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一過數年。
是日,風和日麗,萬里無雲。
赤水睫羽輕顫,從冥想中醒來,怔忡片刻,掐指一算,山中無日月,宗政前輩所說煉陣師交流大會的時間快到了。
不過,在那之前,還有一個地方要去。
她剛站起身,心下一動,轉頭往石門外望去,正對上小白的視線,不由一笑。
小白小身板一挺,滿臉得色。
赤水挑了下眉,眼中靈動之氣一閃,露出一絲喜色,“十階頂峰”那可是相當於修士元嬰後期大圓滿境界啊。
雖然小白的修爲比她低,但小白是妖,不同於人。
修真界傳說中,人得上神厚愛,成先天道體,未出孃胎便可修行。而妖則不然,它們有着極其漫長的生命,卻是依靠着本體的強橫和吸食日精月華進行修煉,雖其實力比起同期人修來說強橫,但修行度極其緩慢。
其他妖修要是想達到小白的現在的成就,估計沒個五六千年怕是不行。
血脈傳承啊
赤水感嘆萬分,人類爲什麼就沒有這種傳承呢?
“小白,你現在可需要外出遊歷?”
“不用,你不是還要回仙族聖島嗎?”小白淡淡回道,他只需跟着她就行了,既安全又能增長見識閱歷,已足夠他參悟。
水心下略鬆,期待地問道:“那你可還有需要的?”
她這話,底氣很足。
之前意外獲得的那幾顆石髓,除了小白用了一顆外,其餘的全都被她賣掉換成了大批靈石。
那些靈石除了優先購買了一顆化虛丹備用外,還給小白買了修煉需要的靈草,她自己也買了一些珍貴的煉陣材料,還餘了一小部分,再加上這十餘年來她賣法陣所得,她手裡頗爲寬鬆,再不復以前緊巴巴的模樣。
總之,她現在是背挺直了,腰不酸了,腿也不痛了,人也精神了。
小白哪能不知她心中所想,不屑地斜睨了她一眼,化爲一抹流光,沒入她的眉心。
赤水摸摸鼻子,失去了一個表現的機會,隱隱有些失落。
雖說她和小白心靈相通,以他們相伴千年的交情,小白也不會同她客氣,但她總覺得虧欠小白太多。
若沒有小白,她絕對不會走到現今的位置。
而她,能爲小白做的卻是太少了。
再加上以小白現今的修爲,突破到分神期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問題,那也將是他們分別的時候。
想到這,她心裡飄過一大朵烏雲,呈電閃雷鳴之勢。
“轟隆——”地動山搖。
赤水猛地回神,見洞府內傢俱物什紛紛顫動,臉色頓變,身形一動,便出現在洞府外的高空中。
神識放開。
周圍地面呈麥浪形一浪浪起伏,似地龍翻身。
樹林內的所有生靈都被驚醒,各種漂亮的飛禽在第一時間飛入空中,地上的走獸則成羣結隊往它們認爲安全的方向遷移。
她感應着空氣中殘留的壓抑狂暴之氣。
不對,這不是。
這是高階強者在鬥法。
赤水眺望遠方,柳眉微皺,沉思半瞬,往所感應到的方向奔去。
這動靜太大,往外擴散出去千萬裡。
雖然此地頗爲偏僻,可離寒冰城近,寒冰城可是這裡最大的城池,聚集了多路高低階強者。
她猜測,城裡的強者,恐怕都要被這裡的動靜引來。
果然,她到達暴動的外圍,就見不遠處十數位修士奔涌而來。
這十數位修士,修爲高深莫測,似是眨眼間,便已到了她的眼前。
赤水立即明白,這些都是歸一期強者,用一根手指頭,便能讓她粉身碎骨,遠不是她能夠招惹的。
她反應極快地往旁邊退去,視線半垂,滿臉謙恭,舉止穩重。
