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不知道何處的深山老林裡,突然噗一聲響,墨白從高處一躍而下,四肢大張的撲到一片雪地裡,在上面印出一個好看的‘墨白’,這才歡騰的翻身起來,抖抖身上蓬鬆的和雪一樣瑩白的皮毛。
天空中響起一聲嘹亮的鷹啼,緊接着,一道黑影也閃電般朝雪地掠來。嘭,金爪白眉鷹龐大的身軀直接砸到了雪堆裡。寬大的翅膀不斷劃拉撲騰,一時間雪沫滿天飛。
“吼,小金你是笨蛋麼?說了你幾次了?怎麼還是腦袋着地!”墨白一邊敏捷的在雪地上騰躍,避開飛來的大堆雪沫,一邊伸長脖子衝雪堆裡的金爪白眉鷹一陣惱怒的低吼。
金爪白眉鷹一向冷厲的雙眼裡竟是閃過一絲委屈,速度太快,來不及剎車也怪它咯?這個遊戲一點也不好玩,還不如出去多去抓幾隻獵物回來。金爪白眉鷹腦袋往旁邊一扭,強健有力的雙翅撐在雪堆上稍微用力,將自己拔出來。然後,咻一聲,直接飛走,留給墨白一個瀟灑的鳥影(?)。
墨白仰頭看着它離開的方向,圓溜溜的眼睛轉了轉,喉嚨裡發出一連串不明含義的咕嚕聲,這才悻悻的掉頭往它之前跳下來的小山坡走去。
“噗,墨白果然像師妹說的那樣,蠢萌蠢萌的。”黑風坐在高處將之前的那一幕看在眼裡,忍不住低笑一聲。用一頭削尖的木棍將一隻處理乾淨的兔子穿好,放到一旁的火堆上烤。
莫軒順着他的視線看了一眼,眼底也帶着一絲笑意,道:“墨白很喜歡雪。”
安南的冬天偶爾也會飄雪,但一落地就化了,澱不起來。這片山林裡的積雪卻是厚得很,人一腳踩下,雪能沒過膝蓋。按說只有北方纔會有這麼大的雪。但當時後有追兵,他們一頭扎進深山裡也沒看方向,一路亂躥。等後來擺脫了敵人,再看周遭的一切,都陌生得很。所以,一行人也鬧不清自己到底走到了哪裡。
“黑兄,莫兄,我們找到了一些靈草。”一名俊秀的青年從林子裡鑽出來,身後還跟着四五名年紀相仿的男女,手裡不是提着山雞、野兔等獵物,就是捧着一些能吃的漿果。他們有的頭髮裡還扎着樹葉,衣服也有些髒兮兮、破爛爛的,瞧着都有些狼狽。但此時他們臉上都難得帶着放鬆的笑意。
領頭的青年手裡小心的捧着幾株碧翠瑩潤的植株,走到莫林面前,將東西遞給他看,“莫兄,你看一看,這些靈草對調理師伯和兩位世尊的傷有用嗎?這些靈草我和幾位師弟、師妹都不認得。但一靠近它,都覺得體內的靈力活躍了幾分。所以,我就做主採回來了。咱們這一行人裡,就屬莫兄最懂這些。勞煩你給看看。”
“秦兄不用客氣。這是龍溪草,是研製回春丸的主要靈草。”莫林看了眼,就認出了青年手裡的靈草,“現在條件有限,做不出回春丸。但有了這幾株龍溪草,三位世尊的傷好歹也能好得快一些。”
“真的?那可太好了!”青年如釋重負,欣喜的站起身來,“我這就將龍溪草給師伯和兩位世尊送去。”
“應當如此。”莫林看着他,贊同的點頭。
青年捧着龍溪草轉身往左邊的一個大山洞走去,那就是他們目前的棲身之處。逍遙、方天雄和卓珏三人都受了重傷,養了這些日子,也沒什麼起色。一是沒有安定的環境,供他們打坐修養。二是沒有藥物即時醫治。如今得了這幾株龍溪草,三人的內傷痊癒有望。
萬花谷和清卓溪的幾名弟子幾乎要喜極而泣。他們初出茅廬,就遇到如此生死險境,本來可以依靠的長輩又受了重傷,衆人都支撐得很艱難。現在得知有能促進各自的長輩傷勢痊癒的靈草,都抹了抹臉,想要再出去找些回來。
莫軒制止住了他們,青年手中的龍溪草,已經夠了今日的量。明日要用時再去採新鮮的,藥效纔會比較好。聽到這個解釋,衆人這才冷靜下來,有些不好意思的圍坐到火堆旁,幫忙烤肉。
