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談話很是沒意思,楊雁回覺得該說的也都說得差不多了,便起身道:“如果你沒別的問題,我該走了,我這次來,是給穆夫人賀壽的,誤了時辰就不好了。”
秦英聽她說起穆家,便道:“穆振朝之前給我寄來過一封信。他在信裡說你這個人,脾氣不好,性子太壞,膽子又太大。”
楊雁回的臉當場就黑了,穆振朝這是什麼意思?
秦英又道:“他還說你仗着有點小聰明,便總是隨意使性子,料定別人也不敢將你怎麼樣。你這個德性,很容易招禍。所以,如果你遇到了什麼麻煩,讓我多照應你一些。”
楊雁迴心裡這才稍稍,稍稍,稍稍的舒坦了那麼一丟丟。但還是老大不高興了————穆振朝怎麼能在他的朋友面前將她說得這麼討人嫌?
秦英接着道:“不過我現在已經是自身難保了,也顧不得你了。楊姑娘,你好自爲之吧。”
“哼!”楊雁回氣呼呼的扭身欲走,忽又想起什麼來,便又對秦英道,“我聽姨媽說,英大奶奶過得不大好。你就這麼走了,英大奶奶還稀裡糊塗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呢。她一個女人,守在一個沒有丈夫的家裡,也怪可憐的。你好歹也該跟她交待明白。”
秦英垂眸,端起一杯茶,送到脣邊,長長的睫毛打下的陰翳讓人瞧不清他目中神色,他道:“她根本就不需要我!”話畢,一飲而盡。
楊雁回搖搖頭,頭也不回的走了。纔出了雅閣,已是嚇得三魂去了七魄的秋吟和李嫂子,忙圍過來,問她有沒有受什麼委屈。
楊雁回搖搖頭,道:“秦公子不過跟我說了幾句話,咱們走吧。”一邊和兩個人往外走,還不忘了交代她兩個,她們路遇秦公子的事,可以不用跟閔氏說,免得嚇着娘。
到了州府衙門前,三個人找到知州的首領衙門,楊雁回報上姓名,裡頭立刻有媳婦子迎了出來。待發現楊雁回一個閨閣女子,出門沒有長輩帶着,只有個媳婦子和丫頭跟着,穆家的媳婦子們皆是一怔。
楊雁迴帶來的生辰禮物也很特別,並沒有什麼布匹、尺頭、繡鞋、壽桃、壽麪之類體面人家常送的幾樣物什,倒是帶了兩條鹹魚和兩根臘腸。
接東西的媳婦子臉都綠了。裡頭有通州那麼多官眷在,又有原來丘城縣一些交好的人家打發了女眷來。楊雁回這些禮物是怎麼好意思拿出手的?豈不是遭人笑話?她們該如何報上去?思來想去,那媳婦子只得叫人收了這壽禮,卻沒叫人呈上禮單去。
楊雁回在一個媳婦子的引領下,來到知州首領衙門的內宅,裡頭已是錦繡香菸,珠圍翠繞,滿堂都是些穿戴體面的官眷。
聽聞是花浴堂的楊姑娘來了,衆女眷紛紛打量。遠遠的,就瞧見一個穿月白紗衫,淺綠潞綢裙子,蟬鬢雲髻的少女走了來,身段窈窕,膚色白皙,好似一把水蔥。待近了些後,衆人看清了她模樣,這才爲之驚豔————好一個月畫煙描清麗脫俗的美人。
楊雁回走向前,向穆夫人行了禮,又祝她福壽安康。穆夫人一副慈母面孔,忙笑道:“好孩子,快起來,坐我這邊兒來。”
坐中有女眷卻瞧着不對勁。這楊雁回竟是自己來的,她身後跟着的兩個,都是僕婢罷了。早聽說小戶人家的女孩兒有獨自出門的,但卻沒聽說還能獨自一個人走這麼遠的。那楊家雖家世低了些,但卻也不是什麼寒酸人家,家裡又有兩個年輕輕的小秀才,說起來也是有根基的人家。竟能容得女兒如此行事?最奇怪的是,那兩個僕婢手裡,並未捧着壽禮。楊雁回也沒有獻上壽禮的意思。
衆人明知事有蹊蹺,偏有人想看笑話,便問道:“怎地不見楊姑娘的長輩?”
楊雁回道:“我自己來的。”
穆夫人早已瞧着蹊蹺,是以,特地讓楊雁回在她身邊坐了,免得旁人有機會扯着楊雁回亂問,不想還是有人問了,楊雁回竟也照實說了。
坐中女眷一片譁然。又有人問:“楊姑娘的壽禮呢?”
楊雁回道:“已被人收下去了。”
一個婦人笑道:“穆太太,這卻是府上失禮了。咱們都還沒瞧見楊姑娘的好手藝呢。”
穆夫人還不待開口說什麼,楊雁回便道:“呵呵,我的手藝不大拿得出手,是以,這次帶來的鹹魚和臘腸,都不是我親手做的,不過也是一份心意。”
衆人終於忍不住,有幾個吃吃笑起來。這楊姑娘生得這般靈秀美麗,水晶般的一個人,不想卻是個玲瓏樣貌笨肚腸。
穆夫人一張臉黑的好像鍋底一般。楊雁回卻依舊是神態自若,多一眼都不看她的。那李嫂子瞧出不對來,立在楊雁回身後,不斷扯她袖子。楊姑娘平日哪裡有這麼傻啊,今兒怎麼故意讓人看笑話來了?
