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雁回聽着阿四一五一十回稟案情,聽到“向經天”這個名字時,便忍不住脣角彎彎。她還真是想見見這位奇人呢。
雖說咬定了那套雕版只是爲了刊刻《寒燈小話》的主意是她出的。但爲防有人定要追問,是哪個賣給邢老先生雕版的,於是,俞謹白就很大方的將自己的師父出賣了。他說師父也不知遇到了什麼事,在路上耽擱了,以至於到現在都還沒入京,他算着路程,大約人快到談州了。
於是這小子很利落的飛鴿傳書,請師父幫個小忙。爲了穩妥起見,師徒之間傳信不止一次。俞謹白還將需要師父幫忙做的事,找的人,都悉數告知,師父他老人家倒也答應的很痛快。
而向經天,正是俞謹白恩師的大名。
東福書坊私刻禁書一案,京中由三法司會審,但在京中公開會審之前,早有巡按御史去談州重新審問此案。畢竟事涉朝廷命官,不能如普通人一般,直接將人遞解入京審理此案。京中和談州兩地分審,既可以保證季少棠、邢棟甫,沒辦法與談州的邢家人串供,也可令談州涉事官員,難以欺上瞞下,掩蓋事實。但是偏偏,邢棟甫就是需要和兒孫串供,推翻之前在談州的一些口供。
恰好俞謹白有辦法可以在巡按御史趕到談州之前,迅速聯繫到向經天。
向經天在談州是個很臉生的人,但邢棟甫在談州還是有些人脈的。只是出了這種事,也沒人敢隨便幫他。不過,向經天若利用邢棟甫的人脈,在朝廷派去查案的人抵達談州之前,設法進入死牢,和邢棟甫的三個兒子重新對好口供,也不是什麼難事。
至於向經天手裡怎麼會有雕版,那就很容易解釋了。像他這麼樣到處雲遊的人,他就說自己是在路邊一個破房子裡撿的,別人也不能說他撒謊。誰知道雕版的原主,是不是特地將雕版藏在沒人會隨便去的破房子裡的。
只是這件案子,竟然是這麼審理,還是挺出乎楊雁回的意料的。這防止官官相護的意圖真是太明顯了。看起來,今上還是很重視此案的。
待阿四說完了,楊雁回便道:“你接着去聽,讓阿五回來跟我講後來又審到哪了。”
阿四領命去了,剛拉開門,便被唬了一跳。就見閔氏黑着一張臉,已是殺氣騰騰的堵在門外了。
阿四連忙作揖行禮:“楊……”
“起開!”閔氏一把撥拉開阿四,進得雅閣,“砰”一聲關了門。
外頭的夥計原本以爲是有人來搗亂,正要來過來將人趕走,才走到門邊,卻聽到裡頭一聲怯怯的:“娘怎麼來了?娘坐。”於是便悄沒聲的退開了,還揮手示意其他人也別過來攪擾了楊恭人。
楊雁回瞧着閔氏怒氣衝衝的模樣,心知這是衝自己來的,立時變得小心翼翼起來。雖說娘自小到大都對她百般疼愛,但是娘一發火,她還是有些心虛膽怯。
閔氏將手裡一沓話本重重摔在茶桌上,怒道:“你是不是瘋了?你還要不要跟女婿好好過日子了?風言風語傳得滿京裡都是。你看看這些話本子上,這都寫了些什麼東西。女婿好性子不管你,你自己也不知道掂量掂量輕重緩急?”
一通怒吼,嚇得楊雁回往後縮了好幾步。這都是哪跟哪啊?!她收留邢老先生的事,娘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不過那時候也沒這麼多風言風語。也不過是以前秦菁鬧出來的那點子破事又被翻出來讓人說了幾日。誰知道這幾日是怎麼了,傳言甚囂塵上,越發不堪。
楊雁回蹙眉道:“我應了邢老先生要幫他,總不能半路撂挑子啊。而且……大哥說青梅村沒人亂說話。”青梅村的長輩,那都是看着她長大的。也有和閔氏、楊崎關係好的,也有和莊山和關係好的,要不就是怕莊山和的。底下年輕一輩裡,又有許多是和楊鴻、楊鶴、焦雲尚關係不錯的。會去大嚼舌根的人,本來就不多。楊雁回知道爹媽沒被人戳脊梁骨,也多少放心些。
閔氏道:“就是因爲沒人嚼舌頭根子嚼到我和你爹跟前,我們才傻乎乎的被蒙到現在。我還以爲你大哥踏實可靠,有他在,怎麼也不會讓你胡鬧。誰想着,連他也跟着胡來。等他回家了,我再跟他算賬!”