饒是如此,那些強者在經過她旁邊,數道神識掃過她時,那伴隨而來的沉沉威壓,如泰山壓頂,似欲將她生生撕裂。
赤水顫了一下,卻沒有運用靈力去抵禦,只咬緊牙關,勉強立於原處。
她知道,在這些強者心目中,撐下去,她尚有一種名曰骨氣的東西,若是她後退半步,則將被衆人所鄙夷,若惹得其中一人厭惡,恐怕會立馬身隕當場。
她心下想着,感應到那些強者在現她沒有什麼不敬之處,修爲又僅在分神初期,不會是引起這裡波動的原因後,也就無心理她,往前面遁去。
直到這羣強者遠去後,赤水才輕舒一口氣,見後方又趕來一批強者,她仍未動,身形卻有所放鬆。
歸一期強者,位於渡劫大陸金字塔最高層,是主宰她們生死的存在。而化虛期強者雖然也比她高一個大境界,但以她的經歷和對化虛期修士的理解,即便沒有一拼之力,僅僅保有性命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待第二羣強者過去,她才擡起頭,等待着後面的大部隊。
這一次等得比較久,約莫過了半刻鐘,她纔看到黑壓壓一片約有萬餘人往這裡奔來。
晃眼一看,人羣中除了和她同期的修士外,還夾雜着一些元嬰期的修士,估計都是一些有前輩帶着的年青修士。
因人數衆多,赤水趁機混入其中,隨衆人一起往前奔去。
在她的旁邊,有一位紫袍修士,相貌約莫三十歲左右,國字臉,留着山羊鬚。
那修士身不減,含笑衝赤水問道:“這位道友,可知前方生何事,竟引起如此大的陣仗?”
赤水見對方是分神後期修爲,忙客氣道:“在下也是剛到此處,還未來得及上前去查看,方纔,已有數十前輩過去了,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傳來的。”
那紫袍修士見問不出什麼,也就點了下頭,未再言語。
倒是旁邊另一位白衣修士接過話若有所思道:“看這波動,並不像他們之前所說的是有天材地寶出世,倒像是鬥法所致。”
“就算是鬥法,這樣大的陣仗,得修爲多麼高深才能做到啊?”赤水後方另一位年青修士感嘆道。
赤水心下贊同,修爲越高的強者,親自鬥法的可能性越小。
一般到了他們這樣境界的修士,都有一樣或幾樣別人不會的絕技,輕易不會示人。
要知道五行相生相剋,若提前知道對方絕技,準備充足,越階擊殺都有可能。
因此,若沒有一擊必殺的把握或必要鬥法的理由,大家更加願意以和爲貴,輕易不願與人結下惡果。
自然,就算前方真沒天材地寶出世,僅是兩位高階強者的鬥法,對於他們來說,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機緣。
要知道,高階強者的鬥法,都是在比拼其自身對於天地法則感悟的運用,若從旁觀戰,能窺得其中奧秘一二,對於他們這些修行緩慢的修士來說,不比得到一件天材地寶差。
或許是想到其中的好處,不僅赤水周圍等人小聲討論,其他修士也是滿眼冒着精光,恨不得立即就奔到打鬥現場。
赤水眼裡閃過一抹猶豫,其度與衆人相比,反而慢了下來。
旁邊那位紫袍修士覺,也跟着漸漸放慢了度。
二人並未說話,不久的功夫,卻是到了人羣的末尾。
“道友可是察覺有何不妥?”紫袍修士傳音道。
赤水本是因爲自己的神識較爲強大,再加上五感增強,在後方並無什麼影響,若是前方生什麼變故,也好有個緩衝的時間。
可這樣的話不能說,只好猶豫道:“在下只是在擔心,我等如此,會不會冒犯了前方鬥法的前輩?”
