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冬青在上空徘徊一回,終於落於郊外院中的十五的臂上。
十五看了信,便立即進了京,道:“……門主,公主進京了。已在路上。”
沈君瑜手微微一動,卻不動聲色,裝作無意的問道:“還有別的消息嗎?!”
“還有……?”十五道:“各藩王依舊各不奉詔,拒不入京,詔藩令如石沉大海……還有,冀州兵變,如今冀州主事之人是趙勝。此人心性極戾,日日滋擾幷州府,處處挑釁,只怕將至起旗……”
沈君瑜這才放下了筆,道:“冀州……”
“公主已拿下三郡,等於打開了冀州的入口……”十五道。
“公主並未帶兵將入京,只將將士全安頓在了幷州守城,她只一人回來,帶了少數一些士兵。”十五道:“陛下也不知會不會有所懷疑。”
“公主漸漸勢大,以正帝的心智,豈能不疑心,只是如今趙王未除,他一時顧不上公主罷了……”沈君瑜道:“此次趙王若除去,正帝一定會疑心上公主……”
“這一次正帝是必除趙王了嗎?!”十五道。
沈君瑜道:“正帝早如梗在喉,此次無論如何都必不會放過趙王。急於召她回來,一則是爲趙王,二則也是怕她在外擁兵自重。”
“你想辦法給趙王遞送個消息……”沈君瑜沉吟了一會道。
“送什麼?!”十五道。
“讓他等公主歸宴之日不要進宮……”沈君瑜道。
十五吃了一驚,道:“莫非那一日有變?!”十五道。
沈君瑜道:“正帝雖還未有所行動,但他若要動,也不會告訴我這個相爺,我有預感,他必會在慶功宴上有所埋伏,正帝心計極深,手上又有暗衛營,趁着公主在之時,他十有七八必會動手……”
十五道:“那我即刻去傳信。”
沈君瑜點了點頭,確實沒有疏漏什麼,才鬆了一口氣,淡淡的道:“……但願趙王還能保留一些時候,替公主擋一擋陛下的目光……”
趙王若死,正帝所有的眼線必會死死的盯着公主。
這樣的情景,雖知避免不了,但能晚一日便晚一日罷。
沈君瑜卻無心再寫字了,只是發起呆來。她好久未曾與他寫信了……也不知……
一時竟剋制不住的心亂如麻。
又擔心又失落,又恨自己的這種擔心與失落,心中糾結反覆無比。
外面下起雪來,算算日子,竟是要過年了……
沈君瑜知道自己心思出了問題,可是感情這種事竟是怎麼都剋制不住。心不聽理智的話,如今,只餘淡淡的惆悵和心痛。
到了晚間,雪下的漸漸大了,如鵝毛一般,沈君瑜看了一會雪景,就又咳了起來。
墨硯忙上來給他披上一件大氅,道:“門主,歇下吧,相信公主很快就能進京了,她英勇無敵,萬不會有事的,況且路上還有弟子們接應,暗中相護。”
“嗯。”沈君瑜知道自己的心思漸漸的透了不少出來,旁人看不出來,可是墨硯一向聰敏,怕是似有所覺。
沈君瑜一時心思重了,便劇烈的咳了起來,誰知鼻子中卻出了血,墨硯一看臉色都白了,手忙抖着給他擦去血跡,慌張的道:“……肯定是上火了,這才,這才……對對,只是上火,門主……”
“無礙……”沈君瑜卻渾不在意,擦去血跡,看着慌亂的墨硯道:“……你不要對公主多言。”
墨硯眼圈都紅了。
“三人之中,你最聰敏,悟性最高,眼中也能看到不少別人看不出的細微之本質,墨硯……”沈君瑜道:“我自知命不久矣,你不要給她憑添苦惱……”
墨硯啞着聲音道:“……門主?!”
