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禮尚往來
外頭何老尚書又安慰了柳老太爺兩句,裡頭,柳檀雲卻覺厲子期這態度變得太快了,心想指不定是又是顧昭以退爲進呢,忽地又覺有人扯她辮子,便伸手掐了過去,罵道:“你有完沒完?”
何循道:“你都不看我,我方纔都看你了呢。”
“什麼時候?”
“厲子期說疼惜顧昭的時候,還有說柳爺棄之不顧的時候,最後說道江南的時候。”說着,何循就豎起三根手指給柳檀雲看。
柳檀雲不由地笑了,笑道:“你愛看就看,我不愛看就不看,你拉我做什麼?”
何循道:“原來你不愛看我。”說着,就悶聲不吭地坐回椅子上看書。
柳檀雲心裡嫌何循膩歪,見何循賭氣,便轉身向外頭去安慰柳老太爺,瞧見柳老太爺兀自跟何老尚書說早年如何驚豔於厲子期的才華,便坐到柳老太爺身邊不言語。
何老尚書看見柳檀雲出來,便問:“你們說什麼呢?”
柳檀雲下巴對着屋子裡努了努,說道:“他叫我看他。”
何老尚書笑道:“那你看就是了。”
柳檀雲笑道:“我總不能總看他。”
何老尚書頓腳道:“哎呀,你這丫頭看着機靈的很,我們循小郎口口聲聲雲妮雲妮地喊着,他愛你看他你就看好了。”說着,對柳老太爺擠眼睛。
柳老太爺見了,也顧不得去感嘆跟厲子期的師徒之情,心想日後就由着厲子期自己去闖蕩,若是一直得自己庇護,厲子期一輩子也不知道不只有撞得頭破血流才叫耿直、才叫赤誠。想着,見柳檀雲一副不跟何循一般見識的模樣,便摸着柳檀雲的頭,問何老尚書:“循小郎不大吧?”
何老尚書說道:“就比雲丫頭大一歲。”
柳老太爺笑道:“被你們這羣老不正經的教壞了,我瞧着役兒還是正眼都不看丫頭一眼,這循小郎這麼小就開竅了?”
何老尚書笑道:“未必是開竅了,指不定是他大哥又教了他什麼。”說着,轉向柳檀雲道:“你不知你徵大哥成日跟循小郎說,說你這樣的丫頭,相貌好又有主意,長大了必定心高,指不定眼睛就長到了頭頂上,只瞅着上頭的王公家轉,看不上我們那小門小戶。又說兩情相悅的人兒是恨不得黏在一處,成日眼裡只盯着彼此。”
柳檀雲一下子明白何老尚書的意思,啐道:“徵大哥最沒有正經。”說完,心想何大少夫人怎麼看都不像是會整日只盯着何徵看的人。
柳老太爺似是想起一事,說道:“提到這事,我纔想起來,靖國公家千金要進宮選……”說着,見柳檀雲等着他說話,便咳嗽一聲,對柳檀雲道:“大人說話呢,你去裡頭看着循小郎。”見柳檀雲不起來,便連着催了兩次。
柳檀雲心想以前說多要緊的話都叫她聽着,這會子兩老爺子說人家家閒話,倒叫她迴避了,於是進了屋子,瞧見何循瞅她一眼又低了頭,便過去在何循對面坐下,又拿了筆慢慢描畫,心想何徵這話說對了,她確實是眼睛往上頭看,且上輩子,若是她眼睛不往上頭看,指不定要被多少人踩在腳下。
“我才瞧不上那些王公人家呢。從二重宮門到皇后宮裡,路上能見着兩叢豆綠牡丹。那牡丹也沒比我們家的好看多少。”
何循嗯了一聲,也撐不住,笑道:“你怎知道能看到豆綠?”
柳檀雲心想自己不知進宮給皇后請過多少次安,被皇后召見過多少回,她可是京裡出名的第一賢良人——倘若她當真那麼賢良,出名的就不是她了。
何循沒等到柳檀雲回話,便道:“你聽穆嬤嬤說的?你等着,將來指不定宮裡人請你去,你都懶得去呢。”
柳檀雲笑道:“說的是,你可是要封侯拜相的人,便是宮裡的娘娘都得要巴結我呢。”說着,將畫好何循輪廓的紙遞給何循看。
何循笑道:“你這畫的不像,可見你也不是什麼都會。”
柳檀雲笑道:“我一向只畫山水,沒畫過人。”
何循道:“我教你。”說着,望了柳檀雲一眼,抽了一張紙用鎮紙壓平整,沾了墨水,便在紙上塗抹起來,不一時,就畫出一個梳着雙環髻的小姑娘來。
柳檀雲笑道:“還不知你有這本事。”
何循笑道:“這算不得什麼,這是畫得急了,等我慢慢畫,畫的更好。”
柳檀雲笑道:“以後幫我畫一張,等我老了,也能瞧瞧自己年輕時候的樣子。”說完,瞧見何循面色古怪,便道:“你不樂意?”
