又有哪裡不對?怎就是貪心不足?可是我搶了表哥的東西?”
柳孟炎不耐煩地對耿媽媽道:“你摘下來就是。”
說話時,竟是不願意理會柳檀雲。
柳檀雲見耿媽媽看她,就道:“不許摘!父親若要自己買去。”隨即又瞧着因他們父女吵架被嚇得臉色蒼白的歐華庭,想訓斥他兩句,又覺沒有意思,只對着柳孟炎道:“就會拿了我的東西做人情!”
柳孟炎本是因花姨娘有孕心情大好,瞧着歐華庭失落模樣,問得歐華庭看上柳檀雲的一隻鸚鵡,因此就陪着歐華庭過來要,此時聽柳檀雲這般說,就道:“小兔崽子,你當你吃的穿的是誰的?竟然敢說這話?可是忘了你老子是誰?”
柳檀雲撲哧笑了一聲,重複道:“小兔崽子。”
柳孟炎瞧着自己將自己也罵了,一時訕訕的,又覺連自家女兒也吵不過,實在說不過去,就大步走上門廊,待要自己去摘,忽聽柳檀雲道:“還請父親過來說話。”
柳檀雲說着,瞟了眼歐華庭,瞧見歐華庭已經要落淚了,暗道這來搶人家東西的人一哭可就有理了,到時候旁人指不定說自己怎麼欺負了他呢。
柳孟炎一愣,卻見柳檀雲心平氣和滿臉笑容的,心裡略有些怪異,心覺若是自己過去了,豈不像是自己受了柳檀雲擺佈;若不過去,卻又顯得自己氣量尚且不及一小兒。於是猶豫了一下,就隨着柳檀雲進了屋子裡。
柳檀雲瞧見歐華庭也要進來,就道:“還請歐少爺在外頭等一會子。”說着,引了柳孟炎進了屋子,心裡對柳孟炎答應跟自己進屋子還要遲疑一番頗有些不屑。
柳孟炎隨着柳檀雲進屋子,因沒有旁人在,不必刻意收斂臉上的戾氣,就冷着臉在椅子上坐下,哼了一聲,說道:“區區一隻鸚鵡,也叫爲父與你鬥嘴半日,傳出去,爲父哪裡還有臉見人?”
柳檀雲拿了桌上的茶壺倒了茶水給柳孟炎。
柳孟炎瞧見柳檀雲兩隻小小的手捧着茶碗送給他,不禁一愣,心裡恍然一動。
“別多想,這是客套。”
柳孟炎手一緊,待要將茶碗摔了,又強令自己壓制住怒氣,吸了口氣,道:“今日說什麼我都要將鸚鵡送給華庭。”又想方纔那話也是做女兒能說的——還是個四歲的丫頭說的。
柳檀雲笑道:“他看上我的鸚鵡,想要就拿走。若是以後再看上別的什麼,難不成我也要給?”
柳孟炎道:“莫胡說,華庭懂事的很,哪裡會要你的東西。”
“那父親是說他如今不想要那鸚鵡?”
柳孟炎冷笑道:“好個牙尖嘴利的丫頭,連我也說不過你。”說着,忽地想到前兩日柳檀雲一直在柳老太爺書房裡,於是緩和了語氣,問:“你在你祖父書房裡,可曾聽你祖父與旁人說了什麼?”
柳檀雲笑道:“父親,咱們如今還說那鸚鵡吧。父親大呼小叫的來鬧,若是不給,就有損父親顏面;若給,就叫人小瞧了我。”
柳孟炎嘲笑道:“你這麼丁點大的人,竟然怕人小瞧,豈不知……”嘲笑了一回,見柳檀雲臉上無喜無怒,對他的嘲諷不爲所動,越發顯得自己無理取鬧沒有風度,就問:“你想怎麼着?”
柳檀雲笑道:“叫我去父親書房裡,我看上了什麼,就拿走,這般父親的顏面有,我的臉面也沒丟。”
柳孟炎皺眉道:“果然是得寸進尺了,你進得你祖父的書房,就當我的書房也能進了?”
