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惟賢作爲曾經世侯的子弟,十分懷念父祖時‘美好’的生活……
蒙古侵入中原初期,漢人世侯依附在蒙古朝廷,必須向蒙古汗帳盡七項義務,分別是納質、助軍、輸糧、設驛、編戶籍、設置達魯花赤、入覲,若不遵循將遭到毀滅打擊。當然,他們在轄區內有着軍、民、財及司法等權力。
蒙古征戰東亞這一大塊疆域,降蒙漢人出力甚大,這就是涉及到的“助軍”義務。蒙古攻掠和滅亡金朝,降蒙漢人組成組織出一支大軍隨從征伐,作用很大。尤其是一些特別難以攻陷的城寨,主要依賴漢軍;蒙古兵善騎射野戰,不擅攻堅戰。
在蒙古的征伐戰爭中,雖然世侯們出兵出錢,甚至有子弟在征戰中陣亡,但是也換來了好日子。在征戰之餘,漢人世侯不單履行助軍義務,並且在轄區內勸課農桑、安撫流民、積極發展社會生產,在戰亂震盪的年代維護着蒙古漢地的穩定。
他們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內,漢人世侯力圖保持中原傳統的農業生產,除原有一批亦兵亦農的依附人口。在形成勢力範圍後,他們又進一步招集戰亂中的流散人口,分給土地、房屋、耕牛和農具,恢境內的農業生產。他們修倉積穀,甚至用武力來保護收穫。但同時,依附於世侯的勞動人口必須負擔沉重的賦稅和勞役。
在各地征戰中,漢人世侯還在蒙古遊牧貴族的影響下把許多戰爭中的俘虜和擄掠到的人口用作驅奴。世侯佔有的驅奴往往多到幾百幾千,用以應付蒙古統治者的兵役和差役,平時也用以從事農業勞動。他們的身份地位比一般農民更低,沒有任人身自由。但是在役使一段時間以後,世侯也就把他們“遺放爲良”,轉化爲一般的依附人口。
爲了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內有效的進行統制,世侯們紛紛開設幕府,延納流落在各地的士大夫。在金衰蒙興的過程中,殘留的金源士大夫除少數退隱於窮鄉僻壤外,相當多的人陸續投身於世侯幕下,成爲世侯幕僚。世侯依靠這些幕僚治理地方,開學養士。他們聚在一起,尊崇和扶植儒學,講究經史,推明治道。
保存在世侯幕府中的“秀民賢才”後來一個個進入忽必烈的王邸,爲忽必烈建立元朝立下了重大的事功。他們所培養的新的儒士,不少人後來也成了元廷的職官。他們協助蒙古人推行漢法,建國立志,當然也依然與從前的恩主保持着密切的關係,在朝廷和地方相互呼應,形成利益集團。
但正所謂盛極而衰,鳥盡弓藏。賀惟賢記的自己尚是懵懂的幼年,家中突然散盡了奴僕,父叔們則如喪考妣從家中析戶遷出,他也隨父親離開世居的中原,前往苦寒的北地深處赴職。而少年時又接受徵召,回到大都入怯薛軍服役,再沒有回過家。
賀惟賢彼時尚不明白爲何如此,但是入朝多年後也漸漸明白作爲蒙古汗廷間接統治中原地區的工具,漢人世侯在金末元初之際對於安定社會秩序起到了積極作用。但其作爲割據一方的世侯,隨着大蒙古國的統治漸趨深入,化人世侯與投下封君乃至汗庭的矛盾也就日漸凸顯出來。
當初由於戰爭的需要及蒙古人不能確定在接受非蒙古人作爲完全可信賴的士兵和將領時究竟能走多遠,也擔心地方割據名正言順地壯大,勢必形成尾大不掉、威脅中央之勢在文官範圍內,漢人官員們能夠擔負起主要的日常工作,但是他們未被吸收進參與決策的高層官員圈子之內。
至於將漢人融入軍隊,即使是作爲低級官員和士兵,也還是一個尤爲敏感的問題。蒙古人不願意在漢人當中建立任何可能背離軍事傳統的軍事力量,背離軍事傳統顯然有損於蒙古人的優先權。且蒙古世行的投下封君與漢人世侯政策矛盾愈發尖銳。
僅以納稅爲例,窩闊臺汗未年曾進行戶數清查,其目的是爲了將各地隱匿的戶口進行編戶造冊,從而爲接下來的丙申分封做準備,更是爲了確定中原地區的稅制內容。在此情況下漢人世侯不得不將隱匿的人口進行釋放,漢人世侯雖遵旨紛紛釋放奴僕,但是仍有隱匿人口、少報戶數的現象發生。