黑風和莫林相識一眼,心情也都輕鬆許多。這一路,他們兩個可累的夠嗆。若不是還有墨白和小金這兩個幫手,恐怕如今這點子人怕也帶不出來。不過,一轉眼瞥見安放在一旁的小罐子後,黑風臉上的笑容又減少了許多。
那是侯鎮海的骨灰。
一行人裡,修爲最高的三個受了傷,需要人照顧。剩下的幾個年輕弟子,初出茅廬,從小又沒受過苦,不拖累人就是好的,黑風和莫林哪裡還能指望他們幫忙?一直帶着侯鎮海的遺體不是個事兒,可若是將他就地安葬在深山裡,孤零零的,卻又顯得太淒涼了。所有人都覺得不忍心。
所以,那日之後,他們找了一個隱蔽的地方,將他火化了。將骨灰收撿好,想着等有機會再送去將軍府。
“吼吼,有人來了!”
墨白興奮的低吼聲打斷了黑風的思緒。之前輕鬆的氛圍也一掃而空,所有人都戒備的站起身來,盯着墨白低吼的方向。有志一同的,沒人放出神識。來人若是靈師,放出神識就等於主動將自己暴露出去。
這一點,還是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在黑風身上學到的。主要是吃一塹長一智。黑風挑了挑眉,沒有說話,只沉凝的順着墨白的目光看去。等待對方現身。只是,過了好一會兒也沒見動靜。
黑風皺眉,“墨白,你是不是弄錯了?”
“我怎麼可能弄錯?”墨白人性化的翻了個白眼兒,溼潤的鼻頭動了動,“我不但聞到了生人的氣息,還有野豬身上的臭味!哦哦,那隻野豬往這邊來了。”
衆人只覺得眼前劃過了一道白色閃電,再看時,墨白已經躍到了一棵大叔的枝椏上,選了一個安逸的位置,看好戲似的懶洋洋的趴下來。結合它之前說的話,衆人黑線,害他們白緊張一場。
黑風和莫軒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底看到了一絲亮光,“應該是山間的獵戶。”
“有獵戶出沒,那山外不遠肯定有城鎮!只是不知道這裡屬於哪個地界。”經由這一提醒,衆人回過味來,都一臉欣喜。他們在山裡待了好些日子了,也不知道外邊成什麼樣子了。而且,林子裡缺醫少藥不說,就算他們都有靈力護體,但大冬天的露宿在外,有時候還不能生火,那滋味怎麼也不會好受就是了。
能在林子裡碰到獵人,他們或許今天就能回到人類聚居的城鎮,有房主,有衣穿,能洗澡,能睡牀……想到這些,所有人的眼神都火熱起來。
“將獵戶帶過來問一問不就清楚了?”一人忍不住,站起身就想要去抓人。
黑風搖頭,喊住他,“還是先看一看,小心爲上。”
衆人愣了下,縱然有些按捺不住,但也明白現在他們這種情況,還是小心爲上。不用黑風吩咐,衆人連忙將火堆埋了。莫軒帶着幾人回山洞戒備,以防萬一。黑風則帶着幾人跳上樹,站到墨白旁邊,眯眼朝遠處打量。
不一會兒,一頭肥碩的野豬就撞進了衆人的視野。後面一名裹着虎皮大衣的皮膚黝黑的山野漢子,一面追一面瞄準野豬,拉弓射箭。咻、咻、咻,箭鏃的破空聲在安靜的山林裡,細微卻又清晰。
那山野漢子一臉沉着冷靜,連射幾箭,成功將野豬逼到一個角落裡,然後射出致命一箭。那一箭,直接從野豬的左眼進,後腦勺出,幾乎貫穿了它的腦袋。可見力道之大。
野豬生命力頑強,並沒有立刻掛掉。巨大的疼痛感讓它狂躁不已,東撲西撞,折騰了好一會兒,血流了一地,這才噗通一下倒地,嗚咽兩聲,徹底斷氣。
山野漢子見狀,這纔將弓箭背到身後,從暗處走出來,準備來收撿他的戰利品。
黑風從頭看到尾,確認了那漢子的獵戶身份,周邊又再沒有別人後,就從樹上一躍而下,按住了那人肩膀。
“誰?”