紫袍修士微頓,赤水的修爲他自是瞭然於心,可之前他觀她的氣色,並不像畏畏尾之人,現在卻表現得如此小心翼翼,一時讓他琢磨不透。
赤水也不管對方如何作想,只舉目遠眺,眼帶渴求之色。
那紫袍修士見此,心下有些鄙夷。俗話說,富貴險中求,修真界中更是如此。赤水這樣的行爲,便是前方真有天材地寶,估計也輪不上她。
他眼裡閃過一道堅毅的光芒,衝赤水敷衍地拱了下手,“那在下去前方看看,道友隨意。”
赤水身側半步,讓對方先行。
那紫袍修士廣袖翻飛,如狂風掠過,頃刻間便已到了人羣的前端。
赤水不以爲意。
其實之前她說的也是實話,這一路遁來的動靜,讓她的心越加往下沉,雖然她未見識過歸一期強者翻山倒海的神通,可憑她比普通修士強大的五感和神識,分明察覺到前方的氣氛不簡單。
那兩股對她而言強大到想象中極限的力量,相互牽制,相互搏鬥,相互消耗,維持着表面上的平靜。
但僅是如此,所引起的波動都不壓於前世她見識過的八級地震。
並非她杞人憂天,這表面的平衡一旦被打破,那些湊到最前端的修士,誰知道會不會倒黴地成爲所謂的炮灰?
想到此,赤水打了個冷顫,如果她奮鬥了千年,結果卻這樣憋屈的死去,估計她連哭都沒處哭去。
她見前方的修士已經停了下來,知道已經接近鬥法中心,也找了一個稍靠上較好旁觀的角度站定,凝神往裡望去,耳邊也接收着周圍人的竊竊私語聲。
“天啊,那是屈門仙尊”
此言一出,衆人頓時譁然。
“真是屈門仙尊?不會吧?”
“是哪一位?”
“身着白袍的那一位。”
“……”
赤水也是心下震動,八大仙尊之一的屈門仙尊,寒冰城的主人,那出現在此地就不奇怪了。
她的目光在中央一藍一白兩個人影中游移,若白袍那位真是屈門仙尊,那位藍衣修士,能與屈門仙尊鬥得旗鼓相當,又是何方神聖呢?
她心下極是好奇,無奈修爲低微,凝神也只能看到兩個朦朧的人影,均是莊嚴肅穆,當空而立,如同兩尊高高在上的神祗,威嚴俯瞰着世間衆生。
方纔還在竊竊私語的衆人,此時早已失聲。
全場寂靜。
赤水僵立着,明明她離那兩位前輩近百萬公里,那兩人都未動絲毫,她神識也沒有任何預警,她整個身體卻是無法再動彈,別說眨眼,就是眼珠都無法轉動一下。
沒有聲音,沒有風……
就好似,時間在這一刻完全靜止
一股寒意從脊椎末梢極快漫延至後腦勺,赤水頭皮麻,整個靈魂都在震顫。
這便是歸一後期強者的通天神通?
如此逆天的能力,是屈門仙尊嗎?
屈門仙尊?
人呢?
赤水又是一震,屈門仙尊人呢?那個一直在眼中的白色身影,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不見?
忽然之間,赤水害怕了。
她開始後悔,或許之前,她就不應該跟着來。
她對高階修士的見識太過淺薄,這樣的巔峰強者之戰,出了她現在修爲所能理解的極限,別說能趁機領悟一二,修爲更進一層,怕是能否保住性命都未可知。
她想逃。
可她動不了。
她只能眼睜睜看着中央那個藍衣身影,極緩慢地盪開寬大的袖擺,目光若無其事地掃過衆人,卻是在看向她這個方向時停住。
對方在看她。
她的心高高懸起。
也直到這時,她才現,她竟然連本能的呼吸都已忘掉。
不對,不是她忘掉,而是所有人的呼吸都已停止。
驚恐
對方的眼神漸漸變得灼熱,焦灼在她身上。
不是錯覺真的是在看她。
她不明白,現場萬餘修士,便是容貌絕佳的女修都不知凡幾,對方爲何偏偏注意到她?
“嗤——”聲音低沉而有磁性,質如天籟。
赤水靈臺清明,陡然明白了原因。
原來,正是她疑惑的眼神泄露了她的秘密嗎?
雖然她不明白,爲何所有人都被靜止,而她的元神卻未受到影響,對方能一下注意到她,顯然是隻有她一個人如此,也並不打算放過她。
眼見着對方大手伸在虛空中往她的方向一抓。
她整個人就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吸引力,止不住往對方的手心飛去,她的靈魂就連一絲抵抗的意識都無法產生,如此的順從,或者是認命?