何循道:“我覺得你大了,老了,也跟現在沒兩樣。”說着話,心裡因太子妃、何徵的話產生的抑鬱便消散了,也坐不住,說道:“走,踢球去。”
柳檀雲笑道:“你不發奮了?”
何循笑道:“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明日再學也不遲。”說着就起身,起身後聽到叮的一聲,卻是一枚玉鉤掉在地上,將那玉鉤撿起來後,又說道:“這是太子姐夫送的,你要嗎?”
柳檀雲搖頭道:“我不要。”說完,便又回頭,心想這玉鉤她見過,從何循掌心裡拿了那玉鉤來看,只見那翠綠的玉鉤泛着熒光,上面刻着一個“克己”,不是自己見過的那枚,就問:“這個該是一對的,你只有一個嗎?”
何循說道:“還有一個,太子姐夫送給五哥了。”
柳檀雲忍不住啊了一聲,細看那玉鉤,回想一番,似是駱紅葉出嫁前疑心是她攛掇駱夫人將她嫁出去的,便尋了她來胡鬧,有一次鬧得大了,衣衫不整地被人拉回去,這玉鉤就掉在了她那邊。因氣駱紅葉不知好歹不辨是非,於是隨後頭駱紅葉如何來尋,自己都扣着沒給她。
何循道:“你想要了?”
柳檀雲丟回去,說道:“不想。”說着,又有兩分心虛,因她上輩子鮮少見過外男,便以己度人,只當駱紅葉也跟她一般心無雜念,於是只當駱紅葉喜歡那玉鉤,並未往男女定情之物上想,如今瞧着,竟似自己鐵石心腸,扣着駱紅葉的東西叫她傷心一般——雖說嫁了人就該收心,但收心與否,不該由她來定。
何循收了玉鉤,笑道:“難得見你也有一驚一乍的時候。”
柳檀雲尷尬地笑笑,想起駱紅葉總粘着何役,原來還有這麼個緣故。又想着駱紅葉若是成了自己個嫂子——頭皮不禁一麻,心想這輩子可不能跟她混在一處。
兩人向外頭走着,又見柳仲寒又折回來了,柳老太爺問:“你二叔尋你有事?”
柳仲寒見柳老太爺不喜柳二太爺,忙道:“並非二叔來尋兒子,是緋月母親有事。”
柳老太爺笑道:“日後你二叔再來尋你,且問問他有什麼正經事。”
柳仲寒答應着,心想柳二太爺說那孩子有消息了,倘若此時將那孩子弄來,一則惹了柳孟炎的眼,二則叫柳老太爺不喜,倒不如將這事暫且擱置,既然柳二太爺能幫着尋回孩子,他自然日後也會替他留意着,畢竟柳二太爺還等着自己還了他的銀子、過了他的孫子呢。
柳檀雲瞧着此時不好插嘴進去,跟何循兩個對着柳老太爺三人拜了一拜,便出去了。
如此,何家祖孫在柳家住了□日,柳檀雲因想着駱紅葉竟然有何役的玉鉤,瞧着何役的眼神就有些怪異,如此,何役粗枝大葉還不怎樣,反倒是何循狐疑地看着柳檀雲,旁敲側擊地說了許多莫名其妙的話。
柳檀雲聽了這些話,越發覺得何循膩歪的很,有意無意就想躲着他一些,去柳老太爺那邊就有何老尚書將她攆出來,於是一咬牙,就躲到了柳孟炎那邊。
柳孟炎如今竟似韜光養晦一般,避讓着柳仲寒的風頭,尋常也不去柳老太爺那邊,只隔了幾日,領着柳季春、柳叔秋兩個見人。多賴柳孟炎從中說和,如今柳季春拜了朱太尉做老師,柳叔秋也成了朱太尉默認的女婿。於是柳季春、柳叔秋兩個雖有些防着柳孟炎,卻也不得不比早先更近着他,如今柳季春雖去了鄉下,卻還每常遞了書信給柳孟炎。
柳孟炎見柳檀雲來了,便當柳檀雲有些要緊的話要跟他說,等了半日,見柳檀雲不言語,只拿了紙筆在一旁畫煙雨江山,便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見柳檀雲沒識趣地出去,便板着臉正襟危坐地看書。
柳檀雲屏了一口氣,硬着頭皮留下,心想若出去了,便是去了後院,何循也能闖進去,雖說她發了話,但是何循是常來往的,又有柳老太爺慣着,他哪裡聽她的話。
父女兩個相對無言地坐了半日,柳孟炎耐不住這尷尬,待要自己先走,又覺依着柳檀雲的性子,便是自己走了,她也不會走,若是留了柳檀雲在他書房裡,他又不放心,於是清了清嗓子,開口道:“檀雲,如今你三妹妹都不來前頭,你每常過來,那些跟父親常在一起說話的老爺也不好過來,傳出去,旁人也覺你不像話的很。”
柳檀雲提着筆,頭也不擡地道:“父親以爲旁人眼中我還能更不像話嗎?”