那山野漢子一驚,低喝一聲,反應靈敏的想要閃躲。但黑風哪能讓他得逞?手上輕輕用力,漢子就僵在原地不能動彈了。
黑風站在他身後,也不露面,刻意壓低了聲音道:“不用怕,我沒有惡意。只是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一問你……”
*
雍前、柳湘一帶也飄起了雪,雪下得有大有小,但天氣同樣都溼冷得讓人難受。敵軍暫時沒動靜,營帳裡的士兵們大都圍坐在火盆邊調侃、戲耍,難得清閒熱鬧。
突然,一個人掀開門簾,帶着一身寒氣走進來,搓着手罵道:“這見鬼的天氣!今年都快正月十五了,老天爺居然還往地上下雪!冷死老子了!”
“老魏你來了?這邊坐。暖和一下吧。”見是他,營帳裡的將士都笑呵呵的出聲招呼。火盆旁,一名面貌普通的略帶書生氣的青年往旁邊挪了挪,空出一個位置,招呼他坐。
那人也不客氣,走過去,拍了拍那青年的肩膀,坐下,往火盆前湊了湊,這才扭頭對青年豪爽的笑起來,“還是你小子有眼色。日後肯定前途無量。嘖,你們都給我學着點兒。別一天到晚就知道吃酒划拳胡咧咧。”
“老魏你可別冤枉我們。你哪隻眼睛瞅見我們吃酒划拳了?”一人不服氣的瞪眼,軍營裡嚴禁吃酒,何況這裡是前線。腦袋都在褲腰帶上彆着呢,哪裡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老魏咧了咧嘴,牛眼立馬瞪回去,“我說見你們吃酒划拳了嗎?不識好人心!我是讓你們別一整天就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難得這裡有個讀書人,好歹也跟着多認兩個字嘛。等仗打完了,說不定就用上了呢。”
“拉倒吧。這仗什麼時候打完還是個未知數呢。俺這條命能不能留到最後也不一定。還學認字?俺寧願躺牀上多睡會兒。”
“就是啊,能不能活到最後還說不準呢?現在就想以後的事,還太早了些。”
“……”
老魏氣得翻白眼兒,手指着衆人一臉恨鐵不成鋼,“呔!我怎麼就攤上你們這些個不上進的東西!老子是前鋒營統領,要死也是我先死。現在老子都沒死呢,你們一臉喪氣的模樣給誰看呢?啊呸!老子都被你們氣糊塗了。老子不會死。你們也不會死。老子一心爲你們籌謀,你們倒好,當老子驢肝肺……”
營帳裡只聽老魏一個人罵罵咧咧,唾沫橫飛。士兵們見怪不怪,該幹啥就幹啥。唯獨那名帶着書生氣的青年不適的抽了抽嘴角,端着凳子不着痕跡的往旁邊挪開一小段距離。
青年是雍南本地的讀書人,有秀才功名在身。不過,敵人都打到家門口了,他也沒心思讀書了。索性棄筆從戎,投身軍營,成了前鋒營裡的一名小兵。(當然,這些都是對外的說辭。實際情況是怎樣,只有他自己和少數幾個人知道。)
他纔剛來幾天,就和前鋒營的士兵處得挺好了。雖然一場仗都還沒經歷過,但老魏見他識文斷字,就提拔他當了自己的文書,很是看重——之前的文書被流矢射中,一命嗚呼了,空了個缺出來。正好被他撿了。
等老魏罵罵咧咧的訓完,帳裡的士兵都暗自鬆了一口氣。老魏什麼都好,就是太愛操心。當兵的都是粗人,讓他們讀書認字,他們寧願扛着刀上戰場和敵人你死我活的殺一場。
青年也鬆了口氣,終於不用擔心被老魏的唾沫荼毒了。心裡咬牙,若不是申屠白故意使詐,他堂堂靈師,哪裡需要到前鋒營打混?守在自家姑娘身邊,不要太美。(是的,你沒猜錯,這貨就是咱們的玄堂堂主凌庭了。)
