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該是這樣的結局。”賀蓮房輕聲說。“燕徽音活得好好的,蓮生也活得好好的,所有人都活得好好的,除了她。……她不該被這樣對待,這不公平。”即使這個世界本身就不夠公平。“莫要再爲燕雲旗傷心了。她真心將你當做朋友,必然不會希望你在她死後還如此爲她傷神。”青王親了親賀蓮房的頭髮,然後將她摟緊。賀蓮房應了一聲,低聲嘆道:“雲旗這一生,也不知是爲誰而活,但願她離開後,她的所有心願都能實現。”“會的。”青王說。夫妻倆緊緊擁抱在一起,半晌,賀蓮房突然開口道:“夙郎,若是有朝一日,我突然死了,我怕我會後悔從來都沒有告訴過你……我喜歡你。”理所當然地說,“我想要的太多了,你還沒有完全給我。”賀蓮房笑了,她沉重的心情總算是輕鬆了些許。這些天來,因爲燕雲旗的事情,她一直都沒什麼睡意,有的時候甚至睜眼到天明。她一直在想,若是沒有遇到青王,若是這一世她也沒有挽回曾經失去的一切,是不是也會變成燕雲旗那樣?不過賀蓮房很清楚,她怕是永遠都沒有辦法做到和燕雲旗一樣甘於奉獻。若是她處於燕雲旗那樣的境地,怕是會瘋掉的。人跟人都不一樣,她現在的情況和燕雲旗也不同,但賀蓮房仍然忍不住去想。燕雲旗的悲劇在她看來,就如同另一個世界的自己。她抱緊了青王的腰,終於感受到了遲來的睡意:“夙郎,我困了,我要睡了。”“睡吧。”他輕撫她的長髮。“我會永遠在你身邊陪伴你的。”賀蓮房帶着微笑入眠。第二日一早,她醒過來的時候,很難得看見青王竟然沒醒。他素來比她醒的早,每每她醒來的時候,青王往往已經在院子裡打過好幾套拳了。天氣冷的時候,他就會晚些離開,怕她冷,但最近天氣愈發炎熱,他便起的很早。賀蓮房擡起頭,在青王懷裡動了動,他下意識地將她抱緊,長了淡淡胡茬的俊臉在她□□的頸窩上輕輕蹭了蹭,一股酥麻讓賀蓮房險些軟了骨頭。她想推開他起身,可青王抱得死緊,賀蓮房根本沒法將他推開。和他比起來,她太弱了。……她沒穿衣服呢,兩人都是□□的摟在一起,賀蓮房總覺得臊得慌。她抿了抿嘴,好不容易掙脫出一隻手臂,戳了戳青王的臉。青王卻沒醒,而是換了個姿勢,繼續埋頭大睡。實在是很少見到這樣的他,賀蓮房也有些捨不得將他弄醒了。無論何時,青王都給她一種頂天立地、無所不能的感覺,可此刻,她卻覺得他看起來十分無害且溫和——骨子裡,青王是個極度溫柔的人,可除了她和那些花花草草,無人知曉。世人都羨慕青王權高位重,卻沒人知道,他其實最想做個瓜田李下的普通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別人夢寐以求的東西,他根本就不在意。只是他身爲皇室的成員,有責任與義務,守衛百姓安寧。賀蓮房想,她嫁了個了不起的男子,這是她修了幾百年的福氣,才能得以遇上他。若是她喜歡的是蓮生那樣的人……只是想,賀蓮房都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即使睡得沉,青王也能察覺到那一雙溫柔的視線。除了賀蓮房,世上再也沒有人有這樣一雙眼睛了。他連眼都不睜,便吻了下去,輕輕淡淡在細嫩的肌膚上留下紅痕。賀蓮房被他啃得癢癢,止不住要躲,青王便將她一把抓住,狠狠親了好幾口,才睜眼看她:“今兒個怎麼醒的那麼早?不是說困了麼?”“睡飽了。”賀蓮房笑。“不過肚子餓了。”一聽賀蓮房肚子餓了,青王也不鬧她了,趕緊起身,命人傳膳。自從燕雲旗死後,青奴不願留在燕府,她沒辦法做到像自家小姐那樣寬容良善,她是個小心眼且沒什麼出息的奴婢,她是燕雲旗從街上撿回來的,那時候她不過才五歲大,渾身生滿癩痢,是燕雲旗給了她新生。