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的確是誇獎,聶小姐不必自謙。”平心而論,當不牽扯到任何利益的時候,賀蓮房對聶娉婷是非常欣賞的。
同樣的,聶娉婷對賀蓮房也是如此。也只有她的家人才會認爲她是一隻溫和無害的小白兔,可事實上她纔是聶家最冷酷無情的那個人。可笑的是她的家人對此毫無所覺,卻被一個外人看出來了。“若你我不站在對立面,公主,我想我們會成爲很好的朋友。”聶娉婷真心實意地說。
賀蓮房微微一笑:“不做朋友,也沒什麼不好的。”至少在成爲敵人的時候不會太難堪。
聶娉婷笑了:“是呀,也沒什麼不好的。”她們雖然不是朋友,卻也不是敵人,甚至在某種情況下,她們還能夠合作。所以,維持目前這樣的狀態是最好的選擇,聶娉婷也這麼認爲。
她和賀蓮房其實很像,但仍然有不同的地方。賀蓮房雖然如她一般無情,卻仍然有需要守護的對象,而聶娉婷——完全沒有。她唯一的目標便是能夠實現自己的抱負,除了身爲女子這一點束縛着她之外,沒有任何能讓她感到扼腕或是氣結的地方。即使她在賀蓮房面前一直表現的很溫順謙恭,但賀蓮房知道,對方若是拼盡全力一搏,自己便是能死,至少也得去掉半條命。
她們的根基都還不穩。所以,是的,將來的某一天,也許她們會完全地站到彼此的對立面上去,但現在,不會。
“信陽候想必很快便要回京了吧?”賀蓮房問。
聶娉婷狀似不經意地回答道:“正是,父親飛鴿傳書來消息,大概再要半個月左右便能回到燕涼了。他在這裡折了兩個兒子,自然是不可能袖手旁觀,再找其他兒子回來處理的。”果斷兇狠的聶倉,沉穩冷靜的聶芒,兩人竟紛紛斷送在燕涼城,惟獨一個一根筋的聶航得以保全,想也知道信陽候此刻會是什麼心情了。
他們信陽候府,之所以能夠屹立百年不倒,靠的是什麼?那便是子嗣!有能力、有出息、有志氣的子嗣!而聶家年輕一輩中,就屬信陽候的幾個兒子最爲出色。他們不僅生得一副好樣貌,且個個能力過人,皆非池中物,是他們撐起了信陽候府這棵參天大樹。可如若根基動搖了,再高大的樹也會有倒塌的一天。
信陽候很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即使知道自己離開邊疆,有可能生出變故,也依然選擇了回京。失去軍隊或是軍心,和家族覆滅比起來,可真是太微不足道了!
“本宮倒是想見見聶小姐的其他幾位兄長呢。”賀蓮房若有所指地道。“仔細想想,當真是叫人奇怪,明明都是聶家男兒,可幾位將軍的性子卻是實打實的不同,本宮覺得很有意思。”
聶娉婷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幾位兄長並非同母所出,性子有不同也在很正常的。公主,若是公主不介意,我想知道,我大哥和二哥,他們可還安好?”雖然哥哥們堵了她的路,聶娉婷心裡也的確是想要好好教訓他們一次,但她從頭到尾都沒想過要他們的命。雖然他們每個人都有着極其強烈的控制慾,但他們也是真心實意地疼愛着聶娉婷,這一點聶娉婷也看得出來。她的確想要達到自己的目標,但這並不代表她會選擇以家族兄長的性命來做代價。
賀蓮房但笑不語,聶娉婷便知道她其實是不想跟自己說實話了,便起身準備告辭。
將聶娉婷送走後,搖光很是不解地問道:“公主,您當真相信那聶小姐說的話?奴婢總覺得她好像還有別的想法呢?”
