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傑縱然阻止了,卻仍舊擋不住葛倩容。葛倩容仍舊問道:“吳鳳樓可還有家人?”
戲班裡的人皆道,那吳鳳樓沒有家人,只有一個師父。因後來壞了嗓子,不能再唱戲,年老色衰後,生活越發的潦倒,只能靠吳鳳樓接濟。
葛倩容心底冷笑。吳鳳樓的遺書內容,綠萍早些年向蘇姨娘身邊的人打探過,後來跟她說得清清楚楚。爲了不累及他人,那遺書裡,吳鳳樓寫得好似別人從未知情,是他第一次向友人透露此事。所以秦明傑後來沒有朝整個戲班下手。但奇怪的是,吳鳳樓自稱家中有個老父。
或許吳鳳樓也心知,這麼幫蘇姨娘坑害一個無辜的少女不好,但已經答應了的事,他又不願言而無信,哪怕他是答應別人要去死!本來他就已經生無可戀了。
但是,他故意在遺書裡留了個破綻,說老家的家中有個老父。此事一查證便知是僞。那麼遺書的內容,也就會是存疑的。可恨秦明傑竟然那麼相信蘇慧男捏造的事,生生逼死親女。
秦明傑聽得已是冷汗涔涔,最終怒道:“你們這班戲子,都給我滾!”
慶喜班的人不知這些達官貴人爲何忽然來的脾氣,便灰溜溜走了。
葛倩容仍舊依言讓跟來的崔媽媽拿了兩封銀子去打賞了慶喜班的人。
從戲院回去後,秦明傑的臉色一直很難看。整個秦家的氣氛也都變得極爲壓抑。
眼看秦家將起一場風波,可沒想到後來竟然是那麼草率的結果。
此事令葛倩容心中翻天覆地一般驚起陣陣滔天巨浪。她嫁的這個丈夫,比她早先所知道的更冷血。
秦明傑一定是明白過來了的,秦莞是清白的,她是被人陷害的。但他卻死活不肯接受這個結果,生生的阻止了她的問話。
到底是誰陷害秦莞,連查都不用查。因爲秦莞一死,得益最大的,就是蘇慧男和她的子女。如今秦芳可還好端端做着她的侯夫人。秦芳這富貴榮華,是踩在親姐姐的屍骨上得來的。
葛倩容從秦莞的冤情下手,是深思熟慮過的。當初的秦莞,便是想到仔細查問戲班的人,也沒有這個能力。唯一有能力的秦明傑正在氣頭上,並不管她。秦莞終是落得含恨自盡的下場。
葛倩容想的是,他們到底是父女。便是以往,秦明傑甚是忽略這個女兒,若知道自己的親女被人害了,只怕也要動怒。反而姐姐和那幾個姨娘的腹中骨肉,一則只有綠萍肯幫她作證,可綠萍如今是秦芳的對頭,說出來的話,秦明傑未必肯信。二則,秦明傑對姐姐一向並無情分,他一直覺得羅氏是爲了自己掌管秦家內宅,纔給他聘了這麼個軟弱無能的繼室。那幾個妾,最初得了一兩年恩寵後,也都很快被他煩厭了。三則,尚未出生的孩子,他不見得有什麼感情。
幾番考慮後,葛倩容這才做出了她自認爲最保險的選擇。但是知道真相後的秦明傑,只是在逃避發生過的事。他也並未狠狠懲治蘇慧男,只是尋機向蘇慧男大發脾氣,徹底奪了她的管家權,又將她身邊幾個臂膀或攆出去或貶到莊子上,讓她徹底淪爲後宅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妾。但蘇慧男日常的飲食起居,秦明傑仍舊關照葛倩容,不許剋扣了,讓蘇慧男安穩做個富貴閒人罷了。
另外幾個姨娘,眼見蘇慧男徹底失勢,哪有不想上去踩幾腳的,卻也都被秦明傑發現後,嚴厲制止了。秦家那些趨炎附勢逢高踩低的下人,眼見老爺還是頗護着蘇姨娘,自然也等閒不給她氣受。
其實想一想也就明白了。蘇慧男的長女如今貴爲威遠侯夫人,長子是武舉出身,已在錦衣衛任職,二女已嫁給安國公一脈的嫡枝長子。這時候如果將蘇姨娘處置了,她那些早已長大成年的子女只怕要和秦明傑決裂。便是嘴上不說,心底也會恨透了這個父親。其中甚至可能包括秦明傑最爲喜歡的長子秦英。
崔姨媽嘆道:“那些嫡庶分明的達官貴人家,哪有似我們老爺這般的。人家便是小妾生了孩子,自小也只當嫡母是母親,自己的生母是姨娘。姨娘若犯了這麼大的錯,生父如何處置也不爲過。偏我們老爺將那蘇姨娘寵的不像樣,將她的兒子也看得比眼珠子還珍貴。如今已是尾大不掉。”
崔姨媽母女兩個如今和楊家的關係更是非同一般,比早先還要親近,是以,閔氏多問幾句,也就什麼都說了,說到後來,乾脆直接表達對秦明傑的不滿。
閔氏嘆息道:“這要是換了咱們當孃的,可是萬萬辦不出這種事。別說女兒清清白白的,便是真的……,也要想法子保住女兒的性命。若是知道孩子讓人逼死了,只怕恨不得要去給那人對命去呢。怎麼能跟沒事人一樣,就這樣不輕不重的處置了個小妾,就算完了?將一條毒蛇一樣的女人寵愛了這麼些年,秦侍郎好生糊塗。”
崔姨媽道:“現在還糊塗着呢。反倒是我們太太都要氣死了,替她姐姐和莞姐兒不值啊!”