柳檀雲笑道:“若不然,父親就從我手上強搶了吧,看祖父知道了罵誰,看旁人聽說了誰沒臉。”
柳孟炎握拳,心想自己在外頭也沒遇上這麼難纏的主,半響心想諒柳檀雲也不敢多拿什麼,只怕她進了自己書房,拿了個金器瓷器就夠了,於是就點頭答應了。
柳檀雲笑道:“我去叫人給父親摘鸚鵡。”說着,就向外去。
柳孟炎見柳檀雲出去了,往身邊小几上的茶碗了看了一眼,心想難怪柳老太爺這般寵愛柳檀雲,看着胡鬧,卻到底也想着顧全自己顏面。又想常叫柳檀雲去柳老太爺那邊,也能從柳檀雲那邊知道柳老太爺的事……想了一回,聽見門外柳檀雲喊他,就向外走,到了門邊,瞧見歐華庭自己提着鸚鵡,想對柳檀雲笑笑,卻又笑得不自在,就淡淡地道:“檀雲這般才懂事。”
柳檀雲笑道:“父親說的對,歐少爺是客,哪能不讓着他三分。”
柳孟炎也聽出柳檀雲意有所指,因想着今日駱侯爺要來見柳老太爺,就急忙送了歐華庭回呂氏那邊,然後向前院去。
待到了前院,聽說柳檀雲已經在他書房了,柳孟炎心想怎這丫頭這麼急趕着來拿東西?竟似他才離了她院子,她就急趕着過來一般。想着,先去見過柳老太爺,待與柳老太爺出門來迎接駱侯爺,就瞧見自己的小廝柳靈慌慌張張地過來。
柳靈過來給柳老太爺、柳孟炎問了好,然後請示道:“老爺,姑娘說你叫她去你書房裡隨便挑東西,說是都送了她,不知此事可屬實?”
柳孟炎見柳老太爺看他,就道:“自然屬實。”又笑着將柳檀雲要東西換鸚鵡的事說了,最後搖頭笑道:“這丫頭可了不得了,這麼小,就會來訛他爹的東西了。”
柳老太爺瞧着柳孟炎故作與柳檀雲親近模樣,嗤笑一聲,心說竟連父子父女之間都要耍心機。
等着柳檀雲從隔壁柳孟炎書房出來,柳老太爺就問柳檀雲問:“你父親要給你什麼東西?”
柳檀雲指着身後道:“祖父,你看。”說着,只見小一幾個出來,卻是個個手中拿了許多典籍,俱是柳孟炎收藏之物。
柳孟炎一慌,忙道:“檀雲你……”
柳老太爺捋着鬍子笑道:“雲丫頭好樣的,果然是個上進的,知道書本纔是最有用的,趕緊叫人送回去吧。”
柳檀雲應一聲,就要告退。
柳老太爺道:“你留下,去隔壁屋子裡,叫你三叔、四叔教你寫字,每日的功課不可耽誤了。”
柳檀雲答應了一聲,就向隔壁屋子去了。
柳孟炎待要說話,聽見人說駱侯爺來了,就趕緊向門外迎去,心想柳檀雲果然是故意揀着柳老太爺也在的時候來拿他的東西,一邊在心裡盤算着何時再將自己的書籍要回來,一邊想着以後不能對柳檀雲掉以輕心。
且說柳孟炎將駱侯爺迎了過來,柳老太爺就叫柳孟炎回去。
柳孟炎心中想知道柳老太爺到底跟駱侯爺說什麼話,就蹩進隔壁柳季春、柳叔秋讀書的屋子,進去後,瞧見柳季春、柳叔秋兩個起身,就叫兩人坐下,然後去看柳檀雲的字,瞧了兩眼,見柳檀雲描描畫畫,倒也有些樣子,點了點柳檀雲書案,將她引了出來。
柳檀雲隨着柳孟炎出來,就聽柳孟炎道:“你可有疑惑不解之事?”
柳檀雲蹙眉。
柳孟炎又道:“可遇到什麼不通之處,要去請教你祖父?”
柳檀雲恍然大悟,明瞭了柳孟炎的意思,心知柳孟炎前頭還說叫她不打攪柳老太爺,如今又要她去,這般前後不一,定是有所圖謀,心裡也想知道柳老太爺跟駱侯爺說什麼,就麻利地點了頭,然後回柳季春、柳叔秋兩個的書房,拿了本三字經,就向柳老太爺書房裡去。
柳孟炎唯恐柳檀雲沒明白他的意思,待要細細跟柳檀雲說,卻見柳檀雲已經向柳老太爺書房去了。
那邊廂,柳檀雲在柳老太爺書房外,心想總歸是柳孟炎叫她過來的,也算不得她死皮賴臉不懂事湊過來。
柳思明瞧着柳檀雲過來就替她通傳了一聲。
須臾,書房裡柳老太爺說了聲“叫她進來吧”。
柳老太爺看見柳檀雲進來,就問:“你怎來了?字寫完了?”