在她十歲的時候,目睹了一切悲劇的發生。她沒有辦法去原諒燕徽音——即使對方是主子,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原諒。她也不能繼續留在燕府,那裡的一草一木都有燕雲旗的影子,而現在,它們的主人叫做燕徽音。可青奴也不願嫁人,在目睹了燕雲旗姐弟倆的愛情後,她對男人沒有絲毫的渴望,便來到了青王府,跪在門口,求賀蓮房留她在身邊伺候。賀蓮房憐她是個忠僕,便將其留在了自己的院子裡,卻並不貼身,青奴是個好姑娘,而燕雲旗肯定不希望她孤獨終老。賀蓮房身邊已經有琴瑟二婢與天璇搖光,實在是不需要再多加一人了。而且,她這個人很難全心信任旁人,便讓青奴跟着陸媽媽,讓陸媽媽帶着。青奴很聽話,似乎自從燕雲旗死後,連帶着某一部分的青奴也死去了。早膳很豐盛,青奴的手藝很好,不下於陸媽媽,這和患有心疾,在吃食上十分挑剔的燕雲旗有關。她本來不想來投奔賀蓮房的,一僕不侍二主,可燕徽音回來後,硬是要將她留在府中,還說要將她當成燕家的小姐……開什麼玩笑!公子已經死了,燕徽音補償她一個奴婢有什麼用?!她也曾想過殉主或是出家,可燕徽音威脅她若是敢,便要將府裡所有與她交好的下人都發賣掉。青奴氣得渾身發抖,最後她轉念一想,想要壓過燕徽音,除了賀蓮房,還有誰呢?賀蓮房沒有將她留在身邊做貼身丫鬟,青奴也鬆了口氣。因爲她知道,她是再也不可能伺候另外一位主子,如同伺候公子那樣了。如此對賀蓮房不公平,誰願意養一個不夠忠心的奴才呢?青奴感念賀蓮房厚恩,便竭盡所能的想要爲她做點什麼。用過早膳後,賀蓮房便準備去大學士府。這幾日天氣十分炎熱,京城高門之間盛行吃冰凍的水果,賀蘭潛吃多了,已經腹瀉數日,險些去了半條命。幸好陳太醫及時給他開了藥,否則連牀都下不來,因爲腿都軟了!賀蓮房很無語,待她到了大學士府後,見過父親與妹妹,便向着幽蘭閣而去,遠遠地看見一抹粉色的衣角掠過,賀蓮房心中疑惑,這是何人?便命天璇前去查看。天璇飛身離去,很快返回,稟報說,那是張家的二小姐張紫蘇。張紫蘇?……噢,賀蓮房這纔想起來,徐氏還沒癱前,的確是將張家人接進來一起住了。那時候賀勵、賀茉回、賀蘭潛都住在平原公主府,所以他們也就沒管這茬兒。後來徐氏中風癱瘓,他們搬回來,張家人安分的要命,在客院裡根本沒敢出來,所以賀蓮房幾乎都要將他們給忘了!沒想到竟然還在?只是,那張紫蘇在潛兒院子外頭徘徊什麼?莫不是打着什麼主意吧?很快地,賀茉回結束了手頭的事情後也趕到了幽蘭閣,賀蓮房問了,得知答案後,她噁心地像是吞下了好幾只蒼蠅。誰能告訴她,爲何張家人總是如此陰魂不散,無恥齷齪?那張紫蘇年紀比她都大上幾個月,竟然還想着、想着還打潛兒的主意?!原來,自從張家沒落後,張正書卷空了所有銀子,張靈芝名節被毀,唯一能控制住場面的大徐氏也死了,整個張家就剩下那麼幾個人,如同一盤散沙。說來可笑,張家人在大徐氏的淫威下窩囊了這麼多年,大徐氏剛死的時候,他們還很開心,可時間一長,他們竟然開始想念大徐氏了!因爲大徐氏在的時候,他們從來不必爲了銀子或是生活犯愁,他們只要每天好吃好喝好睡就可以了,什麼都不用他們操心,大徐氏總是早早地就將一切爲他們打點好了。可現在大徐氏死了,什麼都得他們來做,最可怕的是,他們已經沒多少銀子了!手頭的那點銀子,連上醉仙樓吃頓飯都不夠!幸好糊塗的徐氏派人來跟他們接觸,於是張員外率領全家老小痛哭流涕的道歉認錯,將一切罪責都推到大徐氏身上,於是,很快地,徐氏便心軟了,將他們一家接到大學士府住下。這一回張家人可不敢那麼囂張了,一個個夾起尾巴來做人,誰都不敢去惹賀家人,只要能給他們一處避風港,再讓給他們衣食無憂,他們就什麼都不愁了。