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雁回聽得有人吟詠這首《春日早起》,不由循聲走過去,笑道:“焦大哥又走長鏢了?小鶯這是又在想念焦大哥了?”
那站在一樹開得絢爛穠麗的山茶花下,癡癡吟詠的少女,可不正是楊鶯麼?
楊鶯不防她也在,鬧了個臉紅“我……我……我是想着,咱們掛在浴室裡的字畫,雖多是畫在竹子上,天長日久的,也該拿出來曬曬。所以……我便來了。”
在浴室掛竹製的字畫是楊鶯的主意。一則雅緻新奇,方便賞玩,二則價錢便宜,三則,不似普通字畫那麼怕受潮。
楊雁回很不客氣的拆穿她道:“小丫頭,拿話唬我?咱們這花浴堂裡的女工那麼多,怎麼就輪到你下手幹活了?還偏偏大早起的來。不能等她們來呀?”
楊鶯越發羞紅了一張臉,好半晌纔想出話來回。只見她將手裡一個本兒往楊雁回那裡一遞,道:“姐姐還是先跟我說說吧,怎地你這話本子又寫起兒女情長了?我方纔唸的那首《春日早起》,可是剛從你話本里看來的。”
楊雁回道:“女人就愛看這個,我自然寫這個。”男人們重經史,輕小說,認爲這話本小說都是女人家的讀物,稱之爲“女通鑑”!她既是寫女通鑑的,自然寫女人愛看的。
楊鶯狐疑的瞧了一眼楊雁回。若說雁回姐沒心上人,偏偏她寫男女相思之情寫得柔腸寸斷,若說雁回姐有心上人,可雁回姐到底何時有了情郎?她究竟在思慕誰?
莫非雁回姐嘴上不說,其實心裡還是喜歡季少棠的?
還是……雁回姐喜歡焦大哥?也不對,雁回姐早說過了,她對焦大哥無意。
那應該是季少棠無疑了。雁回姐雖也說對季少棠無意,但便是有意,她又豈好意思開口說?她對季少棠,終歸是比對焦大哥熱絡多了。從自己和焦大哥定親前,雁回姐就對季少棠的態度更和軟些。
楊鶯頓時頗爲同情楊雁回。哎,這趙先生也真是的,連雁回姐都瞧不上,她能看上誰?話說回來,那季少棠的童子試考的甚好。縣試、府試、院試,成績甚佳。院試還高高的取了個第三。聽大堂哥所言,季少棠定然能在鄉試裡考中舉人。這評價,比給楊鶴的高多了。
可她的大堂哥也不差啊!大鴻哥院試還考了個第一哩,將來必然也能中舉。楊家哪點配不上那季家了?
想到這裡,楊鶯便笑問道:“姐姐許久不曾來過了,怎地今日這麼早便來了?”
楊雁回其實無心做生意,倒是覺得寫話本更有趣些。如今多是閔氏、焦師孃、莊大娘、秀雲、楊鶯、閔舅媽等人在打理花浴堂。焦師孃的意思,反正她們老焦家不是什麼讀書人家,而是那些小官宦和讀書人家看不上眼的沒根基的人家。她們家的未來媳婦天天來浴池幫忙,比天天窩在後院裡好多了,是以,並不反對楊鶯來花浴堂做事。
至於楊雁回,在悄悄將花浴堂是她出主意營建的事傳出去後,便甚少來了。至多不過無聊煩悶時,來花園裡散散心罷了。閔氏笑說她是個白等着分賬的,楊雁回便笑道:“我是未嫁女,我賺得的銀子,便是都給了家裡,也無妨的。娘既這麼說,往後我便不分賬了。我只要有潤筆做零花便是。”從此越發的丟開不管了。閔氏說她是想一出是一出,想起來要蓋花浴堂,比哪個都上心,說不管,便真的再不理會了。
聽楊鶯這麼問,楊雁回便笑道:“我正想着一個話本,不知後面該如何寫了,便來散散心。”
楊鶯道:“果真?我還當姐姐是來排遣那一片愁腸的。”
楊雁回聽出她話裡的取笑之意,故作惱怒,道:“小丫頭膽子越發大了,竟敢打趣起我來了?我哪裡有甚愁腸?方纔分明是我在審你,你這是以退爲進,想轉過話題麼?我可不依你。快說,方纔可是在想你的焦大哥?”