閔氏近來忙着幫小兒子挑選棺木,收拾要下葬的衣冠,又要選新墳地。有風水先生說,楊家早先那塊祖墳的位置不好,且那兩座新墳裡埋着的死鬼,對他們楊家二房有怨氣,這才鬧出兒子早夭的事。她和楊崎便商量着要遷墳。這一來二去的,也顧不得去花浴堂,也沒往京裡走。等事情傳得太過離譜了,她才聽到了風聲。
楊雁回伸手,小心翼翼自閔氏身前穿過,翻了翻那些話本,道:“這上面都胡說八道了些什麼啊?娘何至於生這麼大的氣?”可別人胡說八道,也怪不到她頭上啊。事實上,從陝榆一別後,她還沒見過季少棠呢。兩個從來沒見過面的人,能幹出什麼來啊,也值得別人瞎說。
閔氏指着女兒教訓道:“你還嫌自己的名聲好聽是不是?從一開始發現苗頭不對,你就不該繼續管這件事。”
“我……我後來本來……我也沒摻和了啊。”她後來的任務,主要就是陪着邢老先生喝喝茶,吃吃點心,下下棋,讓他寬寬心。然後去方家大門前做了一場戲,假裝被方家人拒之門外,藉此營造出方家絕不願意得罪太子夫婦的假象而已嘛。
“你還說!”閔氏氣得拿起一個話本,照閨女脊背上拍了兩下子,拍的楊雁回脊樑上一片火辣辣的疼。
一衆僕婦慌得連忙上前勸閔氏。秋吟還急急道:“太太,仔細手疼。”
楊雁迴心裡真是萬分委屈:“我沒嫁人前,娘都捨不得打我。怎麼如今要爲了別人誣賴我的話來打我呢?這又不是我的錯,我也沒幹什麼丟人現眼的事兒啊。別人不知道這話本里的真假,難道娘也不知麼。”她又管不了別人胡說八道。
“你還委屈了?你當初不管這件事,也沒人能說到你頭上去。你怎麼就知道,憑着季少棠和邢棟甫兩個人,就告不贏這狀呢?謠言都滿天飛了,你還坐在這裡關心什麼官司。我說你幾句,你還跟我嘴硬!你當外頭那些難聽話,是那麼好聽的麼?謹白聽一天兩天不打緊,讓他聽幾年試試!你怎麼就不爲自己想想呢?你們兩口子不過日子了麼?謹白還當不當這個官了?”
楊雁迴心裡腹誹,娘這不都是馬後炮麼。娘最初聽說事情又不需要她出面,只是楊鴻幫着邢老先生奔走幾日罷了,也不礙她什麼時,那不是也沒多管麼。現在發現事情不對勁兒了,就來打她,嫌她不能安生本分的過日子。
閔氏發了一通火,又氣又憂心,忽又一屁股坐到一個繡墩上,哀聲嘆道:“你們兩個孽障,就不能讓我省點心。可憐我的鶴兒沒了,他從小到大最聽我話,要是有他在……”
楊雁回看閔氏傷心,原本也情不自禁跟着難過,可是聽閔氏說到後頭,她就聽不下去了。娘以前總是說二哥頑劣愛鬧,大哥讓人省心的呀!只是想起楊鶴,楊雁迴心裡也是一陣堵,又是酸澀又是憋悶。她俯下身,湊到閔氏跟前,輕聲勸道:“娘就別生女兒的氣了。這次是女兒太輕率了,低估了人心的險惡。以後女兒一定不再這樣了。”
閔氏道:“你現在就跟我回去。這事你不許再插手,也不許再理會。從今天起,你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專心做個賢惠的官太太給別人瞧瞧。這風聲下不去,你……你就不許再出門。”
楊雁回見母親氣成這個樣子,也不敢不應,只得乖乖點頭稱是。閔氏看她乖覺,這才氣順了些。楊雁回又倒了杯茶奉給閔氏,道:“娘喝杯茶,歇口氣,咱們這就走。”
閔氏卻氣惱的推開了杯子:“我不喝。”
楊雁回只得放下杯子。她又恨恨瞧了一眼閔氏拿來的那一摞話本。也不知道是哪些卑鄙小人,寫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來敗壞她的名聲,還將她的母親氣得這個樣子。她隨手拿起一本翻了翻,不由道:“這是鴻運書坊的刻本。這個寫書的人居然是他。”
閔氏道:“鴻運書坊在哪兒?寫這個話本的又是誰?”
楊雁回道:“是一個叫華青雲的。娘看這裡,他的名字還在上頭呢。這個人好生可惡,以前東福書坊還出過他幾個話本呢。那時候,他和東福書坊的關係還不錯。不想他竟在這個節骨眼上,寫這樣的東西。這不是添亂麼?”
楊雁回又翻了翻其他幾個話本,對閔氏道:“就數華青雲這個本兒寫的早。想必是他先寫了,別人瞧賣得好,一時眼熱,便也跟着亂寫一氣。”
“華青雲是麼?是個真名兒還是個假名兒?”
“真名。他一開始就用的真名寫本子,出了幾個本後,也就捨不得換名字了。真要換了,書坊的人害怕本子賣的不好,給他的潤筆就少多了。”
閔氏拿起楊雁回方纔倒給她的那杯茶,一仰脖子,喝了個罄盡:“這個天殺的混賬王八犢子,竟敢敗壞我女兒的清譽,看我怎麼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