時間似乎一下子變得極爲緩慢。
對方似是站在遙遠的彼岸,靜靜的望着她。而她,明明知道只有近百萬公里,卻似乎已經飛越了千年。
不要
當對方修長的手指已經近在眼前,赤水心裡終於忍不住大聲吶喊。
“咯吱——”有什麼東西破碎了,空氣瞬間巨幅震盪。
萬物復甦。
赤水被一股從身後突然襲來的力量一蕩,身體偏移了原先的軌道,從藍衣修士身側擦過,耳際一束黑絲從對方手指間輕輕滑過,漸漸遠離。
余光中,她還能看到對方似是有絲驚愕,卻將目光投向遠方,再未理會過她,即使對方想要抓回她,是輕而易舉。
也直到此時,赤水才現她已經恢復了行動力,轉目一看,那隔着萬餘修士的另一端所立着的白色身影,不正是之前消失不見的屈門仙尊麼?
二人遙遙相望。
中間的萬餘修士全都醒來,雖力持鎮定,鬢角卻早已濡溼,雙眼仍是惘然,不知剛纔究竟生了何事,怎麼眨眼間的工夫,他們就從旁觀的位置一下變成了暴風的中心。
前所未有的不安席捲着人羣,所有人都不敢妄動,妄語,心怕遭了雷霆之怒,白白損了性命。
這一下,赤水就打眼了。
她此時就立於藍衣修士側後方約莫五米的位置。
從她的角度,看着眼前的場面,忽覺有幾分眼熟,又一時想不起在哪兒看過。
她目光便忍不住掃過前方的背影,越過中央倒黴催的萬餘修士,再停留在那個白色的身影上,整個人如酣夢灌頂,恍然大悟。
大悟之後,一股笑意從胸腔溢出,如果不是現在的場面太過嚴肅緊繃,她差點就忍不住要撲笑當場。
這不是現場版的牛郎和織女嗎?
藍衣的牛郎,白袍的織女,倆倆相望,再加上中間萬餘修士點綴的銀河,有那麼一瞬間,赤水覺得,自己圓滿了。
好吧她是憋笑得腸子都快打結了。
好吧因爲這一想像,她的情緒外露得太過明顯,根本無法奢望能瞞過任何人。
她自己很清楚,就憑她陡然加重的呼吸,就讓前方藍色的身影背脊一僵,更不用說她眼底滿滿溢出的笑意以及止不住上翹的嘴角,更是讓遙遠另一端高高在上的屈門仙尊都撥冗往她的位置瞥了那麼一眼。
場面很嚴肅
赤水在考慮,她是慢慢往後退呢還是慢慢往後退呢?
她心裡在不停的衡量,你說前面這人抓她,是想如何處置她呢?當白老鼠?研究她究竟是因爲什麼意識未受影響,或者是想直接一掌將她的脖子捏碎?
都不是好結果啊。
果然她還是該慢慢後退的吧?
珍愛生命,遠離危險人物啊
不是她冒失,是她的位置太過悲催。
她多少希望他二人能遙遙相望萬年,好讓她退到安全距離外,而不是立於這個最危險的位置,奢望着前面的藍衣人影能幫她遮風擋雨,這可能嗎?
顯然不可能。
所以,就算前面的人影不打算放她離開,她也要賭一次,拼了。
眨眼間,似乎全場所有的目光都齊聚於她一身,她深吸了口氣,顫巍巍地提起腿,往後退了一步。
這是光輝的一步這一步,雖然沒有從地球一步跨越到月球,卻是打破眼前僵持場面的一步。
因此,這是偉大的一步,是具劃時代意義的一步……,呃,在她的腳剛剛落定,遠處的屈門仙尊就動了。
一股無根巨力引起空氣如大浪淘沙般翻涌,將中央的修士一推一蕩,往藍衣修士的方向捲來。
藍衣修士面不改色,如雲廣袖用力一蕩,就似接球一般,又將那一波修士斜推出去。
赤水眼睛一亮,抓住機會一個閃身進入人羣中,隨着藍衣修士的那股力量,大部分修士被推出了暴風的中心。
此時的她心喜至極,不理會背脊升起的陣陣涼意,也來不及關心其他修士的情況,只顧着往着遠方極快逃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