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不着痕跡,予下馬威
是夢。
無主孤魂四處漂泊,卻礙於人世間的牽絆被束縛在學士府,她眼睜睜看着自己年幼的弟弟被上官氏以磨練學習的名義送到權貴手中,看着那稚嫩的孩子被無情下流的玩弄,而擁有醜惡嘴臉的人卻哈哈大笑的場景。這一場披着華美謊言的殘酷陷阱,受到致命傷害的只有她的幼弟,上官氏卻博了個愛護繼子的好名聲。她又看到她美麗的妹妹,被殘忍拒婚,明晃晃的聖旨上,宣召着賀氏茉回,無才德依傍,仗勢欺人,惡名在外,不配入皇室爲妃。而那背信棄義之人,則迎娶了賀紅妝爲正妃。穿着一身正紅色嫁衣的賀紅妝站在茉回身前,迫她下跪,嘲笑譏諷。再一轉眼,便是茉回着了嫁衣,被迎進張家。
蘭潛染了天花,沒人去救他,沒人願意幫幫他,上官氏怕惹了麻煩,連大夫都不請,便將小小的他用草蓆一卷,趁着夜深人靜,命人悄悄丟到了亂葬崗。而自己只能看着,無能爲力。蘭潛眼中再沒了希望,他還那麼小,他還要考取功名,建功立業光耀門楣,可他的一生已經全部都毀了。他的眼睛是那麼灰暗那麼無神,彷彿早已死去。
一抹白綾纏上賀茉回的脖子,一寸寸、一點點收緊。她的瞳孔開始放大,臉色變得青紫,瀕臨死亡的模樣令人戰慄。那剛即位的新帝一道聖旨下來,便徹底定了她的罪名。賀氏茉回,失貞無德,與人通姦,罪無可赦。她便再也不是兵部尚書夫人,而是萬人所指的淫|婦。她腹中還有未出世的孩子,她的丈夫張正書摟着賀綠意得意洋洋地俯視着她。
賀氏一族嫡出子女,終於徹底死絕。從此後,賀家嫡系男盜女娼,無能好妒,名聲壞透,世人髮指。
一股熊熊的烈火在胸腔中奔騰、燃燒、爆裂。那是冤屈,是仇恨,是無法保護弟妹的自毀,自厭,是隻能看着無法阻止的憤恨和絕望!她修了一輩子佛,死後卻成了孤魂野鬼,目睹了這一切悲劇,若是上天要降怒,便只罰她一個人好了,爲何要累及她無辜的弟妹?他們還那麼小,他們不應該變得這麼灰敗死寂,他們應該有一個美好的未來!
就在心口的疼快要將她扎破的時候,賀蓮房睜開了眼睛。
陸媽媽手上拿着柔軟的帕子,正給她擦拭着額頭的冷汗,擔憂道:“大小姐,您是不是做了噩夢了?”
“陸媽媽!”賀蓮房緊緊地抓住她的手。這時候的陸媽媽,還很年輕,不是她記憶中白髮蒼蒼垂垂老矣的模樣,陸媽媽還好好的,還沒有被上官氏趕出府,打斷腿,弄瞎雙眼。所有的不幸都還沒有發生,她還有挽救的機會。
大小姐突然撲入自己懷中,陸媽媽也被嚇了一跳,這於禮不合,可懷中少女的身子纖細柔弱,顫抖如同風中落葉,她心中愛憐萬分,忙安慰道:“大小姐這是怎麼了,有什麼事情,都說了出來,讓老奴同你一併分擔。”
賀蓮房在她溫暖的懷抱中搖搖頭,過了半晌,方道:“陸媽媽,已經什麼時辰了?”
“還有一刻鐘才酉時呢,不急。大小姐要梳洗換衣嗎?”
“嗯,琴詩瑟詞回來了嗎?”
“一早回來了,二小姐跟大少爺那都好好的,周媽媽喬媽媽還有四個婢子也都回來了,吃穿用度也都換成了一等的,大小姐儘可放心。”自賀蓮房出生,便是陸媽媽一手帶大的,她心裡在想什麼,陸媽媽自是清楚得很。
賀蓮房頷首,就着陸媽媽的手掀開被子起身,在她的服侍下換了件顏色稍微鮮亮些的淺碧色束身小襖,配着嫩綠的褶裙,說不出的俊俏風流。她以前偏愛素淡的顏色,但生得這般容貌,素淡的色彩雖然別有風味,卻還是敵不過豔色。
髮髻剛剛綰好,陸媽媽將手中的碧玉蓮花簪子點綴上去,銅鏡中美人的氣色無疑便好了幾分。先前賀蓮房在佛堂待得太久,膚色本就白皙的她如今看來更是白的透明,若是不小心,怕是會嚇到人。碧綠的簪子讓她多了分人氣,而這顏色雖然顯眼,卻並不逼人,所以這份美麗也不會顯得太過張揚。
等到了福壽園,賀茉回跟賀蘭潛都已經到了,周媽媽喬媽媽還有姚黃魏紫莞爾依人四婢隨侍在他們身後。見狀,賀蓮房稍稍放下了心。這幾個都是跟着母親陪嫁過來的,對母親和他們姐弟三人都是忠心耿耿,上官氏想盡了法子也沒能將其籠絡,這才尋了不少名目將人從他們身邊趕走。
“大姐,你可來了。”賀蘭潛笑眯眯上前挽住她的手,不由分說地就將她拉到徐氏旁邊坐。徐氏端詳了下賀蓮房的氣色,微微點頭道:“女兒家就是要打扮的漂亮些,回頭祖母讓人給你重新訂些首飾,今年燕涼流行的花色造型,連我這個老太婆看着都免不得要心動呢。”
賀蓮房掩脣輕笑:“祖母慣會打趣,您看着可一點兒都不顯老。”
“就是就是,祖母可年輕的很哪!”由於賀蓮房的出現,賀蘭潛也不再像是往常那般冷着個小臉不愛講話,而是流露出了孩童的天真,偎在徐氏身邊。“二姐,你說是不是?”
