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沒有砸菜或是東西,一切都很遵守秩序,劉資不同於平常的罪犯,他手上的人命太多太多了,光砸一些臭糞之物,完全不能解他們的任何恨意……
如果目光能殺人的話,劉資早死一萬次了。
百姓有的紅了眼睛,可沒有一個人移開目光,全部都盯着他一眨不眨。
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盛景,從來沒有過有這麼多人盼着一個人死……
這樣的經歷。
明明錯的人不全是他,他只是聽命正帝行事,爲何所有的一切全由他承擔呢,哈,天子是沒有錯的,即使錯了,也不能公開行刑,一切只能從他身上發泄了……
百姓們自動自發的讓開了道,跟隨着囚車,一步步的往菜市口而去。
沉重的,嚴肅的,沒有一點點說話聲的,沒有罵聲,沒有哭聲,百姓只是默默流淚,什麼聲音最大,只餘車輪與腳步聲。
如此的肅穆莊重。
到達菜市口,劊子手已經準備妥當,將劉資押下來,綁在木柱上。因他窮兇極惡,省了木驢遊街這一條,然而幾乎全城的百姓都來了,堵的街頭巷尾嚴嚴實實。
楊千重坐於監刑臺上,如此重大的事,其它重要的官員都到了。
有衙役傳了信上來,對楊千重道:“大人,百姓們紛紛要求設賣案,將劉資的肉一片片的賣出去,他們要生而啖之,方解其恨!”
楊千重聽了一怔,與其餘官員商議道:“公主已經廢除酷刑,只是劉資天怒人怨,實非不得已,現在又要如此,是否……?!”
楊千重雖掌刑部,但是人卻是最明事理,也最是反對用酷刑審案的。因而不怎麼願意。
其餘六部官員道:“雖說公主已經廢了此酷刑,但是劉資一案不同尋常,是例外的,百姓有這個請求也是正常的,大人,此事雖然違了公主的先例,但也得了沈相的首肯,不若讓百姓解恨……”
楊千重嘆了一口氣,道:“也罷了,都要施以重刑了,就這麼做吧。”遂叫來劊子手吩咐下去。
凌遲三千八百刀,刀未完,人不能死,否則就不叫凌遲之罪,只是三千八百刀,又怎麼夠分?!
“大人,午時三刻到了!”衙役上前拱手道。
楊千重執出令牌,起身道:“原死刑犯皆要等秋後天涼纔可問刑,然則劉資罪大惡極,法不容誅,特遵民意,立即執行凌遲處死之刑,特上告蒼天,下慰黎民,除此大害,也稍解諸位苦主之恨!”
底下百姓一聽,已經是泣不成聲,眼淚與鼻涕橫流。
“公道自在人心,朝廷刑部設立初衷便是爲民起冤,不分生者死者……”楊千重道:“劉資代表着一個過去,以後只要有公主在,有沈相在,有本人與諸位大臣與多少苦讀的學子衙役在,還望百姓們能得以重新信任朝廷,監督朝廷,以後這樣的事,絕不會再發生了……”
多少人哭着跪了下來。
劉資微微擡起了頭,冷冷一笑,可是當觸到那麼多雙眼睛中的恨意的時候,他欲說話的嘴巴被生生的愕了下去。
令牌落地,“行刑!”
劊子手早在待令,一聽令出,立即一拳猛拍向劉資的心窩。劉資頓時三魂去了七魄,只餘一口氣在,想再說話,已經完全說不出來了……
他的眼中剩着恐懼,然而在這種肅穆的環境下,他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那麼多雙眼睛,充滿恨意的眼神,劉資哪怕曾位極人臣,此時竟也被這些他視作賤民的眼神看的不敢再睜眼,後閉上了眼睛,連掙扎也沒有了……
劊子手是執刑高手,此案多少人關注,容不得半分錯漏,一拳拍下去,已讓血液逆流,因而執刀之時,便不會讓犯人因流血過多而先死。
一刀,兩刀……沒有百姓錯眼,縱然恐懼,害怕,卻也沒有人錯着眼珠子,他們都一定要一眨不眨的看着劉資受死……
片下來的肉,一點點的放在案前,百姓們俱都咬着牙,緊緊的捏着拳頭,死死的盯着劉資。
劊子手的壓力是巨大的,這對劊子手來說是個體力活,漸漸的到幾百刀的時候,流了許多汗。
一面擦汗,一面手腳不停。
劉資已經面目全非了,然而百姓依舊不解恨……他們許多人都在死死的盯着看。
有許多苦主的家人,已經開始在低聲的哭。
行刑要很久,最後一刀劉資斷了氣……很多的血腥氣。
肉片一片片的放着,劊子手執行完畢後,有專門的人一一清數,有人上報上來道:“……大人,三千八百刀無誤,清點完畢。”
許多百姓已經騷動起來,渴望的往前擠。
人太多了,楊千重實在怕出事,便朗聲道:“……想劉資雖是人,卻行畜生不爲之事,這樣的人,只怕皮肉也俱是臭的,怎可入口?!”