想到這裡,青年擱下筆,放到一邊,問老魏道:“這個急不急?不急的話,等我回來再做。我想先出去一下。”
“去吧去吧,人有三急,老子知道。”老魏十分猥瑣的看他一眼,哈哈大笑的擺手打發他出門。
青年一頭黑線,雖然大家都是男人,但他還是欣賞不來老魏這種粗狂(?)豪放(?)。什麼也不用說了,青年掀開簾子直接出了營帳。
暖意迅速從周身褪去,溼冷迎面侵襲而來。白色的雪花洋洋灑灑的從天空深處降下,在遠處的山尖、近處的帳篷頂上積澱起了一小撮白色。地面上卻是沒有雪的,因爲一落下就化了。青年將手攏在衣袖裡,慢慢朝營地中間的幾間營帳走去。
主帳裡,暖意融融。
澤親王和一名鬚髮皆白的長者相對坐着,正在下棋。七皇子宇文希端着熱茶,坐在一旁靜靜的看着,眼底偶爾閃過一絲精光。
一會兒後,澤親王丟下了手裡的棋子,身體往後一靠,沉聲道:“我又輸了。皇叔的棋藝高超,侄兒實在比不上。”
“你的棋藝不是不好,而是你太容易急躁。”鬚髮皆白的長者擡眼,深深的看向澤親王,緩聲道:“心不靜,自然會輸。”
澤親王頓了頓,知道長者話裡有話。眼底厲光一閃而逝,沉聲道:“皇叔你也知道現在的形勢,若是這次我不能一舉挽回危局,穩定住民心,我錦國危矣,我皇族危矣。”
“越是危急關頭,越需要冷靜。皇帝需要坐鎮京城,子彥(福親王)去了北鏡,整個南邊就看你的。別敵人還沒動,你就自亂了陣腳。”長者搖搖頭,眼底深處滑過一些失望,一邊收拾棋盤,一邊緩聲提醒。
澤親王是有才能的,但急躁、唯我獨尊的霸道性格是一個致命缺陷。若不是皇帝自己脫不開身,朝中除了福親王以外,又再沒有能與之相比肩的將才,皇帝絕不會任命他爲平南大將軍。
澤親王並沒察覺到長者眼中一閃而逝的失望,有些不耐的站起身,道了句,“我出去走走。”便掀開門簾出了營帳。
宇文希旁觀者清,倒是將長者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他提起溫在火爐邊的茶壺,給長者續了一杯茶水,這纔開口,“皇叔父見諒,三皇叔的性子一向如此,並不是故意要冒犯您的。敵人如今按兵不動,也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三皇叔也是着急。”
“敵不動,我不動。多派崗哨警戒,做好迎敵的準備即可。這段空隙,正好養精蓄銳。”長者端起茶杯,用杯蓋颳了刮茶末,低頭喝了一口,半晌後,才輕輕嘆了一口氣,“侯鎮海陣亡,幾十萬大軍全軍覆沒,局勢對我們很不利。爲今之計,只能以不變應萬變,見招拆招了。冒然行動,卻是萬萬不可。”
“皇叔父說得是。出發之前,父皇也特意叮囑過我和三皇叔,讓我們多聽聽您的意見。您老放心,在沒有摸清敵人的底細之前,我和三皇叔絕對不會輕舉妄動的。”宇文希聞言,眼神動了動,鄭重的對長者保證道。
長者看他一眼,微微頷首。放下茶盞,站起身來理了理衣服,將手背在身後,這才淡淡道:“你三皇叔怕是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我們也走吧。”
“是。”宇文希點頭,跟着站起身。澤親王雖然是他皇叔,但他是以隨軍靈師的身份跟來的。按規矩歸長者管束。而且,如今主帥不在,他們單獨在主帳裡待着也不好。
宇文希三兩步走到前面,打起門簾,邀請長者先行,就聽外邊傳來一聲低喝,“站住!你是前鋒營的?怎麼到這裡來了?不知道沒有詔令,不能在營地裡亂走嗎?”