沈君瑜看他這樣,一時也是心疼,道:“我無礙,我這不是好好的嘛,要是有事也不會是現在,大業未成,我怎麼能現在就丟下她走……”
墨硯淚如雨下,泣無聲,無聲卻勝有聲,叫人心痛。
沈君瑜微微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道:“……老天爺怕是不會讓我久留,也不知能不能看到中原一統之時。她一定能做到的,只是,卻不知我有沒有幸可以親眼看見……墨硯,千機門交給她,她一定能給你們一個安排,我相信她,所以,不要多嘴……”
“……是。”墨硯哽咽着道。
“這是我最後能爲她做的事了……”沈君瑜道,“天下之大,時光很長,她總有一天,會慢慢放了我,這樣就很好了……”
沈君瑜有點疲憊,收拾了一下就睡了。
墨硯吹熄了燈火,帶上門出來,回到房間,卻是擦乾眼淚,紅着眼睛火速的寫上密信,叫海冬青密送出去。
“好鷹,你可快些將信送到公主手上,知道嗎?!”墨硯喃喃道。
夜色很黑,雪很大,但鷹卻是盤旋一回就消失於黑夜之中了。
李君玉日夜兼程的往京中趕,半路上卻是收到這樣的信,看完手就緊緊的攥了起來,緊緊的將信捏在手中,臉色鄭重。
士兵們習慣了這樣趕路,只是卻冷的慌,半道上,又停了幾日添置了些衣物和棉鞋,這才往京城趕路。
李君玉早歸心似箭,只將兵士們交與一個副將,自己單騎千里,早一人先行入京了。
如此日夜星程,披星戴月,終於趕在了過年之前回到京城。
悄無聲息的潛入沈相府,依舊是夜間,竟無人察覺。
沈君瑜睡的不是太熟,鳥叫的時候,他就醒了,一睜眼就對上一雙灼熱擔憂的眸子,似能看進靈魂裡,沈君瑜一下子就震住了。
“公主?!”沈君瑜吃驚的道:“……你何時進京的?怎麼會……”在他房間。
這樣的眼神,似能溺死人,卻叫他莫名的心慌心跳,一時之間竟是來不及責備,也不知她這樣久坐着看了自己多久。
她身上依舊是鎧甲,上面還有些溼意,眉目間雖英氣,卻帶着深深的疲憊,只有一雙眸子似有千言萬語,亮的驚人,帶着灼熱。
“君瑜……”李君玉突然一把抱住他。
沈君瑜來不及吃驚,只覺她身上冰涼如水,刺骨的讓他打了個哆嗦。本心硬要推開,可一想到她這樣匆匆進京只爲早些看自己一眼,如此勞苦,一時就不忍心了……
他的手遲疑的又放了下來,終究是讓心漸漸的溫暖了起來。
“君瑜,我不會讓你死的……”李君玉道。
沈君瑜略微遲疑的道:“公主何出此言?!”
李君玉紅了眼眶,道:“你又何須瞞我?!”
沈君瑜沉默了,想到墨硯頭痛不已,他身邊的人,竟也……完全向着她了。
“我已經找到辦法了……”李君玉道:“你信我,好好保養身體,待以後,我一定治好你……”
她握緊了他的手,她的手比他的略小些,卻堅固有力,似有無窮的力量。
“我領公主心意,可是,莫要走歪門邪道,天底下,還有什麼醫者比千機門還要過人呢?!”沈君瑜道:“不是身體的緣故,我早已認了天命,公主莫要逆天而行……”
李君玉笑了,道:“逆天而行,你甘願爲我逆天而行,緣何不准我以此來回報你的心?!君瑜,世事之玄妙,難以言述,不試一試,怎知天意到底爲何?!”
“公主,你欲何爲?!”沈君瑜緊張的道。
“不要這麼緊張,我只是盡人事,聽天命,我不信老天這麼無情……”李君玉道,“失而復得,又叫我失去,上天不會對我這般殘忍。”
沈君瑜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神,此刻兩人心意突然間十分玄妙,好似能彼此融通在一起。
這樣的感受,是第一次,是從未有過的情景,沈君瑜的心滾燙,跳動,似乎與她的心跳也融合在一起。
這樣的認知,讓他逾加慌張,他忙移開了眼睛,不敢再與她對視。
“君瑜,你對我也是有情的,對麼?!”李君玉低聲道。
沈君瑜動了動脣,卻無法說出違心反駁的話,尤其是在此時此刻。他也不知道怎麼了,一時心中軟弱,再硬不下心來。
“我就知道,你的眼睛,你的心騙不了人,就算騙得了我,也騙不了你自己……”李君玉道:“我發過誓,不負江山不負你。這世間若沒了你,我要這江山又有何用?!我奮力打這天下,又有何用呢?!君瑜,你不知道,我所有的一切,都是爲了你,只是你……”
“所以你心裡有多少的犧牲與貢獻,都給我收起來,我雖要這天下,可我絕不要任何人爲我犧牲,我會用自己的能力,用自己的手去打下來,但你,絕不能再像以往那樣待我……”李君玉道:“你總是有很多主意,你總想着你命不久矣,所以想要盡己之力爲我做更多可能的事,可是,我都不需要,以前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違揹我的意願,入朝爲官,身涉險地,以後我不容許你這樣了……君瑜,我這一次是想要你明白,這世上沒有什麼人,沒有任何事比你更重要……”
沈君瑜手微微抖了起來,整個人都在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