可張靈芝跟張紫蘇嫉妒呀!憑什麼都是人,賀蓮房就能被封爲平原公主,還能嫁給英俊有嗯呢管理的青王爺,而她們卻只能悶在家裡發黴?張家沒落後,別說是嫁入高門,就是平日裡想見個有錢人家的少爺都難!賀家門禁很嚴,絕對不允許女眷私自外出,更遑論如今張家人住在賀家,他們若是出了什麼岔子,到時候侮辱的,可都是賀家的臉面!於是賀茉回直接跟他們挑明說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行,只要他們立刻離開大學士府,無論他們做什麼她都不阻止。張家人肯走才奇怪呢!雖然在大學士府也不能心想事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也不至於像之前住在那小宅子裡,沒下人伺候,洗衣煮飯樣樣都得自己來得好吧?!可是這人哪,就是貪心。得到了一點,就想要更多,得到了更多,就想要全部。等到得到了全部……就又想要另外一樣東西了。張家人就是這樣。一開始他們還能去找徐氏,求徐氏幫幫忙,可隨着徐氏中風癱瘓,他們終於認識到了最大的問題:要是想在大學士府繼續待着,就必須討好賀茉回,因爲這是賀茉回的天下!整個府邸都被掌控在賀茉回的手中!想到這裡,張家人便覺得眼前一片黑暗。和總是語笑嫣然說話柔聲細語,“非常好相處”的賀蓮房比,賀茉回簡直就是一塊千年寒冰!不管他們怎麼討好怎麼親近怎麼套近乎,賀茉回永遠都是一張冷冰冰的臉,不許他們靠近,更不許他們亂攀關係。賀蓮房即使不喜歡,表面功夫也是做足了的,哪裡像賀茉回啊……根本就是一塊冰,別說是聽他們抱怨了,就是他們使勁兒拍馬屁,賀茉回都懶得理他們!一直恨死了賀蓮房的張家人,終於察覺到賀蓮房的好了!要是賀蓮房執掌賀家該多好呀!那樣的話,他們說不定就能得到更多的好處了呀!顯然這羣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天真人,都忘記了賀蓮房執掌中饋的時候,除了每月用度,他們是一點多餘的都得不到。而賀茉回還稍微仁慈些,每個月會給他們一些月錢。嚴格說起來,賀蓮房對他們還不如賀茉回呢!偏偏賀茉回總是冷漠以對,導致張家人一致認爲賀蓮房比賀茉回好!努力了很久之後,發現賀茉回這裡行不通。行不通就行不通吧,爲了他們家的好日子,他們總得再想點別的辦法呀!於是張家人將目光放在了賀勵身上。再怎麼說,賀勵也是見過大世面的,比賀茉回要會做人,而且他們跟賀勵見面次數也不多,只要好好表現,那就一定會成功!說不定能夠得到賀勵歡心,從此連大學士府的管事權都能落到他們頭頂呢?真是做夢做傻了。可惜賀勵早出晚歸,空閒時間要麼在書房裡看書,要麼是陪伴兒女寫字下棋,鑽研書畫——這期間都不去任何“外人”來打擾,所以,別說是討好賀勵了,他們連賀勵的面都很難見着。這也行不通,徐氏又癱了,唯一剩下的就是賀家的男丁,也就是日後賀家的繼承人賀蘭潛了。表哥表妹,若是情定終身,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可說是段佳話。可若換成表姐跟表弟……那可真是絲毫美感也無。也不知張紫蘇是哪裡來的自信,她自認爲美貌過人,又從姨娘那裡學了些風情,怎麼着都能把賀蘭潛這個涉世未深的少年迷得神魂顛倒。賀蓮房跟賀茉回不好親近,但她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對於唯一的胞弟,寵愛到了骨子裡。只要是賀蘭潛要的,就是天生的星星,她們姐妹倆都會爲他摘來。