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陳太醫不愧是連皇上都曾讚揚過的妙手回春,他只是給大徐氏紮了幾針,又開了副藥讓一日三次,三碗水煎成一碗服下,沒到一天,大徐氏就睜開了眼。
她剛醒過來的時候還有點暈暈乎乎的,好像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似的,不過當她看到兒子兒媳都圍在自己牀前,一副擔憂恐懼的模樣時,大徐氏腦子裡閃過一道閃電,昏倒前的一切記憶都悉數回籠,她終於想起來,如今的張家是個什麼樣的情況。當下她也顧不得別的,連忙一把抓住張員外的手叫他去大學士府尋求幫助。
張員外頓時窘迫不已,他向來懼怕母親,被大徐氏這樣凌厲的眼神盯着,他沒被嚇尿褲子就已經很是不錯了,又哪裡敢說他們去了賀家,結果卻什麼來沒撈到呢?別說是求銀子了,就連點糧食都沒弄回來!張員外覺得,這賀勵未免也有點太摳門,若張家有賀家這樣的財氣權勢,那麼窮親戚想要什麼就要什麼,哪裡還需要這樣再三懇求?
他也是個不會反省自己的,總之不管什麼都是別人的錯。掌管中饋的是大徐氏時,府中出事,那就是大徐氏辦事不力;現在掌管中饋的秦氏,所以張員外覺得,他們一家之所以得不到賀勵的幫助,那必然就是秦氏的錯了,反正跟他是一點關係都沒有!
在大徐氏的銳利的目光中,張員外終究是磕磕巴巴地把一家三口去大學士府求賀勵幫忙的事情給說了出來。當然,其中加油添醋的說賀家的不好,再不着痕跡地把錯都朝秦氏身上推,他自己卻是一副忠厚老實彷彿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大徐氏養了這個兒子這麼多年,他是什麼德性豈會不知?只是和兒媳比起來,自然是兒子更受她疼愛了。大徐氏怒目瞪向秦氏,厲聲道:“都是你做的好事!”
隨後便用最嚴苛最冷酷的語氣將秦氏給罵了個狗血淋頭,順便發泄了一下內心的怒氣跟沒有銀子的恐慌。大徐氏活到了這個年紀,最是在意銀兩,俗話說的好,有錢好傍身,人一上了年紀,對養老的事情就會變得非常在意。不過在這之前,大徐氏敢誣賴賀蓮房,敢跟賀勵撕破臉,被賀勵趕出來也不曾示弱,那都是因爲她還有底牌。藏在牀頭青磚底下的銀票,那顆價值連城的南珠,都讓大徐氏覺得,就算她一貧如洗,攀不上什麼高枝,只要有這些東西在,就也餓不死。
可現在呢?她什麼都沒有了!
明知道東西丟了,但卻不知道是在哪兒丟的,又是怎麼丟的,更不知是丟到了哪兒去,大徐氏面上看着還算冷靜自持,其實心底早就亂成了一鍋粥,這讓她直接忽略了張正書不尋常的臉色跟飄忽的眼神。畢竟這個大孫子在她眼裡一直都是個有出息的,大徐氏怕是死都想不到,她丟失的銀票跟南珠,就是被這個“才華橫溢”的大孫子盜走的!
秦氏素來被大徐氏壓着,如今又被指着鼻子一通痛罵,俗話說泥人還有三分土性,這兔子急了尚且咬人,更何況是秦氏這個心胸本就狹隘,又被大徐氏在頭頂上壓了這麼多年的人呢?她心底對大徐氏頓時恨之入骨,覺得自己自打嫁入張家來就沒過過幾天舒心日子,每日要請安立規矩不說,連用點銀子都得親自給大徐氏報備才能去賬房那兒領。如今書兒都已經長大,自己卻還未能翻身做主人。秦氏聽着大徐氏不停地責罵,一口銀牙幾乎都要咬碎。
正在大徐氏罵的口沫橫飛直起勁兒的時候,一陣嘈雜的聲音突然從外頭傳了過來,只聽得似乎是女子謾罵尖叫之聲,而且越離越近,也不知是何原因。
大徐氏作威作福慣了,斜眼掃了屋子一圈,她自然是捨不得使喚兒子的,便隨意地跟秦氏一揮手:“去看看怎麼回事!”
秦氏聽了,氣不打一處來,這屋裡又不是沒有丫鬟婆子,叫她堂堂的夫人去看外頭髮生了什麼事,大徐氏這是鐵了心要讓她丟臉是不是?!
那吵鬧聲越來越近,秦氏在大徐氏的瞪視下,到底是不敢反抗,而是慫的提起裙襬走了出去,結果片刻後就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不好了婆婆!婆婆不好了!”
“住口!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老身這不是好好的嗎?!”上了年紀的人最忌諱有人說這個“不好”,可憐秦氏剛做了大徐氏的情緒泄憤桶,如今又要因爲出言不當被狠狠訓一頓。可這回秦氏沒有像以往那樣收斂神色恭敬聽訓,仍然慌張不已:“糟了糟了真的糟了!婆婆,是滁州老家那邊的姨奶奶們來了!”