大蒙古國的稅制規定,部民不僅要向國家繳納賦稅,同時在封邑內的民戶還需要交納五戶絲。漢人世侯隱匿人口的行爲,使得蒙古貴族的既得利益蒙受損失。再加上漢人世侯享有“爵人命官,生殺予奪,皆自己出”的權力,投下封君與漢人世侯之間存在矛盾也就不足爲奇了。
彼時在蒙古和金朝的戰爭中,劉黑馬、史秉直、郭侃、李璮、董俊、張柔等漢人家族相繼崛起,他們的兵力總數超過了三十餘萬,不但是滅金、滅宋戰爭的主力,還參與了蒙古西征。漢人世侯有上百支之多,名聲最現勢力最大的有六位:真定史氏、順天張氏、東平嚴氏、益都李氏、西京劉氏、鞏昌汪氏六大世侯。時人稱爲:大藩。
隨着矛盾的不斷激化,元廷意識到世侯初期很溫馴很忠實,但是到後面絕對會割據造反、威脅中央。忽必烈建元后,就開始轉變政策,開始壓制和分化世侯勢力。而山東李璮經過多年的發展野心膨脹、羽翼漸豐,發動了叛亂。雖然被很快撲滅,但也讓元廷下了削藩的決心,大小漢人世侯皆被迫讓出權力,軍隊土崩瓦解。
從此一衰再衰,最後淪爲一方地主豪強。而汪家在這場風暴中機逢巧合躲過了削藩,但是也是獨木難支,苟延殘喘了這麼多年。現下卻因朝廷勢衰,起了不臣之心,竟然爲了一己私利,不遵聖旨,甚至致皇子的安危於不顧,顯然是犯了大忌……
“愛卿以爲恢復漢人世侯制如何?”正當賀惟賢遐想連篇的時候,真金突然問道。
“臣……臣以爲還要慎重!”賀惟賢驚了下,這個問題太過敏感,且自己又是個漢人。他一時弄不清真金此問是意在試探,還是真有此意。
“愛卿何出此言?”真金剛吸足了鴉片,精神頭正旺,頭腦也比較清晰。而他想恢復漢人世侯也並非是一時所想,卻是考慮到當下朝廷財政困難,重新恢復世侯制度則可以讓他們自己養兵,屆時又能接受徵召征戰,可以省下大筆的錢糧。他以爲賀惟賢也算是小世侯出身,定然會欣然贊同,沒想到卻甚是猶豫。
“大汗,過去草原諸宗王接受朝廷徵調助戰,皆是有事則來,無事迴歸封地。但此次我朝兵力損失過重,精銳幾近耗盡。以伯顏現在的做法是讓諸宗王舉族遷入中原,屯駐於南朝邊界,防範南朝入侵,是久駐而非暫駐。那麼其所用無非兩個來路,一是重新賜予封地,讓他們自給自足;二是由朝廷撥給錢糧供養,成爲朝廷的常備軍。”
“嗯,你說的不錯。伯顏之意是將過去屯軍的土地賜予宗王軍,讓他們自給自足,鎮守要地,衛戍京畿。如此也可減輕朝廷的負擔。”真金言道。
“臣以爲這也是飲鴆止渴之計。”賀惟賢言道,“先說過去屯軍皆受樞密院調遣,屯田所產除自用外,還要上繳朝廷。而今宗王有了封地,軍、政、財稅皆尤其統管,地方行省無法節制,已是形如漢人世侯,除了例行向大汗貢獻外,朝廷無分文收入。”
“其次,草原宗王部民皆是放馬牧羊爲生,哪裡會耕種土地,屆時沒有產出還是要向朝廷伸手,甚至於劫掠地方,豈不激起內亂。此時大汗再行分封世侯,中原之地就是諸侯遍地,朝廷威信皆無,不免又會生出不臣之心。”賀惟賢苦笑道,“臣聽聞現在各路宗王獲知朝廷要劃分封地的消息後,現在正多方奔走,四處送禮,以求得一塊富庶之地。此事朝廷沒有獲得絲毫好處,卻成了某些人斂財的工具了。”
“哦,難怪會如此!”真金聽了若有所思的沉默片刻,又笑着地道,“可有人給愛卿送禮?”
“臣不敢隱瞞,確是有人求到臣的門上,送了厚禮。但臣以爲豈能公器私用,也未曾應承。可臣位輕職低,又不敢拒絕,得罪了諸位宗王們。只好將所送的禮物及禮單皆裝箱封存於府中,待事後奉於宮中,或一一返還。”賀惟賢聽罷趕緊起身施禮道。
“不必如此,我相信你。這麼多日子,你從未在我面前提過此事,更沒有爲某人求情。”真金擡手讓其面禮,想想又道,“至於那些送到你府上的銀錢就留着自用吧,你爲我求藥花費甚多,就作爲補償好了!”
“臣謝過大汗!”賀惟賢再施禮道,“爲大汗求藥乃是臣的本分。收受賄賂大汗不加責備,臣已是感恩涕零,怎能再留於府中,還是奉於大汗,臣才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