“別看這位聶小姐看起來這樣好說話,她可是個狠角色呀。”賀蓮房感慨,“多有魄力,且堅定的一個女子。”想要什麼,就不管世人的眼光,自己去爭取,這樣的人,賀蓮房其實很有好感,有的時候她也很想效仿,討厭誰,便想法子讓誰死去,想要什麼,便不擇手段地去爭取。永遠不會有任何的停留和猶豫,做什麼都毫不拖泥帶水。
真是可惜呀……她們註定不能做朋友。
“這聶小姐再厲害,難道還能比得上公主不成?”經過這麼久的相處,搖光對自家主子可以說是瞭解一二了,誰能想到,公主這樣美麗溫柔的面孔下是一顆多麼玲瓏的七竅心!那聶小姐便是成了精,也得栽在公主的手上。
“我存了利用她的心思,她又如何沒存利用我的心思呢?”賀蓮房笑起來。“我們這叫雙贏。”
就如同聶娉婷所說,半個月……實際上不到半個月,只大概有十一二天左右,信陽候果然進京了。他是個極其嚴謹且好看的男人,有一雙似乎能看透人心的嚴眼睛,若是不說,賀蓮房甚至都要以爲他是聶家諸子的兄長,而非父親了。
和他的幾個兒子不同,信陽候的身上完全不見絲毫戾氣和囂張,他看起來就像是一位溫文爾雅的書生,下一秒就能從盔甲裡頭掏出文房四寶揮毫書寫的那種。總而言之,就是特別特別的有氣質,即便是賀蓮房見了他第一面,都覺得很是衝擊。
早在這之前,她想過很多種見到信陽候府的情景。此人既然名震天下多年,便說明必定不是個簡單人物。這樣事業有成,且又輩分在那裡的男人,在見到她這個“嫌疑人”的第一面,不知會說些什麼呢?賀蓮房甚至都做好了面對信陽候勃然大怒的準備。不過對方卻冷靜得很,別說是來找她麻煩了,根本就是對她畢恭畢敬!
只看他的態度,賀蓮房真的都要以爲信陽候府都是一批真正的忠臣了。誰叫信陽候府長着一張極容易給人好感,且又極具可信度的臉!
其實聶芒的長相和信陽候很是相似,只可惜聶芒年紀輕,到底沒有上了年紀的男子沉澱出來的,那種經過歲月洗滌和歷練過的味道。即便是曾經做過鬼的賀蓮房,在見到信陽候的那一瞬間,都在心底忍不住讚歎了一句:好一個儒雅男子!
和青王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質不同,信陽候真的給人一種特別容易親近的感覺。尤其是他笑起來的時候,一個年近半百的男人,竟然還有一個若隱若現的酒窩!
誰能相信這樣一個蓄着美髯,眼神溫和的男子,會是傳聞中令人聞風喪膽的信陽候聶無跡呢?
單從太后和皇上的表情來看,他們對信陽候的態度和印象也都是很好的,那麼,皇上又爲何對信陽候府不能全身心信任呢?賀蓮房想不通這一點。越是接近上一世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她就發現眼前的局勢如同一團亂麻,混亂的她什麼都看不出來。即使抽絲剝繭,也依然覺得局裡有局,環環相扣。而這背後,似乎都有一隻神秘而詭異的手在緩慢地推動着。
只是不知,她的重生,有沒有讓局勢有了很大的轉變。
賀蓮房不止一次地想過事情背後的主事者到底是誰。她曾經想過,會不會是二皇子呢?可後來她否決了這個想法。即使最後的贏家是二皇子,也並不能證明他就是那隻黑手。那麼,難道會是青王?這就更不可能了,青王若是想當皇帝,不是賀蓮房太自信,她是真的覺得,只要青王想,他根本不必浪費什麼力氣,便能登上那個位子了。單憑他的能力,憑他的軍心,便能在衆人擁護下黃袍加身了。更何況,青王爲人剛正不阿,正直嚴肅,他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的。
不是二皇子,也不是青王,那麼其他的皇子就更不可能了。
賀蓮房決定不去多想,走一步算一步爲先。總有一日,她能將這一切都徹底弄清楚。
正在出神間,一個溫潤的嗓音喚回了她的神智:“公主,公主?”
賀蓮房猛地回過神,才發現信陽候正站在自己面前,僅數步之遙,面上帶着溫和有禮的笑容。說真的,他笑得非常溫柔慈愛,如同一個令人心生尊敬的長輩。尤其是對一個剛剛十五歲的少女而言,這樣充滿男性魅力的成熟男子,實在是吸引力十足。面對這樣一張笑臉,無論是誰都無法冷面相對的。
“……原來是信陽候爺,不知侯爺有何賜教?”
“先前微臣在御書房與皇上議事,期間有外族使者覲見,皇上便讓微臣到御花園中隨意走走,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公主。”
信陽候說話的聲音很有磁性,且十分低沉,似乎是從胸腔裡發出的聲音,非常之迷人。賀蓮房聽着,竟忍不住有了一絲失神,幸而她極快地反應過來,太后午後小憩,她在壽寧宮待得悶得慌,這纔出來走走,見御花園鮮花開得不錯,便就勢坐在涼亭裡賞花,沒想到竟會和信陽候偶遇。
先前她陪同太后也是見過這位侯爺的,只是並未說過話,如今就近了一瞧,才發現信陽候面上竟連一絲皺紋也無,光滑緊實的面孔,讓那張俊美的面孔顯得格外年輕有精神。若是個不知道的,還當他是聶家男人們的兄弟呢!“侯爺客氣了,這御花園內諸花開得甚好,侯爺若是有興趣,大可走上一走,觀賞一番。”
信陽候以一種不至於太逾矩,卻又十分專注的目光凝視着賀蓮房,笑道:“聽聞公主已與青王爺定下婚約?”