賀茉回倒了杯茶呈到徐氏面前,說:“那是自然。”小臉微微有些紅,她平日犟慣了,乍然對徐氏說說好話,總覺得有些彆扭。
賀蓮房微笑着看着面前這一幕,她的弟妹啊……是如此的單純天真,他們的眼睛還是如此乾淨明亮,這些美好,她永遠都不會讓其消失。
祖孫四人其樂融融,正說得高興,上官氏的聲音便傳了來:“媳婦給娘請安了。”
許是心情好,徐氏笑道:“坐吧坐吧,都是一家人,客氣什麼?”
聽了這話,賀茉回同賀蘭潛神色都是一變,他們對上官氏的厭惡,無論如何都不會消弭的。反倒是賀蓮房,笑容溫柔平和,起身對着上官氏微微一福:“二夫人來了,蓮兒這廂有禮。”
“蓮兒快快請坐,老夫人說的是,一家人,無須客氣。”語畢落座,坐在只有正室夫人才能坐的地方,想來平日裡也是坐習慣了的。
賀蓮房的笑容沉靜如水,她看了弟妹一眼,見他們二人神色都是排斥,眉毛便輕輕蹙了起來,又不着痕跡地望了一眼徐氏,見其並未察覺,便刻意將話題引開:“對了,兩位妹妹呢,怎麼都還沒來?”
賀茉回暗忖:大姐這起的什麼頭,這不是給二夫人臺階下嗎?若是她順勢向祖母求情,那該如何是好?
“蓮兒。”上官氏眼眶一紅,哀哀慼戚道:“紅妝和綠意猶在洗衣服,說是惹惱了祖母,實在不孝,所以甘心受罰,要去佛堂爲祖母您唸經祈福,保佑您長命百歲,福泰安康呢。”
徐氏一聽,心腸當即軟了。這兩個孫女雖是庶出,但也是天天到她跟前請安孝敬的,平日裡陪着她伺候她,真是一天都無歇。她們既然已經想通了,便說明懂了事,知了錯。這麼一想,她便覺得自己罰的有些重了,正準備開口免了這懲罰,賀蓮房卻剛好開口:“祖母,兩位妹妹既已經知錯,您便網開一面,饒了她們這一回可好?外祖父常說,家中父慈子孝,夫義婦德,兄友弟恭,姐妹齊心,纔算安平和睦。蓮兒剛出佛堂,這第一頓晚膳,總要吃得盡善盡美纔是呀。”
徐氏剛心軟便聽到賀蓮房的話,所謂父慈子孝,夫義婦德,兄友弟恭,姐妹齊心這十六字,心中一動,又不免想起先前賀紅妝與賀綠意所說的大逆不道的話。再一想,這話可是從靖國公口中說出來的,那是蓮兒姐弟三人的外祖父,紅妝綠意佔了蓮兒的菡萏築,又如此膽大妄爲,萬一傳到靖國公的耳中……想到那古板固執的老頭子都敢在金鑾殿上和皇帝對着吼,一身骨頭硬的要命,最爲重視倫理綱常。徐氏心裡猛地打了個突兒,先前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也沒了,冷着臉子道:“蓮兒你太過心軟,做錯了事情自然是要受罰,否則下一次豈不還是會再犯?”
“祖母莫氣。”賀蓮房忙端了茶水服侍她喝了一口,溫聲勸慰道:“那畢竟是您的親孫女兒,蓮兒不孝躲在佛堂的時候,全是她們代替蓮兒孝敬您,若是這樣罰了,傳出去,外人豈不說祖母的不是,說您苛待庶出?”
“誰敢!”徐氏一聽這話,氣壞了。“我待你們,何曾因爲嫡庶之別偏過幾寸的心!這學士府裡保不管有碎嘴的,也是受了人的指使,刻意抹黑我這老太婆!”說完瞪了上官氏一眼,都是她教出的好女兒!若是自己真罰了她們,是不是便會傳出自己苛待庶出孫女的流言來?難道上官氏是想憑藉這個來威脅她嗎!
上官氏低首做垂聽狀,心裡卻是十分忐忑。在她的印象中,這位大小姐向來是個軟糯好拿捏的性子,如今她說出這樣一番話,到底是巧合還是刻意?若說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句句直戳老夫人的心窩。可若說是刻意,她的表情和眼神又都非常誠懇真心,一時間,上官氏也拿不準。
聽她這番話,雖是在爲紅妝綠意求情,但卻惹得老夫人更加惱怒,原本自己說些好話,再讓女兒們過來求個饒服個軟,老夫人看在往日自己百般伺候的份兒上,自然不會多加阻撓。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