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昺對臣僚們在會議時提出反對意見並不反感,反而會加以鼓勵。因爲他清楚一個人的思維往往會形成固化,而集思廣益正可開拓思路,在爭論中獲得更爲合理的方案。當然他也會爲自己的觀點辯護,使衆人接受他的方案,但這也是在聽取大家的意見之後。
現下見衆將對戰略上的安排已經再無異議,那麼下來的重點就是討論戰術上的問題。但是趙昺卻將主要精力放在了伏擊過江敵軍的方案上,而對進攻揚州倒像是不那麼放在心上了。當然這有出於首戰必勝的考慮,可事實上伏擊戰也並不比進攻戰容易,在他看來難度反而更大。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趙昺現在是對此深有體會了,在前世中各種戰爭相關的藝術作品中,埋伏和伏擊作戰可能是最爲常見的橋段了。也不可否認,伏擊作戰在戰鬥中的效果也是相當有效的,更是以弱勝強,重創敵軍的最好辦法。
總的來說,伏擊戰術之所以能夠時至今日依然不時出現在人類的戰場上。很大程度上正是有賴於這種戰術可以“四兩撥千斤”的強大作用。但是想要打好一場完美的伏擊戰,同樣也需要相當高的軍事手腕與技能,必竟戰爭,從來不是兒戲。
不過,趙昺以爲伏擊戰最難的不是戰鬥開始後,而是在戰前和戰後纔是最困難的。在近現代戰爭中,天上有衛星和飛機嚴密監視地面,地面上有偵察車和徒步的偵察兵深入縱深進行偵察,使得伏擊的難度大爲增加。那肯定有人說,在古代這些高科技玩意兒都沒有,隱蔽在峽谷、密林中伏擊敵人的難度肯定沒有問題了。
其實這是一種誤導,因爲在很多人的印象中伏擊戰就是佔據峽谷兩端,然後使用落石和各類遠程武器攻擊便可。但真實的戰場情況遠沒那麼簡單。首先,峽谷地形大多是在像太行山一帶的山區比較常見。在中國廣大的丘陵、平原地區,這一地形便很難找到了。因此大部分的伏擊戰,其實都是在稍有高度優勢甚至是相同高度情況下進行的。
兵家孫臏在馬陵道伏擊龐涓可以說是最爲著名的戰例,現實中這一地區只是比較低緩的丘陵山區。其次,伏擊戰做不到僅靠遠程武器就能實現輕鬆零傷亡。實際上,在遇到伏擊時,受伏擊一方,往往也會進行相應的戰術來盡力規避傷亡。即使是在近現代戰爭中,伏擊戰往往也會出現打成追擊戰甚至是攻堅戰的情況。
在冷兵器時代,由於單憑弓弩一類武器殺傷效率較低,因此伏擊戰更不可能只依靠遠程武器,而是在完成伏擊之後,再利用地形優勢展開圍殲戰。馬陵道之戰被伏擊殲滅的魏軍實際上也只是龐涓“乃棄其步軍,與其輕銳倍日並行逐之”的輕步兵。
且從龐涓“自知智窮兵敗,乃自剄,曰:‘遂成豎子之名!’”的記載來看,魏軍也是進行了一定時間的抵抗。在突圍無望的情況下,才以龐涓自盡結束。之後真正將魏軍重創的,則是在馬陵道龐涓死後,“齊因乘勝盡破其軍”。
那麼就有人會提出疑問了,在失去了地形優勢的情況下打伏擊戰被伏擊的敵人是不是瞎啊?那麼多人埋伏着,竟然看不到。尤其是在古代大兵團作戰的情況下,萬人列陣也是綿延十數裡的壯觀景象,且敵方也會偵騎四處哨探,這麼大的陣勢怎麼可能發現不了呢?