“什麼?!”大徐氏一聽,頓時怒不可遏,“她們是怎麼找來的?!”張家舉家遷走一事,當時只有她和張員外等人知道,張老太爺的那些姨娘們都被矇在鼓裡,更別提那些老蹄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又怎麼會知道他們一家遷到燕涼來了?再說了,她將張家的一屁股債都留給了老蹄子們,那些老蹄子此刻應該爲了還債焦頭爛額,又怎麼可能找到燕涼來,還這樣精準無比的找到張家?
有什麼東西在大徐氏腦子裡一閃而過,可惜她滿心浸在那些老蹄子們找來的憤怒中,完全沒去深思。“來人!給我把她們打出去!我張家也是隨隨便便什麼髒東西都能進來的嗎?!”
“喲!姐姐,您這話說的算什麼事兒呀?”隨着一個嬌媚的聲音,一位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扭着腰肢走了進來。她是林姨娘,本是滁州茶館裡的一名歌妓,因嗓子婉轉被張老太爺看中,帶回府中,脫了賤籍擡了姨娘,剛受寵的時候沒少在大徐氏面前耀武揚威,後來被大徐氏收拾的服服帖帖,連聲兒不敢出。像今日這樣肆意張揚的模樣,大徐氏已經很多年沒看見過了。
“就是呀姐姐,咱們姐妹不遠千里從滁州找到燕涼,就是爲了能見姐姐您一面呢!”另一名陳姨娘咧嘴一笑,心裡對大徐氏充滿怨恨。都是這個老毒婦!若不是老毒婦趁着夜色偷偷捲走了全部細軟逃走,張家那筆鉅債怎麼會落到她們這幾個姨娘的手上?
打從進了張府,這些個姨娘大多都是恃寵而驕的,也全都被大徐氏收拾過,拿捏在手中,以前見了大徐氏,那是連個大氣兒都不敢喘。陳姨娘覺得自己已經足夠悲慘了,被爹孃賣掉,進了張府,被老太爺看上做了姨娘,原本覺得夫人跟老太爺關係不好,是個機會,卻沒想到這夫人卻是不好欺負的,最後別說是登上正室夫人的寶座了,她們就連自己的姨娘位子都差點兒沒留住!
在大徐氏手裡頭吃了幾次虧,這些姨娘們也就學乖了,再也不敢同大徐氏作對,可即便如此,她們這麼多女人,跟了張老太爺那麼多年,卻沒有一個能懷孕生子!
她們沒有個孩子傍身,便只能依附於張家,希望張家常青,百年不倒,可誰知大徐氏這個老毒婦竟如此冷酷無情,將那鉅債留給她們,自己則拍拍屁股捲走所有家產走了!而第二日一早,當她們面對滿目的人去樓空以及凶神惡煞的債主及打手時,整個人都傻了!
她們都有了年紀,就是賣到妓院也賣不出個好價錢,於是那些人便將她們當做玩物任意□□,反正張家老宅也已經被人奪走,她們連個棲身之地都沒有!而這一切都是這個老毒婦造成的!
若非有人救了她們,又告訴她們大徐氏等人在哪裡,還幫助她們一路到燕涼來,林姨娘簡直不敢相信,此刻她們還在過着怎樣水深火熱的日子!
這一切都是老毒婦賜給她們的,她們怎能不回敬回敬一二呢?否則多沒禮貌!
而且今兒個,她們可不是單槍匹馬只有女眷,那位好心的貴人還特意借給她們一幫僕傭,言明隨意使用,早在來張家鬧事之前,林姨娘跟陳姨娘等人就已經都商量好了!張老太爺在世的時候,她們未必有多麼喜歡他,但張老太爺爲人慷慨,從不吝嗇在她們身上花銀子,這和一個銅板都捨不得給她們的大徐氏相比,可真是雲泥之別!
大徐氏想帶着她的獨子獨孫到燕涼定居,那也得把屬於她們的東西還給她們!
姨娘們一聲令下,她們帶來的小廝家丁們立刻如同土匪一般衝入大徐氏的屋內,四處翻箱倒櫃,見到可能是值錢的東西就拿,另一撥人則去了張家其他的屋子,連張靈芝跟張紫蘇的閨房都未能倖免,有人還渾水摸魚偷摸了一把張紫蘇的小手,直把張紫蘇氣得火冒三丈。一羣狗奴才,真是反了、反了!
姨娘們很奇怪爲何張家的值錢物件那麼少,但也沒多想,都存着撈一點是一點的心思。橫豎她們年紀大了,又沒個孩子,如果還沒銀子,以後豈不是餓死路邊的命?再說了,大徐氏壓在她們頭上這麼多年,也是她們該反擊的時候了!
說到這裡,她們又得謝謝貴人,若不是貴人告知她們張家人的消息以及大徐氏的病情,她們還不敢青天白日的就這麼上門來呢!
一羣人在家裡四處亂翻,等到張正書回家時,他就看見有人從自己的屋子裡出去,手上還拿着自己僅剩的那些銀票!
他立馬急了,撲上去就打罵:“哪裡來的狗奴才!瞎了眼睛不是?!本少爺的東西你們也敢動?!”
那些下人卻不理會他,而是就這樣一直帶着他拖行,直到回到大徐氏的房間,纔將張正書跟條死狗似的扔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