宇文希挑了挑眉,跟着長者從主帳裡出來,就見前面不遠處,一名略帶書生氣的青年被負責守衛的士兵攔了下來。怎麼看,那青年都該在書院裡讀書,而不是出現在前線的軍營裡。
長者自然也察覺到了青年給人的這種違和感。他微皺眉頭,輕輕看了宇文希一眼,這才轉身緩步離開。宇文希瞭然的點頭,微微對他躬了躬身,在原地停留了一會兒,這才走過去,沉聲問道:“怎麼回事?”
“見過殿下。”幾名守衛恭敬的朝宇文希行了一禮,這才粗聲粗氣的解釋道:“這人沒有令牌,卻往主帳這邊亂闖,被我等攔下了。”
“學生見過殿下。學生是新來的,並不知道軍營裡有這個規矩。”青年斯斯文文的對宇文希見了禮,這沉聲才辯解道:“而且,學生是過來找人的,並不是亂闖。”
宇文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道:“哦,你想要找誰?住在主帳周圍的,可都是尊貴的靈尊大人們,你一個小小學子能認識誰?”
“學生在投軍的路上,險些喪命於刀口,幸得白靈尊大人相救,這才一路安穩的到了前線,投身軍營。學生心裡感激,卻無以爲報。今日恰巧得了一些新鮮的鹿肉,天又這麼冷,想着送來給白靈尊大人添個菜。”青年似乎並未聽出宇文希話裡的貶低,從角落裡拎出來一塊用樹葉包好的鹿肉,鎮定自若的微微一笑,從頭到尾都表現的不卑不亢。
“你讀過書?可有功名在身?好好的書不讀,怎麼想到來投軍?”宇文希眼神動了動,微微點頭,卻並未輕易放他走。
青年微微躬身,心平氣和的回答道:“學生是丙午年秀才,雍南本地人。今年參加了秋闈,卻是落榜了。本想繼續讀書,但敵人都打到了家門口,學生卻是靜不下心來繼續了。索性和幾個志同道合的同窗商量,一起到前線來投軍。”
“只是,學生一行在路上遭遇了山匪,糾纏打鬥之間,都失散了。學生通曉一些武藝,但對方人手太多。學生力有未逮,受傷垂死。最後被白靈尊大人所救,才倖免於難。治好了傷,學生跟着白靈尊大人一起到了前線,進了前鋒營。因爲識文斷字,又被魏統領看重,暫時添做帳下文書。”
宇文希一直留意着青年的眼睛,發現他神色清明坦蕩,絲毫不見慌亂心虛。對他的說辭倒是信了幾分。揮了揮手,示意守衛放行,並告誡道:“行了,你去吧。這次破例。下次再沒有詔令私自亂闖,小心本殿按細作論處。”
“謝殿下,學生謹記。”青年深深朝宇文希鞠了一躬,直起身又朝幾名守衛點了點頭,這才拎着東西一路往主帳左側的一座營帳走去。
宇文希站在原地,親眼瞧着他進了那營帳,這才收回視線,招過一名守衛沉聲吩咐道:“派個人留意一下他,看他說的是不是真的。白靈尊那邊也多放個心眼兒,若有異常,立刻通知我。”
“殿下放心。”守衛點頭,鄭重的應下。見宇文希沒別吩咐了,這才退回原來的位置,暗自警戒。
青年伸着一根手指,輕輕頂着門簾,從微小的縫隙裡,將外面的動靜看得一清二楚,輕笑道:“宇文希倒是謹慎得很。”
“當兵的都知道沒有詔令,不能在軍營裡亂走。你還故意往主帳這邊闖,他不懷疑你纔怪。”趙芸坐在火盆旁邊,一邊用木棍翻烤裡面的紅薯,一邊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兒。