“楊姑娘常獨自出門麼?”又有人問。
楊雁回自然也不會只一味丟醜,好歹也要震一震這幫人,便微笑道:“我因平日無事,便喜歡寫寫小說,每每寫完,便要親自送去書坊,讓人拿去刊刻。所以麼,只帶着丫頭、媳婦子出門是有的,倒也稱不上常常。”
衆人一聽她寫小說,又有人問:“楊姑娘寫過哪個本子?”
楊雁回道:“《青女離魂。那‘李傳書’不才正是小女子假借的名字。”反正方家小姐的詩集都刊刻了,閨名都刻在上頭,她還怕甚。
滿堂賓客又是一片譁然。裡頭的動靜,驚動了外頭。男賓們聽說裡頭那位楊姑娘便是《青女離魂的作者,也是驚歎不已。
坐中有迷戀《青女離魂的女眷,登時忘乎所以,扯着楊雁回問一些關於那小說的事。
楊雁回只得一個一個問題的慢慢回答:“那書原定的是四十回。”“如今已刊刻了三十五回了,大家莫急,很快便能出全本了。”“這結局我不大好這麼早透露,委的需要保密。”
唯有穆夫人臉上更不好看了。那些大男人們寫個小說,還有許多遮遮掩掩的,更遑論女子了。坐中的女眷們,這會讓楊雁回迷得五迷三道的,過後不定怎麼排揎穆家呢,竟給兒子聘了個這麼大膽的兒婦。
這邊正熱鬧着,忽又聞外頭有人來報說:“楊太太來了。”
楊雁回一聽,娘居然這麼快就追了來,頓覺不妙。又在心裡罵了秦英一回,要不是他浪費了她的時間,這會她都該告辭了。娘就算想補救,也來不及了。
穆夫人忙道:“快請楊太太進來。”
閔氏今日穿戴一新,打扮光鮮得體,潞綢繡牡丹對襟藍衫子,紅緗裙,頭髮梳的虛籠籠的,看起來倒像個頗有幾分姿色的中年貴婦。
進了廳中後,閔氏一眼便看到了女兒,目中冷冷的兩道光射過去,看得楊雁回忙低了頭。看來娘這次是動了大怒了,想來不是罰跪便能解決的,一頓打是逃不掉了。她只望着回去後,閔氏揍她時下手輕點。
秋吟發現小姐看到娘就嚇傻了,忙暗地裡推她一把,楊雁回這纔回過神來,忙起身去見過母親大人。
閔氏取出一雙繡鞋來,道:“你這孩子,走得匆匆忙忙,連日趕出來的一雙繡鞋,竟也忘了帶,我只得親來一趟,給你送了來。”
楊雁回是做了一雙繡鞋,且口稱是做給穆夫人的。但那卻不是她心甘情願做的,實在是閔氏逼的。閔氏還是舍不下穆振朝這個女婿,只想着,反正穆大人要在各地做官,婆婆再討厭,又不在身邊。只要她還沒下定決心退親,就不要做得太難看。楊雁回只得不情不願做了一雙繡鞋,並
裝模作樣的,讓何嫂子去鎮上鋪子裡買回來兩匹綢子,準備一道送去做壽禮。當然啦,楊雁回是絕不會帶來的。
這雙繡鞋甫被閔氏拿出來,便有眼尖的人讚道:“真是好手藝。我聽聞楊太太有祖傳的刺繡手藝,楊姑娘這女紅莫不是跟着楊太太學的吧?”
衆女客紛紛讚歎楊雁回的繡工。穆夫人總算覺得面上有光了,命人將那雙鞋收了。楊雁回忙從閔氏手裡將鞋拿過來,道:“娘,不是女兒忘了帶這鞋過來,這鞋女兒做差了。女兒一時糊塗,竟記錯成娘那腳的大小,這才做的鞋。”
秋吟覺得小姐這是故意找死。就算大少爺二少爺今日都在家,也救不得小姐了。
女客們又開始竊竊私語,吃吃低笑起來。穆夫人臉上躁得一陣青白,但仍是強撐着道:“不妨事,雖說是鞋做差了,心意到了也好。還是楊太太收着吧。”
閔氏不好當衆朝女兒發火,便也只好重新將鞋收了起來。
穆夫人又着人給閔氏看座。一時小廝去請的兩個歌妓來了,穆夫人便請衆堂客先聽曲子。
女眷們正熱鬧之際,一個媳婦跑進來,對着穆夫人耳語了幾句,穆夫人臉色當時大變。
衆人瞧着不對,忙問穆夫人怎麼了。穆夫人道:“也不妨咱們的事。老爺那邊收到邸報,說是也先又犯境了。”
那就是遼東又起戰事了。穆振朝就在遼東,也難怪穆夫人聽了這消息,心情不好。
楊雁回眼見如此,也不好再將自己那些歪招使出來了,只得安慰了穆夫人幾句,道:“穆公子武藝高強,他不會有事的,這可是他立功的大好機會。”
穆夫人一聽這話,便再顧不得氣楊雁回了,只覺得這姑娘還是很識大體的,方纔的事,都是一場誤會罷了。再想想兒子一心都系在這女孩兒身上,便更想不着爲方纔的事爲難雁回了,也只得道:“你這孩子真會說話,振朝去遼東,爲的就是殺敵報國,如今可是隨了他的心願了。”
衆女客也只得揀了幾句吉祥話跟穆夫人說了。一場壽宴,終是烏雲壓頂,匆匆散了。
楊雁回也覺得心裡怪不好受的。她並不想嫁給穆振朝,但卻覺得他是個好人,她衷心希望他能平安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