柳檀雲道:“父親說我該有不通之處要請教祖父了。”
柳老太爺哧了一聲,心想柳孟炎心思當真多,就對柳檀雲道:“在一旁坐着吧。”
柳檀雲答應着,果然在一旁坐着,自己拿了柳老太爺案几上的硯臺,倒了些茶水在硯臺裡,然後細細研墨。
駱侯爺瞧見了,心想柳孟炎的小心思算是叫他女兒出賣了,笑道:“你家雲丫頭果然伶俐。”笑着,卻又爲難不知後頭的話方不方便說。
柳老太爺卻道:“早先母親叫人去府上打擾,真是對不住了。”
駱侯爺道:“太夫人叫人來府上請安,本是榮幸,哪裡是打擾。”說着,見柳老太爺不介意柳檀雲在,就也不顧忌她,說道:“太夫人聞得我們府上有事,便熱心替我們分憂,這本是該感激太夫人的,只是太夫人年歲也大了,因此不敢勞她操心。”說着,將柳太夫人叫人送給他的書信拿給柳老太爺看。
柳老太爺看了眼,見裡頭是柳太夫人答應替駱侯爺排憂解難的籠絡之言,且信裡提到柳二太爺等人,意思是叫柳二太爺拿着柳國公之名替駱侯爺奔走。
柳老太爺笑道:“叫侯爺見笑了,母親一向閒不下來。”
駱侯爺道:“這正是太夫人一片丹心的可貴之處,我們府上太夫人、老夫人年輕,比不得貴府太夫人經的事多,因此每每遇事,我都羨慕柳公能有個足智多謀的母親一同商議內外之事。”
柳檀雲研好了墨,就在一旁描字,聽了駱侯爺的話,心想駱侯爺家太夫人、老夫人都是繼室,自然不似柳太夫人能夠理直氣壯地要插手柳老太爺的事。
客套之後,駱侯爺就道:“我與睿郡王之事,說起來也是誤會,古有‘六尺巷’的美談,如今我也不妨讓睿郡王‘三尺’。但家中祠堂就建在那處,風水所在,確實不好移動。也不知是誰拿了話去教唆睿郡王,叫郡王一時氣憤,將些陳年往事都翻騰起來,與我合氣,原先定下年前叫我家小女與他家公子完婚,如今郡王無故退卻,這若傳出去,叫旁人誤會,豈不是更叫我們兩家日後不好來往?”
柳老太爺想了想,便知駱侯爺不肯收了柳太夫人的帖子,定是也知郡王府的太妃不喜柳太夫人,開口道:“不知究竟是何往事被人提起?”
駱侯爺望了眼柳檀雲。
柳老太爺笑道:“莫要顧忌她,這丫頭素來不喜聽大人說話。”
駱侯爺道:“早年我與三王中的魏王往來甚密,這是世人皆知之事,我也未想隱瞞,不想如今有人造謠誹謗說我家當初藏了魏王小兒子,並說我家一個小子便是那魏王子孫,且那小子的鼻子眼睛與魏王一模一樣……”
柳老太爺暗想睿郡王討要不成土地,就下死手誣陷侯府謀反,這手段未免太過狠辣了些,只怕那土地的事還只是個引子,背後定有旁的事。
駱侯爺道:“此事越描越黑,也不好與人分辨,但若是任由人胡言亂語,最後我家百口莫辯,若就此叫一家老小不得善終,豈不可憐?”
柳老太爺想了想,說道:“如此之事,還該叫何老幫忙,何老去與陛下說開,陛下最是不喜人重提三王之事,若這般追究起來,滿朝文武多半與三王有瓜葛,鬧得臣心惶惶不安,陛下也不會安心。”
駱侯爺聞言,忙拱手道:“多謝柳公,若得何老尚書相助,那自是再好不過的了。只郡王他……”
柳老太爺笑道:“侯爺放心,早兩年陛下便說起王公們賒欠庫銀之事,前兩日因中秋清查國庫,陛下聽太子說起庫上賬冊記着的都是各家挪走多少銀子,庫中實際存銀不多,陛下就動了叫人去各家催討欠銀的心思。先前何老便說,若要催債,頭一個就該去睿郡王家討要。如此,睿郡王哪裡還能去建什麼園子?”
駱侯爺聞言,卻又覺兩難,一是樂意叫陛下去睿郡王府上討,二是不樂意叫陛下向他府上討,於是躊躇一番,問:“柳公想來不曾支取過庫銀,依柳公看,這庫銀……”
柳老太爺笑道:“駱侯爺莫因小失大。”
駱侯爺思量一番,道:“柳公說得有理,待回去後,我便立時湊了銀子將那庫銀還上,只是何老尚書那邊還請柳公多替我美言兩句。”
柳老太爺笑道:“侯爺客氣了,厲子期一事,也要請侯爺主持公道纔好。”
駱侯爺道:“這自是當然,厲子期是少見的耿介之人,我們這些前輩自然該愛惜他。”
柳老太爺瞧了眼柳檀雲,見她早寫完了字,將筆墨紙硯整理好,安靜地坐在一旁,就道:“雲丫頭去問柳思明酒菜好了沒有。”
柳檀雲答應一聲,就向外頭去。
駱侯爺放下心中的石頭,也有了飲酒的雅興,心想果然還是該尋了柳老太爺商議對策,倘若答應了柳太夫人幫忙,既要欠了柳太夫人人情,又不知這事何時能處置乾淨。笑道:“柳公這孫女瞧着懂事的很,怎那日在顧家就那般頑皮?”
柳老太爺笑道:“順着她,她自然不鬧;若是不順着她,有她鬧的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