原因其實很簡單,不是被埋伏的人瞎,而實質上是埋伏的軍隊往往處於被伏擊者的視線之外。古代打仗都是要靠隊形與組織的。而行軍狀態下的部隊要想轉換成戰鬥隊形需要相當長的時間。而且出於節省體力的考慮,行軍狀態下的士兵往往輕裝,只攜帶隨身的副武器。鎧甲、長柄武器往往是裝載在隊伍裡的車輛與馱獸上的。
本質上說,伏擊者其實是以戰鬥隊形和戰鬥狀態去突襲處於非戰鬥隊形與狀態的被伏擊者。也就是說,以有心算無心,以有備打無備。所以當被伏擊者能看到敵人的時候,對方肯定已經以堂堂之陣壓過來了。這時被伏擊者還在手忙腳亂的變換隊形,領取和分配兵器。這種態勢一旦形成,基本就是對被伏擊者的單方面屠殺了。
可要想達到這種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效果,可不僅僅是藏在敵人視線之外就可以了。在任何時代的戰爭中,情報永遠是最重要的。因此在古代戰爭中,軍隊在行軍時,也往往會派出哨探來隨時偵察周圍的情況,他們的作用不僅在偵察行軍路線,還要做好敵軍預警。
但是古代的哨探由於技術方面的限制,實際上能夠進行的偵察範圍相當有限,也就有了哨探十里、二十里的區別,且伏擊方也會派出斥候、遊騎反殺對方的哨探,阻止其獲得情報。而想要躲過敵軍的偵察,就要對當地地形十分熟悉。而事實上大部分的伏擊,基本都是在敵軍對於當地地形不熟悉的情況下進行的。
因此行軍路線是否會有敵軍伏擊,趙昺以爲將領的判斷時常纔是最重要的因素,在這中情況下,將領對於行軍路線的判斷,往往不得不依賴於哨探偵察的結果,但哨探在必須優先於行軍線路的探索的情況下,更難對敵軍位置進行有效追蹤。而一場成功的伏擊戰,除了要能夠成功掌握敵軍的行軍路線以外,還要是能夠保證自身的行動不被敵軍偵知,並且還要對敵方將領的判斷進行迷惑,當然還需要些運氣。
尤其是在一些環境相當複雜,比如叢林、山區等地形中,伏擊戰的效果往往更加顯著。在蒙古征伐安南的戰爭中,安南一方就多次用伏擊戰術,將數量和戰鬥力都明顯優於自己的蒙軍打得潰不成軍,其依靠的就是越南北部複雜的叢林和山地環境。
不過面臨完全陌生的環境地形的戰例終究是少數,因而如果想要真正誘敵入伏,這就是技術活兒了。其實伏擊戰對於趙昺來說並不陌生,當年在七洲洋大戰中大敗劉深,嚴格的說也稱的上是一場伏擊戰。此後在瓊州保衛戰等幾次大戰也皆有伏擊戰的影子,應該說他對於伏擊戰並不陌生,可他卻知道這與陸地上的伏擊作戰還是有區別的。
在海上,趙昺可以利用島嶼藏兵,也可以利用地球的曲率躲在敵軍的視線之外,且水戰還有風向、水流及潮汐可加利用,迅速完成對敵的圍殲。而陸地上則只能利用地形、地物伏兵,且他已然喪失了在海上最重要的機動優勢,可這又是圍殲和追擊作戰中最不可或缺的。
此戰趙昺想定的伏擊區域是在崑山地區,這裡是由長江攜帶的泥沙在海口淤積而成的平原,加上受海潮的侵襲,多是鹽鹼地,並不適合草木生長,自然也不適於耕種,至今並沒有得到有效的開發。所以這一區域雖然經過千百年的進化,卻也沒有孕育出高山峻嶺,也沒有生長出足以藏兵萬千的大片樹林。
趙昺也清楚自己一旦發起北伐中原的戰爭,就要直面臨機動性強於己方的蒙軍,要想能在這種情況下就需要預先設伏,截斷和圍殲敵軍,纔有可能達到擊敗和殲滅敵有生力量的效果。而中原和蒙古地區多爲地形平坦,無遮無掩的平原,當然對伏擊戰也有了更高的要求。
伏擊戰術也是宋軍經常演練的,不過在收復江南之戰中,各部皆是依仗犀利的火器猛衝猛打,採用的戰術更多是穿插奇襲和迂迴包抄,伏擊戰術的運用乏善可陳,所以缺乏實戰經驗。而趙昺也想通過此戰取得實戰經驗,鍛鍊部隊,爲以後的作戰打下基礎。