楊鶯忙笑道:“罷了,我知錯了,我可不敢惹姐姐,惹惱了,這麼兇巴巴的來審我。我可真要去浴室裡拿出那字畫來曬一曬了。”
楊鶯說完,將話本子置於茶樹下的一座矮矮的石墩上,往浴室裡去了。
眼見得小丫頭被審羞了,逃開了,楊雁回不願獨自在園子裡愁悶,便也同去了。
楊鶯還對她說起近來花浴堂的生意,道:“先前附近村子裡的婦人們,多是去那個小一些的女浴堂,久而久之,也怪豔羨這座花浴堂。還真有人舍了錢,進來這花園泡一次溫泉哩。不過也就是嚐個鮮,一年能洗上一二回便不錯。可架不住來得人多呀。咱們這花浴堂,生意越發好了。大夥都說你有頭腦。可我就是奇怪,別人怎知這是你的主意?這話是如何傳出去的?幸好沒人說三道四。人都只說,楊家的姑娘了不得喲。”
楊雁回道:“我如今不耐煩聽這些生意經。”她實在是無甚心情幫着照料生意,連個賬本都看不下去,更別提耳邊有人聒噪近來的生意了。
楊鶯只好閉了嘴不說,自去了一間浴室,取了字畫出來曬。她曬一樓的,楊雁回便去了二樓的浴室,將字畫拿出來曬。
因一樓有美人靠,二樓亦有扶手,二人一個將字畫晾在美人靠上,一個將字畫曬在扶手上,倒也便利。
楊雁回正曬着字畫時,看到一幅《洛神賦圖》,不由細細欣賞起來。待她賞過了圖,便將那竹簡搭在扶手上,好讓晨光曬一曬這受潮已久的圖。一低頭,只見下頭的美人靠上,只稀稀拉拉曬着幾幅圖,卻是不見了楊鶯。
楊雁回本以爲楊鶯又進哪間浴室收圖了,眼角餘光忽瞥見一樹灼灼的桃花下,隱約有一顆光頭。
楊雁回不由探着身子,往那邊悄悄打量。那光頭可不就是焦雲尚麼?楊鶯一身鵝黃色衫子,掩映其間。
楊雁迴心中一動,想捉弄這二人一番,便提了裙子,悄悄下了樓,摸到那樹桃花前不遠的一簇修竹前。人還未到桃花下,耳內便已聽得喁喁細語。
“不是說要去十二日麼?怎地十日便回來了?”楊鶯低問,聲音裡卻難掩驚喜。
楊雁回不由心道,人家說去十二日,十日便回來了。怎麼有人說去一年,兩年了還未見個影兒?
只聽焦雲尚道:“路上買了些物什,不小心買多了,帶着怪不方便,緊趕慢趕送回來,我身上也輕省些。”
這話說的連楊雁回都想笑了。分明是買了好些小物件,急着獻寶,有什麼不好說的?
楊鶯果然吃吃笑了,又問:“怎地一大早回來,也不先歇歇,倒往這花園子裡來。你不知道這花園裡,不叫男人進麼?”
焦雲尚道:“這會子又沒人,我要來便來了。”
楊鶯對這個回答很不滿意,假意惱道:“那你爲何偏要來女人來的地方?你又不是個女人。”
楊雁回屏住呼吸,生怕給焦雲尚發現了。這死小子,還是個男人呢,說句實話怎麼了?
靜了片刻,只聽焦雲尚道:“算了,我便實說了。我回去後,瞧不見你,娘說你在這裡,我纔來的。要不是衝你,我稀得進來麼?又不是城裡的女人,沒見過世面,看到幾朵花也稀奇得不行,還要花五十個錢爭着進來。”
楊雁回忍了半晌,才生生忍住了笑,只得悄悄退開了。待入了一樓的廳內,這才低低笑出聲來。罷,罷,不作弄他們了,叫他們敘一徐小別之情吧。
這焦雲尚和小鶯,黏糊得快趕上胡喜梅和董雙喜了。
不過楊雁回久未見胡喜梅了。胡喜梅及笄後,辦了婚禮,很快便隨着婆家人南下了。董家在京裡的生意遇到了難處,便將鋪子盤了出去,往南直隸去了。聽說是早先借給過一個故交一大筆銀錢,那故交在南直隸經營織坊,如今也做得像模像樣。他們家去投奔那個故交去了。後來胡喜梅託人給楊雁回捎過一封信,說她們在南直隸重新又安家了。此後便再無音訊了。
不想這楊鶯緊隨胡喜梅其後,又成了一個極受夫家疼愛的童養媳。
照今日這情形來看,焦雲尚只怕早將早年對楊雁回的一番心思,全撲在楊鶯身上了。
楊雁迴心說,人都道日久生情,果然誠不欺我。
她正笑着,忽想起什麼,笑容又僵住了。
焦雲尚那麼個死心眼的人,都架不住日日和楊鶯相對,如今早已轉了心思。俞謹白去了滇南後,莫不是也遇到個伶俐標緻的女孩兒,天天相對,日久生情,早將她忘了吧?
俞謹白,你這個混賬東西,你倒是捎來個信兒啊!你還不如胡喜梅記掛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