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相道:“多少諸侯虎視眈眈,即使咱們現在想收復,京城也沒有人手,不能太貪心,有晉地在,也許他們短視,先去吞併晉地,一遲疑,京中反而贏得了時機,你們千萬不可急功近利,打天下,非能急於一時,京城是絕對不能有失的……”
“屬下們明白了,晉地現在就是塊肉,不少諸侯虎視眈眈,瓜分是遲早的,所以,晉地分去了各諸侯的注意力,他們便不會太快來京城,京城也來得及喘一口氣,整頓備戰……”衆人道。 ()
沈相道:“所以,晉地只能任它去了……以後會收回來的,只是苦了那裡的百姓,怕是要被鐵騎蹂踏……現在各諸侯都瘋了一樣,搶地搶糧搶民,晉王剛挖了皇陵,必有重寶,他們必不會放過晉地……對他們來說,晉王來京,已是死人了……”
衆人應下,道:“屬下等必不讓門主失望。必不墮千機門聲名。”
沈君瑜點點頭,又叮囑幾句才叫他們出去。
明路進來,道:“門主,歇息吧,很晚了……”
沈君瑜搖搖頭,明路自知勸不動他,便道:“京城的人馬還是太少了,不能硬碰硬,只能出奇兵,好在現在士氣高漲,一定不會輸的,晉王盤鋸河東良久,必定大兵齊備,雖能出奇兵,但也不能小看他。我還得再想想……”
明路道:“他與太子能挖皇陵,可見十分魯莽衝動又好戰,這樣的人,確實難對付,硬碰硬,怕是真麻煩……”
沈君瑜豈能不知,聞言也是皺着眉不說話。現在兵力分散,公主的戰場分成了四個戰場,首尾皆不連接,沒有交地,麻煩至極。
所以,公主若是能拿下豫州,交到秦地,再通往雲南,大軍輸送糧草輜重,相互接應馳援,定無往不利,現在是最難的一關,所以,無論如何,都得要撐住。
“門主,明日你要去觀刑嗎?!”明路道:“刑部已經明令發文,明日午時行刑,許多百姓已經沸騰了,要不要我去酒樓給門主訂個位置?!”
“不了……”沈君瑜道:“你們去觀刑既可,”
明路遲疑了一下,道:“只怕人山人海,罷了,不去就不去,我在府上陪着門主……”
沈君瑜道:“若是想去便去,以後這種酷刑,除了叛國不會再有……”
明路想了想道:“那明日我去看個開頭就回來。”
“去通知一下,明日一定要多些人去安排,勿要發生踩踏事件,本來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千萬別讓無辜百姓擠傷了……”沈君瑜道。
明路應了。
沈君瑜猶豫了一會,放下筆,道:“你替我走一趟大牢吧,給他送一杯斷頭酒……請他好好上路。我就不去了……”
心裡略微有些惆悵。
“不去也好,這個時候,門主又何必徒增傷感,他終究是自取其咎……”明路勸道:“一切都與門主無關。”
“終究是利用過他。”沈君瑜道。
明路領了酒肉去了大牢,劉資的聲音有點瘋魔尖利,呵呵瘮人的笑,笑的明路身上起了雞皮疙瘩,笑聲還雜着一些戲曲的聲音,只是聽不大真切,早先一直聽聞劉資有點瘋了,原來竟是真的……
劉資聽到腳步聲,火速的撲到攔杆前,眼睛裡冒出驚人的光,死死的盯着明路。
一看到他手上端着的東西,眼眸狠狠一縮。呼吸驟然間就重了起來。
明路瞭然道:“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原來瘋子也有清醒的時候,門主讓我來給你送行酒,送你上路!”
“給我!”劉資狠狠的瞪大了眼睛,將酒壺搶了過來,打開瓶就往嘴裡灌。
明路看他這樣想速求死的樣子,道:“你罪大惡極,不處以極刑不足以平民憤,劉資,這不是毒酒!”