柳孟炎愣住,心想柳檀雲這話很對,若是柳檀雲老實一些,就該被別人稱頌爲嫺靜了。正想着,外頭人說:“循少爺來求教老爺。”
柳孟炎道:“請進來吧。”說完,瞧見柳檀雲眉頭蹙了蹙,心想柳檀雲跟何循一向要好,怎聽說何循過來了,反倒不樂意了?
何循進來,對着柳孟炎一禮,說道:“見過叔父。”
柳孟炎點了頭,笑道:“賢侄有何疑惑?”說着,打量着何循,見何循眉清目秀、脣紅齒白,便捋着鬍子點頭,心想這女婿倒是出衆的很。
何循笑道:“小侄對‘近鄉情怯’一詞十分不解,那思鄉情切倒是好說,爲何近鄉反倒情怯了?”
柳孟炎原本想要替何循解說一些疑難,不想他問出這話,便笑道:“這許多話都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這近鄉情怯,你怎會不懂?有衣錦還鄉,也有無顏見江東父老。依我說,定是那人幼時被人瞧見了尷尬事,便是披着一身錦繡,也唯恐見了舊人,被人點破當初不堪之事。又或者物是人非,倘若回去了,看不見自己熟悉的人熟悉的物,豈不傷感?若當真是空手而返,那更是辜負了家鄉父老,離家越近,心裡越慌亂。”
何循眼睛瞅着柳檀雲,又問:“那近情情怯,又作何解釋?”
柳孟炎心裡微微有些怒氣,心想何循這小子竟是來捉弄他呢,看見柳檀雲無奈地哧了一聲,便想這毛還沒長全的小子竟然來他面前調戲柳檀雲?咳嗽一聲,正色道:“你已經過了童試,你來說給我聽。”
何循瞧着柳檀雲道:“雲妮,你來說,祖父方纔跟我說你是近情情怯呢。”
柳孟炎嘆了口氣,心想自己多慮了,何循屁點大的小孩,哪裡知道“調戲”一詞。
柳檀雲苦笑道:“循小郎,何爺胡說的,你也信?”說完,心想自己只是嫌何循膩歪,又不喜歡何老太爺、柳老太爺兩個老爺子沒事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哪裡是什麼近情情怯。
何循道:“那你躲着我做什麼?”
柳檀雲道:“誰叫你沒事叫我看着你,這麼黏黏呼呼的,叫人看了笑話。況且我又不是沒事幹?”
“你幹什麼?”
“我管家,給你做衣裳鞋子,看着清風、緋月呢。”
何循道:“這算是什麼事?難不成我就不能管着清風,教訓緋月?難道你不能跟我說要怎麼管清風?上回子你來我家說了我家如何如何,你怎不跟我也說說?這麼着有事咱們一起做,豈不好?做什麼非要你自己個打上門去?難不成你就是愛出那個風頭?”
柳檀雲氣道:“你小小年紀,能知道什麼?好好讀書就是,其他的事用不着你管。”說完,瞧見何循委屈的眼神,又氣得咬牙,心想這循小郎打不得罵不得,又纏得人頭疼,若將何家裡頭的事說給他聽,他能聽得懂纔怪;況且,怎麼瞧着,都像是何老尚書、何徵有意引着何循來她這邊問話呢。
何循道:“我比你還大呢,憑什麼成日將人看扁?”
柳孟炎被何循、柳檀雲兩個吵得腦仁疼,因何循是客,又不能教訓了旁人家的孩子,便對柳檀雲斥道:“吵吵鬧鬧做什麼?”
何循開口道:“叔父,不干你事,我自會教訓了她。”
柳孟炎聽了這話,不由地冷笑道:“不干我事,難不成就關你事了?”