賀蓮房道:“然也。”
“當真是可惜了,公主如此芳齡,微臣尚有幾個不成器的兒子未能成家,若是得娶公主,豈不是人生一大樂事?”說這話的時候,他緊緊地盯着賀蓮房的臉,試圖從她的面部表情或是眼神中找出什麼異樣。
賀蓮房微微低下頭,略有些羞澀的一笑,隨即輕聲道:“侯爺這說的是什麼話,令公子皆是人中之龍,自是不愁成家的。”她表現的落落大方,完全沒有絲毫心虛或是忐忑的痕跡。
天知道,在面對信陽候的時候,她其實是有些緊張的。若是有人能去看她的袖子,便會發現,袖子裡的一雙纖纖玉手,正在微微地顫抖着。
賀蓮房很清楚信陽候有多麼危險。這個男人能在上一世選擇站在二皇子那一邊,將整個聶家傾巢之力都獻出來,爲新帝登基立下了汗馬功勞,足以可見,他是個極其敏銳、睿智、殺伐決斷的男人。這樣的男人,跟幼稚的聶二以及略顯不成熟的聶大不同,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又應該通過怎樣的渠道去得到——並且,無論結果如何,都決不後悔。
信陽候低笑:“聽說公主與微臣那小女兒是不錯的朋友,娉婷是個活潑頑皮的孩子,想來爲公主添了不少的麻煩吧?”他像是一個長輩般問話,但眼神……卻有種賀蓮房說不上來的奇怪。
她搖搖頭,道:“聶小姐是個很好的朋友,並沒有多麻煩。”
信陽候驀然露齒一笑,賀蓮房不禁爲之迷惑,此人當真是有七個孩子的信陽候府麼?爲何看起來如此年輕?她素來善窺人心,可面對信陽候,卻什麼都看不出來。對方的防線滴水不漏,無論是從表情還是肢體動作,賀蓮房都無法判斷這到底是個怎樣的男人。她只能以前世對信陽候的記憶來考慮,他是個言必行,行必果,並且決不後悔的男人。這樣的人意志最爲堅強,就如同堅硬的磐石,無人能夠將其擊潰。
“既是如此,微臣便不叨擾公主賞花了,微臣告退。”
“侯爺請。”
信陽候轉身離去後,賀蓮房背過身來,端起茶盞輕輕啜了一口。皇宮內院的自然都是好茶,只是賀蓮房從來都不喜歡茶水的味道,嚐起來就像是“無奈”。所以除非必要,一般她是不沾茶水的。
因爲背對着信陽候,所以她完全沒有看到,信陽候在拐彎處回眸望的那一眼——完全不像是一個溫和慈愛的長輩!
聶倉、聶芒、祁玉河這三個人,在燕涼城似乎是徹底的消失了,誰都不知道他們的下落,也沒有他們的消息。最初的時候,百姓們還會對此津津樂道,街頭巷尾的討論,可隨着時間一天一天過去,終是有更熱鬧的八卦消息打破了這個經久不衰的閒料,成爲了茶餘飯後的新寵兒——那就是,翰林府的少夫人,據說早產生下了一個只有七個月大,並且多了兩根手指,眼珠是白色的可怕嬰兒!
據說這個嬰兒剛出生的時候就會吸血,當少夫人喂他奶的時候,他便狠狠地咬住□□,死命的吮吸,直到連血都吸出來都不肯罷休。爲了養活這個小怪物,翰林府據說都死了好幾個丫鬟了!
據說這些丫鬟呀,死後都不肯離開翰林府,硬是要找那小娃娃復仇。可一個小孩子懂什麼,於是他們就整天在翰林府徘徊來……徘徊去,執念未盡,無法投胎。
而這一切,都是由翰林府的大少爺上官悟娶進了一個掃把星導致的!
賀紅妝的名聲更臭了,連帶着她生下的孩子都不能讓她快活,因爲——經過七個月的懷胎,她生下了一隻怪物!
怪物不睜眼沉睡的時候非常像是人類嬰兒,可一旦他醒了,或者是餓了,便會睜開一雙覆滿白色翳的眼睛,直勾勾地對着某個他根本不知道在哪個方向的人看,似乎在催促對方趕緊給自己餵奶。
這些個消息越傳越廣,很快就弄得人盡皆知了。上官悟對此感覺非常非常非常的丟人,他怎麼也沒想到,好好一個如水般的佳人,在生完孩子後竟然變成了這樣一個可怕的形象!