申屠白半闔着雙眼,斜斜的坐在她旁邊,目光略微不善的從青年身上掠過,淡淡道:“現在已經進了軍營,沒事就安分的在前鋒營待着,不要往這邊跑。皇族之人沒一個簡單的,別被他們識破了身份,連累你家主子。”
“師傅,凌庭萬一是真有事情呢。”趙芸皺了皺眉,打斷申屠白。她隱隱感覺這一路來,自家妖孽師傅有些針對凌庭。但又實在想不明白其中的緣由。凌庭的爲人她很清楚,表面有些油腔滑調,但絕對識時務,心思也正。按說不會招惹到他纔對。
聽到趙芸爲凌庭說話,申屠白看了眼腆着臉坐到火盆邊的青年,在心裡冷哼了一聲,沉默下來。
凌庭心情舒暢,笑呵呵的將那塊新鮮鹿肉拿出來。將外邊包裹的厚厚的樹葉拆開,獻寶似的遞到趙芸面前,“這是我今早上打的。一直放在陣法空間裡。姑娘切了涮鍋子吧。天冷,吃着正好。”
“你留着自己吃就是了。這麼點東西還巴巴的送過來?”趙芸愣了下,隨即失笑,將鹿肉接過,放到一旁。作爲隨軍靈師,每頓的飯食雖然都有專人準備,但到底不如自己做來得合心意。這大冷天的,若能圍着熱氣騰騰的鍋子吃一頓涮肉,倒也是美事一樁。
“我打了一整頭鹿,一個人吃不完。分了一些給同營的士兵,這一塊肉最好涮鍋子,就給姑娘留下了。”凌庭笑了笑,不甚在意的解釋了一句。鹿是他跟前鋒營的士兵出去的時候,特意打的。就是想着能有個藉口過趙芸這邊來瞧一瞧。順便熟悉一下營地的佈防。
雖說現在他們不會對宇文家的人動手,但誰能保證宇文家的人不會爲難他們呢?摸一摸營地的佈防情況,也算是以防萬一。就像申屠白說的,若是宇文希對他的身份起了懷疑,到時他也好想辦法應對。再不濟,清楚了營地的佈置,逃跑的時候,也能順利些不是?
趙芸聳了聳肩,從火盆裡刨出兩個大紅薯,伸手摁了摁,都熟透了。遞了一個給凌庭,剩下的一個自己拿了,分作兩半。一半給申屠白,一半留給自己。
見趙芸想着他,凌庭本還覺得高興。等看了申屠白手裡的那半紅薯,又有些吃味的撇了撇嘴。他也想和姑娘分吃一個紅薯,纔不要一整個……有些懨懨的戳了戳面前軟綿綿的紅薯,凌庭耷拉着眼,蹲在火盆旁邊,略顯可憐。
“怎麼不吃?一早起來,我就埋火盆裡慢慢煨着的。甜得很。”
趙芸剝開紅薯皮,露出裡面金黃色的囊,咬一口,滾燙,卻掩蓋不住滿口的香甜軟綿。滿足的眯了眯眼,能成功說服申屠白跟她一起來前線,還順利進入軍營。在澤親王、宇文希等人的眼皮子底下潛伏起來。趙芸心情頗好,這些日子,似乎吃什麼都覺得很香。
而投身軍營,既能滿足玄堂衆人殺敵的願望,又能近距離的親眼看一看澤親王等一衆皇族之人的能耐。也算一舉兩得了。思緒在腦海裡一閃而逝,趙芸目光一轉,卻見凌庭一下一下的拿手指戳着紅薯,沒動,這才疑惑的開口。
凌庭擡眼看她,咧了咧嘴道:“沒餓呢。我一會兒揣回去吃。”
“隨便你了。”趙芸聳了聳肩,看着他道:“今早都去哪兒了?鹿可是陽山上纔有。”
雍前城小,城牆也矮,就算死守也守不住。前任大將,直接將大軍佈置在了雍前城外十來裡的陽山腳下。這裡是敵人進軍雍前的必經之路,且易守難攻。憑藉地勢,在澤親王到來之前,大軍已經打退了敵人數次小規模進攻。