趙昺以爲既然伏擊戰能否成功是在考驗雙方將領的能力,那麼最重要的還是如何能夠讓敵軍將領覺得自己“勝算很大”或是“闖過去就能贏”。比如前面說過的馬陵之戰,孫臏就是利用著名的“減竈計”,通過不斷減少齊軍所用的土竈,讓龐涓對齊軍的狀態出現誤判,從而沒有做好偵察便輕敵冒進。
而在後世還有另一個相當經典的伏擊戰案例,便是薩爾滸之戰後金對劉綎所率明軍進行的伏擊。在戰前,後金軍派士兵穿着之前被擊敗的明軍鎧甲,並手持之前被擊敗的杜鬆部的明軍令旗,誘騙劉綎率領明軍加速前進。結果劉綎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進入了後金軍的埋伏。
那麼落入伏擊的軍隊,真的就等於即將全軍覆沒了嗎?其實也未必。伏擊在初期對於軍隊最大的破壞,實際上是對士兵帶來的恐慌,因而令軍隊失控。因此在受到伏擊的情況下,如何能夠讓更多的士兵始終處於慌亂狀態,是加重敵軍傷亡最重要的一步。
而由於伏擊往往是發生在行軍地形較爲狹窄的地區,所以此事絕不能讓敵軍從行軍狀態迅速成戰鬥隊形展開也就成爲勝負最關鍵的事情了。這也是爲何古代精銳的要求往往是對突發情況能沉得住氣,快速應對。趙昺以爲做到這兩點,被伏擊者實現反殺也不是不可能。
當然趙昺也明白讓敵軍陷入混亂也只是贏得了戰機,此時就要迅速穿插分割遭到伏擊的敵軍,因爲當被伏擊的隊伍被敵人截斷時,纔是最危險的。因爲在軍隊被截斷後,往往隨之而來的便是對於遇伏一方其中一部的圍殲開始。
在遇到伏擊戰的情況下,其實是最考驗將領的水平時候。面對這種情況,被伏擊的指揮官往往要考慮如何能夠儘快收攏手頭的己方士兵,然後進行突圍了。不過趙昺知道在大勢已成的情況下還想要逃出生天,出了敵將出色的指揮以外,還要有相當好的運氣了……
“陛下,屬下以爲若是將江口沿邊百姓盡數撤離並不妥當,如此就等於告訴蒙元我們已有準備,他們怎麼還會在上鉤呢?”衆將商討如何將敵誘過江,發生了爭論,多數人以爲爲了避免百姓的傷亡,應當在大戰開始前將居民內遷,而孫愷則提出了不同的意見。
“孫都統所說有理,我們若是故意漏出空門,敵將難免會有所懷疑,反而會認爲其中有詐!”趙孟錦想想道。
“當下江東其它渡口皆緊鄰常州、無錫、常熟等地,皆是人口稠密之所,且是稅賦重地,若是蒙元從這些地點渡江損失太大。只有崑山一帶最爲合適作爲伏擊地點,可若是漏出破綻,我們一切準備就都成了空!”韓振皺皺眉言道。
“灑家覺得卻是無妨,我們既然採用驅魚入網之策,已經在常州等地加強江防,這裡正如韓樞密所言乃是朝廷稅賦重地,加強兵力也是理所當然。而兵力集中於此,那麼崑山一帶兵力必然薄弱,將百姓撤離以防生變也並無什麼不妥,且在敵軍頻繁襲擾下內遷百姓也一向是慣常措施,如此敵軍反倒不會生疑。”這時陳鳳林捋捋鬍子言道。
“嗯,陳都統說的在理,若是在敵軍頻繁騷擾下,我們不採取應對措施反有欲蓋彌彰之嫌。現下不僅百姓要有組織的內遷,御馬場也要儘快撤離,這樣還能給敵一種這裡兵力薄弱的假象。陛下以爲呢?”趙孟錦看向皇帝道。
“朕以爲有理,但崑山沿江堡寨還是要像以往一樣嚴加防守,不能同時撤出,但要做好應對預案,總之要假戲真做!”趙昺點頭道。
“這個有些難,還請陛下賜下錦囊妙計,屬下是個粗人,哪裡會演戲,別到時演砸了壞了陛下的大計!”孫愷聽罷卻是苦着臉道。
“孫都統,你三國聽多了吧,真當朕是諸葛亮了!”趙昺聽了卻是苦笑不得,腦子中出現的畫風卻是諸葛亮戰前給各位將軍分發錦囊,命令諸將到某處打開第一個錦囊、某處打開第二個錦囊。蜀軍依計行事取得大勝,衆將嘆曰:丞相真乃神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