即使賀紅妝仍然貌美如花,上官悟也沒有心思去欣賞了,他滿心滿腦子都是燕涼的百姓對他們上官家的唾棄和厭惡,而上官進更是對賀紅妝充滿怒氣。
這個怪物一樣的孫子,他到底還是選擇了留下來,雖然上官進也曾想過要將其扔進泔水桶裡溺死,可,那到底是自己的第一個孫子,無論如何,上官進迄今都沒有決定到底要如何處置這個孩子。
因爲這孩子的事情,上官悟更加疏遠賀紅妝了,現在他幾乎每天都耗在何柳柳身上,不管幹什麼都與他形影不離。對於賀紅妝院子裡的下人前來報信說夫人身體不適想見少爺或是怎樣怎樣巴拉巴拉的……連考慮都不考慮,大手一揮:不去!
何柳柳偶爾還好言相勸,要他去看看,可次數一多,上官悟就會發脾氣,不去不去,說了不去,就是不去!
他似乎是在因爲那個奇怪的孩子而遷怒賀紅妝,但何柳柳很清楚,上官悟這是怕了。他害怕賀紅妝身上真有百姓們所說的什麼詛咒,怕賀紅妝真是天上掃把星下凡,害怕一切不好的成真。而只要一想到賀紅妝,上官悟便會想到這些不美好的事情。最簡單的做法就是眼不見心不煩,所以上官悟根本不樂意去見賀紅妝,根本就不是何柳柳不讓他去的。
當然,關於這一點,賀紅妝就不這麼覺得了,她從來都不相信何柳柳對自己有什麼善意,何柳柳一定是想害自己的,只是自己防範的周全,所以對方一時無從下手而已!
可轉念又一想,除了何柳柳還有誰會希望她的孩子不要出世呢?如果這個孩子沒了,只要何柳柳能及時懷孕,誕下子嗣,那麼整個上官進的一切,就都是何柳柳的兒子的了!
賀紅妝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她思來想去,覺得問題可能還是出在何柳柳身上。不然怎麼可能她好好一個孕婦會突然難產呢?甚至險些連命都丟了!賀紅妝覺得,這一定是何柳柳的詭計,對方在暗地裡不知想什麼,然後偷偷地對自己出手了。
可是她沒有證據!
事實上賀紅妝也沒想到要去找證據,因爲她的心情特別焦躁,所以一聽見孩子的哭喊聲便煩得慌。這一日,孩子哭喊的越來越大聲,賀紅妝本來就心情不好,被這哭聲弄得更是生氣,她幾大步走了起來,一巴掌扇到了孩子臉上。
瞬間,世界清靜了。
賀紅妝覺得,她早就該發現這個好方法了!
站在襁褓前,賀紅妝看着自己兒子的眼神沒有絲毫溫情。一個不能給她帶來任何利益的兒子,要來有什麼用?所以賀紅妝對這個兒子可以說是越看越夠越看越厭煩,真是恨不得一巴掌將其打死。
她白了襁褓中的孩子一眼,甚至不敢出手抱他,因爲她也害怕這個不祥的兒子會給她帶來黴運!可賀紅妝也沒有辦法,因爲孩子有異樣的緣故,她在上官進的地位可以說是直線下滑,以前吃午膳,她還能一個人在自己的院子裡頭享受小廚房,什麼補品都是可着勁兒的送來,現在可好,別說是補品了,就連想吃的菜色都沒有了!
賀紅妝負氣一甩手,走到門前,倚着門框向外眺望。她在希望上官悟能出現在她的院子裡,現在他不肯見她,更別提是聽她解釋了。賀紅妝覺得這一切都是因爲有何柳柳那個小賤人在背後指手畫腳的緣故,否則上官悟絕對不會這樣對待她的。他們曾經有過一段非常快樂幸福和滿足的時光,她還牢牢地記得那點點滴滴,難道上官悟卻已經忘掉了嗎?
賀紅妝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但恐怕她必須承認。
男人的感情就如同奔涌不息的江河,看似深情厚愛,其實藏污納垢。很多時候,他們的感情與喜歡,其實根本不能夠完全相提並論。
她倚在門邊也不知看了多久,期間孩子再也不曾哭過,賀紅妝以爲是孩子睡着了,便想着回牀上之前先看看孩子有沒有什麼需求,比如說吃奶或是排泄之類的,也省得她總是要在半夜裡起來……上官進好狠的心腸,在相信她是掃把星之後,便勒令她一個人照顧孩子,決不可以假手他人,就怕把身上的晦氣給過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