“諸位若是不解恨,不如將之肉骨喂狗……切不可生吃其肉,可好?!”
“是啊,諸位……”也有大臣試着站起來勸道:“……這樣的人入了五臟六腑,也是髒了身心,不若牽幾隻狗來分食之可好?!”
許多百姓有依的,也有不依的,衆臣見勸不住,知道他們太恨了,也沒有再阻止,況且凌遲之刑,自古皆有,想要制止怕是不行的。
楊千重見勸不住,便作罷,只是叫衙役兵士等人維持秩序,不要發生踏踩。
當下楊千重不願見後面的情景,嘆了口氣便走了。
百姓們其實也沒那麼惡,可是卻被硬生生的逼成了這樣生食肉的樣子,與其說百姓不服教化,野蠻,倒不如說上位者不仁。
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沒有人願意如此。就算楊千重接受不了這一幕,可是卻也能理解,那些失了家人,族人的百姓之苦……
三千八百片肉,一文錢一片被百姓搶空,他們早準備好了銀錢,一文錢早攥在了手裡,一直在等着這一幕……
有許多人往口中生嚼,一面嚼一面哭,“……姐姐,姐姐……”
“爺爺,兄長……劉資已經死了,可是你們再也回不來了……”
“嗚嗚……”
……那一些罪惡,那一場圈地……死者數不勝數,生還者卻只是少數。
嗚咽聲陣天,多少人悲極而泣。相互抱在一起,心中難受的心都是堵着的。有人還是不解恨,將其骨與血,全餵了狗,直到什麼也不剩下,才大哭。整座京城都籠罩在這哀聲之中。
看到這一幕的士人與學子,也無法譴責的說這是野蠻行徑。
無法在特定的環境下,他們真的感覺不到這其中的區別,以往在書中看到這一切,他們大呼野蠻,然而,真實親臨時,他們並不反胃,甚至看着生啖劉資肉的大哭的百姓們涕泗橫流時,他們無法輕描淡寫,居高臨下的說一聲野蠻。
史書上都說凌遲之刑,百姓拍手稱慶,然而,這不是悲到極處的描述。而眼前這一幕,纔是真正的悲極了的。
沒有百姓拍手稱慶,只有巨大的悲傷籠罩着,就算劉資死了,骨灰都無存,他們也無法從悲傷中解救出來……
有士子低喃道:“……看到這一幕,才知自己無知,盡信書不如無書……”
他們苦笑一聲,眼淚已經下來了,都是亂世中人,天災,逃荒,被徵兵役,三十年稅賦,百姓十室九空,人不如狗的活着……到了此刻,哪裡還能沒心沒肺 的只拍拍手叫好……
他們雖然沒有吃肉,可是,卻無法高冷的高高在上的說一句不冷不熱的話,他們說不出來。
劉資雖死了,可是百姓們心裡的傷,卻是其化成灰都無法彌補的。
天災猶如恕,人你好禍卻不如恕。
李景瑾與李景熙看完這一幕,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心裡難受的厲害,百姓共情,共苦過。哀兵必有勝處。大哀過後,好不容易得來的安寧的日子,沒有人願意被晉兵打破。
李景熙與李景瑾本來就主持恩科,與學子們關係極好,說罷便走向聚在一起默默流淚的士子們道:“……現在晉王與反太子兵馬將至京城,百姓們沉浸痛苦之中無法自拔,還望諸位多振奮人心。”
士人們忙還禮道:“國難之際,人人共心,兩位大人放心,草民等敢不盡力。不爲居功,只爲心,公主仁慈憐恤,我等又怎能不爲公主盡力。只願爲公主麾下之草民,也不願爲亂世之人臣!”
李景熙與李景瑾忙彎身對他們行禮,說到這裡,有些話已經不必說了。
衆學子都是上次落榜的,可是他們才學雖不足,卻不怨,也不願意離開京城,一直在這裡讀書,或是留下來做些雜事以添點家業,有些去臨街給孩童授課,也不嫌賺多賺少,十分關注戰事與民生。
李景熙敬重他們,深深的覺得他們才學雖不足,但卻比那些只有酸迂之氣的才子們值得尊敬的多。
衆學子看到,便也忙還禮。學子們很多,集了幾百人,有百姓們看到這一幕,都是認識這兩個小王爺的,遂也起了身對他們躬了身。
李景熙與李景瑾突然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