如今敵人雖然偃旗息鼓,但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再捲土重來。澤親王接任後,專門派前鋒營裡的將士盯着他們呢。所以,有凌庭在前鋒營,趙芸也能在第一時間得到敵人的情報。
“老魏,哦,也就是前鋒營的統領,想要在路上弄些陷阱。我跟着大部隊上山砍些竹子,找些刺藤什麼的。”凌庭攤了攤手,略帶笑意的開口道,“這老魏也是個妙人。知道我是個讀書人,還讓營裡的士兵閒了跟着我學認字呢。說等仗打完了,正好可以派上用場。不過,他自己也大字不識幾個,也沒想着跟我學。還總罵士兵們將他的好心當做驢肝肺。”
“看來你在前鋒營適應良好。”趙芸也笑了,看他一眼,挑了挑眉道,“我以爲你還得費幾日功夫才能融入進去呢。倒是小看你了。師傅,我們也得加把勁啦。”
申屠白慢條斯理的吃着紅薯,姿態優雅得好像在用宮廷御宴。聞言,睨她一眼,淡淡道:“現在這樣很好。靈師和靈師之間若不是相互信任,本就會下意識的保持距離。除了紫陽山來的那些,你看那些個散修誰會熱絡的往別人面前湊?到了該出手的時候,出手幫忙就行。別的事,不需要多理會。”
“可是這樣不會不合羣?”趙芸皺了皺眉,有些不解。紫陽山下來那些靈師不算,這軍營裡的散修,也都分了好幾路。同一路的都是自己人,經常打做堆。她和申屠白來了幾日了,那些散修見到他們,除了點點頭,算是打招呼外,再沒多餘的言語。
這樣下去,真的沒問題?
申屠白狹長的眼睛微眯,淡淡的掃她一眼,“只有弱者,纔會擔心自己不合羣。”
趙芸:“……”
一頭黑線,他話都撂出來了,她還能說什麼?除非承認自己是弱者。好吧,其實她現在真的還不是強者,但誰讓她抱着妖孽師傅的粗腿捏?再認慫,就真慫了。
“嘿嘿,我聽師傅的。”趙芸雙眼放光的看着申屠白,傻笑兩聲。她在這異世重生,雖然沒有許多小說裡描繪的粗壯的金手指,但有申屠白,她覺得也很滿足了。
申屠白看着她,勾了勾脣角。見她手裡的紅薯已經沒有了,將自己的遞過去,“吃。”
趙芸也沒多想,就着他的手,張嘴就咬了一口,然後,“嗷唔,還是好燙。”
“你不知道一次少咬一些,吃外邊這些涼了的嗎?”申屠白嘴角抽了抽,無語的看着她誇張的張着嘴哈氣。趙芸吧唧吧唧的動着嘴巴,聞言還不忘朝他露個笑臉。申屠白皺眉,一臉‘被你打敗了’的嫌棄表情,直接將臉撇開,來個眼不見爲淨。但他眼底一閃而逝的愉悅和柔和,凌庭並沒有忽略。
又轉眸打量了一眼眉開眼笑的趙芸,凌庭覺得有些心塞,不想再找虐了。默默的將溫熱的紅薯拿在手中,告辭道:“出來好一陣,我得回去了。不然老魏得找我。後面若是有消息,我會再來。”
“唔,行。你回去吧。自己小心。”趙芸想了想,凌庭在這確實也待了蠻久了。再不走,怕是要引人盤問了。所以,也沒挽留。
凌庭見狀,深深看了趙芸一眼,起身朝申屠白拱了拱手,轉身出了營帳。雪比之前更大了,天地間都是白茫茫一片。冷寂的感覺一下子襲上心頭,唯留手心一塊溫柔。低頭一看,那是趙芸給的烤紅薯。脣角露出幾分苦澀,凌庭握着烤紅薯,再次將雙手攏到袖子裡,頂着紛紛揚揚的大雪,回了前鋒營。
申屠白收回神識,眼底閃過一抹沉思。回頭看趙芸,竟又在往火盆底下埋紅薯呢!眉毛抖了抖,只覺十分無奈,“晚上不是要涮鍋子麼?你又埋那麼多紅薯做什麼?”