楊雁回呆了半晌,眼睛直直看着前頭,目中卻是空無一物,聲若遊絲道:“娘,女兒去後頭……看看大哥帶回來的野兔。”言罷,身子便打着飄一般晃出了屋子,往後頭去了。
她早知道秦明傑不愛秦莞。任憑她如何努力,也不能叫秦明傑多看她一眼。但是十幾年的小意奉承被人糟踐到如此地步,哪怕自己丟了一條命,都換不來他對蘇慧男一點像樣的處置,還是讓她受不了。
她就不該,不該再問秦家的事。過去的兩年多裡好好的,她明明已經把在秦家的事忘乾淨了的。可如今往日的委屈,仍舊一幕幕掠過心頭。到底,她心底還是有着不平的。
怎麼能這樣呢?在秦明傑眼裡,秦莞到底算什麼?
楊雁回慢慢跌坐在菜地前,慢慢的小聲啜泣起來,漸漸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收不住。她是該盡情的哭一場。往日的冤屈,竟然再無法昭雪了。
她隱隱猜想過這個最壞的結果———或許秦明傑便是知道了真相,也不會做什麼。對他而言,秦家的穩定比什麼都重要。犧牲一個女兒算什麼?或許連繼母葛氏所受到的欺壓,秦明傑也不是全然不知,只是他不在乎。他討厭他的嫡母給他安排的這個女人,所以,她受多少委屈他也不在乎。就像不在乎秦莞冤死那樣。
可是事到臨頭,現實*裸的擺在面前,楊雁回還是難過得無法自已。她那十幾年的人生,到底算什麼?
模糊的視線裡,出現一雙緞面鞋子,黑鞋淨襪。
楊雁回察覺到有人來了,這才漸漸止住了哭聲,擡頭去看來人。
楊鶴俯身,低頭看着妹妹,神色納罕:“你這又是怎麼了?哭得這麼傷心。”
楊雁回立刻回覆心神,囁嚅道:“二哥,我真的不想嫁給穆振朝。”
楊鶴起身,回頭望向隨後跟來的閔氏、楊鴻、崔姨媽等人,一臉的無奈。
楊雁回乾脆耍賴,故意聲嘶力竭的乾嚎:“我不嫁人,我不想嫁人,這輩子也不嫁,尤其不想嫁給那個穆振朝。”
楊鶴直嘆氣:“雁回,人家好歹也救過你,你怎麼就這麼不領情?”
楊雁回道:“那你既然這麼領情,你嫁了他去吧。也不枉他救了你妹子一場。”
在場的人臉都黑了。
閔氏也惱了:“你這丫頭瘋了,整天胡說八道些什麼?定是看話本、寫話本的,惹得你瘋魔了。早些時候就不該由着你。這虧得都是家裡人在,若給外頭人聽到,成什麼樣子?”她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女兒到底對這樁婚事哪裡不滿意。
崔姨媽卻是笑道:“孩子這是不想離開孃的身邊,猛的一聽你給她說了人家,還受不了呢,容她緩緩就好了。”
……
閔氏並沒有容楊雁回緩緩,很快就將親事說定,換了庚帖和婚書。都是趁着楊雁回進京,將寫得長本子拿去給邢先生看並斟酌如何修改時悄悄辦的。待事情辦完了,才通知了楊雁回一聲。
楊雁回頓覺受不了。娘是如何從那麼寵她,變得這麼*了……
但她沒敢再嚎喪,還狀似不經意的流露出了幾分女兒的羞澀。因爲閔氏已經表現出不讓她寫話本的意思了。閔氏認爲女兒這個樣子,都是那話本害得!
眼見愛女已接受了親事,閔氏便也覺得表姐當初說得有道理,雁回以前只是一時無法接受要離了娘罷了,想來與那本子無關。是以,也就沒說什麼了。反倒是越發的心疼起女兒來。
……
楊雁回顧不得再爲秦莞的遭遇悲傷,便將熱情和精力悉數投入到了破壞自己和穆振朝的親事上。
穆振朝這廝倒也不是個呆板無趣的傢伙。他時常差小廝往花浴堂給楊雁回送些好玩的小玩意兒,好吃的小點心。這麼一來,弄得整個花浴堂的人都知道穆公子又給楊雁回送了什麼什麼東西了。
因楊雁回不常在花浴堂,回回那東西都要經一遍女工們的手,再送到她家裡來。要不是閔氏和莊秀雲在,只怕女工們更是要光明正大的細看穆振朝送給楊雁回的東西。
穆振朝很會收買人心,時不時還請整個浴堂的女工都吃一回點心。整個花浴堂的人都在說,楊姑娘未來的夫婿真是個大好人,將來也肯定對老婆好。閔氏也對女兒道:“這下可不怨娘給你挑的女婿不好了吧?”
楊雁迴心如鐵石,不爲所動,仍舊在琢磨着破壞掉親事。一邊琢磨又一邊咒罵秦英,這混賬東西怎麼想的?難道就不能告訴他的好兄弟,她早已有心上人了?他看着穆振朝往火坑裡跳有什麼好處?嗯,至少她自己覺得,穆振朝若娶了她,定是跳入火坑裡了。
終於有那麼一天,楊雁回攪和散這親事的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