劉資目眥欲裂,一聽這話立即就將酒瓶砸在地上,紅着眼眶道:“連個速死都不給我嗎?!啊,沈君瑜玩的一手好把戲,當初他這般利用我,如今竟連這樣的回報也不曾給,沈君瑜,沈君瑜,就算我對不起天下人,我卻沒有負你,任你利用,幫着你與公主說了多少好話,你們是怎麼回報我的!?怎麼回報我的?!哈哈……哈哈哈……”
他狂笑了起來,咬牙切齒道:“志在天下的人,又會講什麼回報與心肝,竟是我癡了,沒想到我劉資竟會栽在一個江湖人手裡,哈?!玩的一手好漂亮的棋局,一個目不識丁的狂妄公主,一個以一門助天下世人的千機門門主,哈?可笑,可笑至極,天下人何曾有這兩個人心機重?!可憐我與陛下,都是……都是被你們給騙了,果真是戲子,戲子的高手……真會騙人,哈哈,哈哈,枉我與陛下閱人無數,卻還是栽在這樣的人手上……一個戲子,會演戲騙天下人的戲子,還是一個女人,我就算死了,也會在地獄裡看着她,可會真的能取之天下,她這樣的人,怎麼配?!她是一個女人,再演戲,也是騙子……哈哈……”
“只怕你看不到了,你死了會入十八層地獄,不知有多少厲鬼要找你,你怎麼能再來這世間走一回,投胎也不過是畜生道!”明路看他發狂,恨意的眼睛都綠了,不禁道:“……門主與公主確實是騙了你,不過他們沒有騙天下人,只要騙你們就行了,你這樣的人,又怎麼配與子民相比?!”
劉資瞪大眼睛,不知怎麼的,眼淚汨汨而下。
明路見他既恨又狂又不甘,知道與他這樣的人說不清道理,隨即苦笑一聲,他來是替門主送他一回的,不是來最後時刻還與他辯駁的,想一想,便不說了,將肉食等放進去,道:“……吃吧?!這是最後一餐了,雖然你行惡極多,可是公主與門主心裡總是感激你的……”
說完又覺得可笑,便閉了嘴,不再多說,轉身走了。
劉資哈哈的狂笑起來,笑出了眼淚,到了此時,他反而不懼了,有的只有死到臨頭的不滿與狂妄。
他一向是畏縮的,野心的,然而實在不甘竟被一個女人給騙到了這種程度……
他一面將肉食隨手抓着往嘴裡塞,一面默默流淚,一面回憶初到雲南時見到李君玉的情景……
天下奇人備出,縱他閱人無數,當時的他也萬萬料不到李君玉,竟能藏着如此大的野心……
栽在她手上的人是不甘心的吧,一個女人,誰又想得到一個女人……哈,只怕陛下也沒想到,對一個女人,陛下心裡是輕視的,哪怕後來再防備,也總是想着不可能成事,所以,這就是輕視的下場嗎?!呵……
最後狂笑止住了,只剩下嗚咽……
事情怎麼就成這樣了呢,明明當初也是破綻百出,可是,偏偏出於輕視,還是被騙了。
權勢迷人眼,一切,全都是因爲權勢。
第二天一早,內閣與六部配合沈相手書,聯合發文。
明德長公主平反,青州刺史百里疾一家昭雪冤屈,推翻了他的叛案。
相府書文一發出,明德長公主府上的家眷個個泣不成聲,跪伏在地,只是磕頭,多少百姓跟着淚如雨下……只有百里一族,沒有人來。
想到百里一族已悉數滅門,內閣幾位與百官也餘心不忍,當下便設下香案,他們親自上香祭奠,告慰英靈與上蒼。
繼百官之後,許多百姓也都上前上了香,是自動自發的,許多人都哭的不能自已。
他們知道,這樣的平反,只是開始,後續會有更多,更多的忠臣良將,一一得到平反。
平反雖是喜事,然而死者不能復生,他們心裡是悲喜交加的,能讓冤屈重見天日,可是,死者已矣,再如何,也沒有多少的喜意了……
明德長公主的幾個女兒哭的都暈了過去,家中兄弟全上了戰場,她們帶着面紗,親自來聽文書,此時也沒有人說於理不和……
她們哭着就回家去告訴臥榻在病倒着的武成侯,一時間,京城大哀……
接着刑部結劉資一案,其罪名達幾萬餘條,所揹負的人命更是數不勝數……百姓哭哭哀哀,紅腫着眼睛,雖憤怒,卻還是井然有序,等午時三刻,菜市場見人……
楊千重親自告慰了上蒼與百姓,並歷數其重大罪狀兩千其餘,其餘因太多而省略,他的案子的文書達一個大殿之多,苦主無數……
過後,親自押着劉資出了刑部大牢。
劉資站在囚車裡,今天太陽很烈,很刺眼,劉資從陰暗中出來,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陽光,整個人都有些不適應,然而比太陽更刺眼的是百姓的眼神,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眼神啊,劉資震撼了,他說不出來,他居上位已久,百姓從來不敢擡頭看他,原來……他天怒人怨,他們擡起頭來的怨怒憎恨的光芒遮天蔽日,比太陽還濃烈。
這一切讓他窒息,他於囚車之中,慢慢的斂下了眼睛,只餘空洞。這樣的眼神,令他畏縮與恐懼,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