“吃啊?夜宵。”趙芸擡頭看他一眼,手上的動作不停,十分理所當然道。
申屠白揉了揉眉心,看着她目光復雜,“晚飯都還沒吃,就想着夜宵……‘女兒啊’,你不覺得你最近吃得有點多了?雖然靈師不容易長胖,但照你這樣吃下去,‘爲父’覺得你實在是前景堪憂。”
“誒?有嗎?”趙芸驚愕,埋紅薯的動作一頓,有些無措的擡頭看申屠白。努力回想,好像、似乎她這些日子確實比以往要餓得快些。
今天早上,她吃了四個饅頭,兩個雞蛋,兩張薄餅,還喝了一碗粥。結果沒到中午就餓了。吃了好幾塊點心抵着纔好了些。中午就不說了,連添了兩碗白飯纔算飽。這會兒還有兩個時辰纔到晚飯時間,她剛吃了大半個紅薯,但肚子卻依舊隱隱有些空……
不想不知道,一想嚇一跳,趙芸面色僵硬,“我好像,真的吃的有點多?”
“你過來。”申屠白眉頭微皺,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眯了眯眼,神色不明的對她招了招手。
趙芸愣了下,還是乖乖的走過去,在他面前坐下,“怎麼了?”
“手給我。”申屠白沒有回答,只是對她吩咐道。
不明所以,趙芸還是將手伸了過去。申屠白握住,驅動靈力,一股微涼的氣流順着腕間經脈,鑽入趙芸體內。循環一週後,他放開她,擰眉不語。
“我體內有東西麼?”趙芸再傻,一番動作後,也明白了申屠白的懷疑了。她以前飯量正常,最近卻食慾倍增,明顯是身體出了問題。之前一直以爲是趕路太幸苦,體力消耗太多沒在意,現在回想,總覺得毛骨悚然。
申屠白擡手揉了揉她的頭髮,搖搖頭,安撫的看着她道:“沒事。什麼都沒有。是我多想了。”
“真的?不騙我?”趙芸握住他的手,十分嚴肅認真的直視他的雙眼。
申屠白俯身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輕吻,伸手將她攬到懷裡,頭抵着頭,“我騙你做什麼?放心,你身體很健康。”
“那你幹嘛還擰着眉?”趙芸擡手戳了戳他的眉心,有些不相信。
申屠白想了想,也不隱瞞,“你體內的能量,有被抽取的痕跡。我看不出更多端倪。但你近日食量翻倍,應該與此有關。你,一點也沒察覺到不對嗎?”
“你這樣說,我倒是想起來一件事。最近這些天,我早上打坐醒來,靈力都沒有增加的跡象,身體還會覺得有些疲憊。我一直以爲是修煉到了瓶頸的緣故……現在想來,我的飯量似乎就是從那天起開始慢慢增大的。”趙芸皺眉沉思片刻,這纔有些遲疑的開口。
“具體是哪天,還記得嗎?”申屠白一眼神一凝,追問道。
趙芸歪了歪腦袋,沉吟道:“嗯,我到元象州的第二天吧?前一天晚上不是正好去見了唐懷錦嗎?睡得遲了,結果第二天錯過了早飯,中午直接給餓醒的。”
“我知道了。”申屠白眉峰動了動,眼神輕輕從趙芸眉心掃過,點點頭,沒再說話。趙芸本還想問一問,見狀,也收了心思。肚子又有些餓了,雖然還沒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但趙芸也不想委屈自己。起身去收拾鹿肉,準備晚上的鍋子。攤手,餓肚子的滋味,實在不怎麼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