何循道:“最後還就是我的事,不幹叔父的事。”
柳孟炎嘆道:“罷罷,我不管你們這些小兒女的事。”說着,又覺這女婿不甚合人心意,心想何循是被何老尚書教壞了,這樣的沒有規矩,來他面前跟柳檀雲吵,還不敬重他。想着,忽地想起何循方纔跟柳檀雲吵鬧之事,便笑道:“好好,不關我的事就不關我的事。只是上回子檀雲去你家吵嚷了些什麼?你說給我聽,我替你教訓了她。”
何循望了眼柳孟炎,看出柳孟炎的心思,便道:“不勞叔父費心,我自會跟雲妮說。”
柳孟炎瞧着何循一副這是他們家家事的神情,心裡越發氣悶,便拿了書接着看,也不搭理那兩人,半日看不進書,便連連在心裡嘆氣,心想自己錯算了,就是這女婿日後飛黃騰達了,也不會助他一臂之力,瞧見柳檀雲一副幸災樂禍模樣,又在心裡想着女生外嚮。
柳檀雲瞧出柳孟炎生氣了,越發不肯走,叫何循看她的畫,在心裡思量一番, 便道:“你說的也有道理,只是跟你最親的人不是我,倘若我跟你說了,你又轉頭又告訴了旁人,那我豈不是要腹背受敵?你怎知你祖父、大哥跟你說那些話,不是想叫你追着我的問話?須知這些可是我能在你家肆意橫行的底氣,安身立命的利器。”
何循聞言,沉默了一會子,說道:“告訴祖父、大哥也不行嗎?”
柳檀雲笑道:“不行。你什麼時候跟我最親,我就什麼時候凡事都說給你聽。”
何循若有所思地點頭,然後道:“那我以後再不問你這些了,也不叫你一直看着我了,你也別躲着我。我心裡也知道人心隔肚皮,便是至親之人,也不是凡事都能說的。你素來心裡藏的事多,做的也都是大人的事,跟我這讀書郎做的事不一樣。”說着,想起太子妃說柳檀雲比他厲害,心裡又有些失落,握了柳檀雲的手不再說話。
柳檀雲笑道:“也沒那麼厲害,有些事能說,有些不能。你也是有些話能說給何爺聽,有些不能。待你分得清楚什麼能說的時候,我再說給你聽好不好?還有,我沒看你,心裡也想着你呢。盡信書不如無書,你大哥祖父的話也不是全要信的。”
何循點了頭,然後笑道:“你的話我都聽得懂,日後不許再說我小。我將我家的事說給你聽,你替我出主意,不跟我說旁的,這總是能夠的吧?——倘若我不來,你該捎了書信給我,我給你寫了許多信,就等着你的信過去了,我的信就送過來呢。”說着,又委屈道:“只怕我一輩子不來,你也不肯過去找我。”
“那你怎不先來找我?”
何循說道:“我想着總該叫你來找我一回,都是我找你。”說着,又從柳孟炎案上拿了一支筆,佔了墨水,在柳檀雲的畫上塗抹。
柳檀雲眼皮子跳了跳,心裡覺得怪異的很,嗔道:“我給你做衣裳呢。”
被漏在一邊的柳孟炎鼓着兩腮,來回望着柳檀雲、何循,耳邊不住地回想兩人的話,待要罵柳檀雲說話沒有規矩,又覺柳檀雲這話說得對,哪能沒進門就將底全給何家人看;又想何家人奸猾的很,竟然叫何循來探話,可見不可全拋一片心的道理很對;又覺自己在柳檀雲、何循這邊套不話,該攆了他們兩個出去。思量一番,便清了清嗓子,說道:“循小郎……”
何循忽地道:“方纔進來,還沒仔細瞧瞧叔父的書房呢。”說着,打量一番,見柳孟炎書房裡書架案几俱是上等紫檀所制,紫檀上雕刻着梅蘭竹菊仙鶴巨龜,雖沒有擺上什麼金玉器皿,但也富麗堂皇的很,走到書架前,翻了翻上頭的書,說道:“叔父書房裡怎知擺了這些常用書籍?我還當叔父定要擺着許多孤本珍籍呢。”
柳檀雲不等柳孟炎答話,便道:“父親的珍藏都在賞樓裡頭呢,你想看,我叫人拿了送你那邊去。”
何循答應着好,便不見外地跟柳孟炎請教書本里的疑難。
柳孟炎心裡窩着火氣,見何循問的細緻,又不好敷衍着何循唯恐何循小瞧了他,心想何循回去之後,定要好好跟柳檀雲說說,告訴她什麼叫做女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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