若是賀蘭潛喜歡上了她,難道賀蓮房跟賀茉回還能說不?而賀蘭潛從小便是遠近聞名的神童,如今更是文武雙全,就連國子監裡頭的先生都誇讚此子未來不可限量。要是能做賀蘭潛的妻子,不僅能夠成爲賀家的少夫人,日後說不定還能撈個大官夫人做做呀!張紫蘇懷抱夢想而努力!然而,出乎了張紫蘇的意料,她引以爲傲的美貌在賀蘭潛面前沒有起到任何作用。賀蘭潛的孃親藍氏,以及兩個姐姐,哪一個不是舉世無雙的絕色佳人?張紫蘇美是美,可是跟賀蓮房姐妹倆一比,還是差太遠了,賀蘭潛又不瞎,見識過蓮花的高潔、茉莉的清香,誰還會去喜歡路邊毫不起眼的雜草?他是個非常聰明機靈的少年,尤其是長了幾歲後,心眼兒更是多,僅幾次便確定了張紫蘇的意圖,於是跟賀茉回說了,如果不是他拉肚子,他一定會好好整整她!張紫蘇是哪裡來的這盲目的自信,認爲他一定會爲她顛倒癡迷?多大臉哪!“看樣子,他們的好日子是過到頭了。”賀蓮房冷冷地說。賀茉回與賀蘭潛都怔了一下,他們甚少看見賀蓮房露出這樣的表情,她總是雲淡風輕的,好像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在她的掌控之內的感覺。張家人有那樣大的能耐惹大姐生氣麼?不可能吧?!姐弟倆相視一眼,但誰都沒問——他們纔不會傻到去問賀蓮房呢!他們可以等到有空了,一人拖住賀蓮房,另一人抓住天璇或者琴詩問。就算天璇琴詩嘴巴緊,什麼都問不出來,那也還有最最單純的瑟詞呀!“可是他們什麼錯也沒犯,當初祖母跟張家‘冰釋前嫌’的時候,很多人都看到了,如果我們無緣無故就將張家趕出去,即使有以前的事情在,還是會有人戳我們脊樑骨的。”賀茉回說。賀蓮房問:“祖母近日可好?”“好得很呢!”賀茉回揚起一抹笑容。“每天都在牀上躺着,什麼事都不需要做,吃飯穿衣都有人伺候着,能不好嗎?只是可惜,嘴巴說不出話,臉上做不出表情來。”“這世界就是如此,不該死去的人短命,早該死掉的人卻仍舊好端端的活着。”不懂賀蓮房爲何發出如此嘆息,賀茉回賀蘭潛又相視一眼,眨巴眨巴眼,不明白大姐到底是怎麼了。最後,賀茉回決定還是暫時先回到眼前的事情上來:“大姐,張家怎麼處置呀?雖然他們掀不起什麼大風浪,可有事沒事都要在我跟潛兒身邊晃來晃去的獻殷勤,真是看也看夠了。”尤其是她根本不需要他們家來拍馬屁。每每看見張員外那張腦滿腸肥的臉,賀茉回就覺得一陣噁心,偏偏對方還總是毫無自知之明的在她周圍晃盪。“我可真討厭張員外,連看都不想看到他。”雖說人不可貌相,但這句話在張員外身上絕對不適用。賀蘭潛也道:“對呀,那張紫蘇可討厭死了,張家那兩個姨娘也不招人喜歡,你知道嗎大姐?她們還總是有意無意地朝爹爹送秋波呢!”深吸口氣,繼續義憤填膺道:“也不搬塊鏡子來看看她們都什麼德性!能比得上孃的一根手指頭麼?竟然還想着要與爹爹親近?!太無恥、真是太無恥了!”更別提她們還都是張員外的姨娘!是不是所有張家人都這麼不要臉的?!賀蓮房:“……爹爹什麼反應?”“爹他根本不見她們。可即使這樣,爹爹也總是要在家裡走動的,她們便逮着個機會就朝爹爹跟前湊,偏偏什麼都不說,就噓寒問暖,叫我們想抓把柄都不好抓!”講到這裡,賀蘭潛不由得氣呼呼的,他噘着嘴,得露出孩子氣來。賀蓮房微微一笑:“這有何難?你們兩個呀,未免有些太依賴我了。如今賀家的主使者的回兒,潛兒是賀家的大少爺,賀家上上下下,除了爹爹,是能比你們身份更高?張家人算什麼?他們不過是寄人籬下的可憐蟲罷了!若是連幾條蟲子都處理不了,回兒,你當的什麼家?潛兒,日後你又憑什麼去上戰場?難道你以爲打仗,只要勇猛就夠了嗎?難道就不需要運籌帷幄、鬥智鬥勇了嗎?”說得賀茉回賀蘭潛都面露羞愧之色。賀蓮房見他們神情低落,心知是自己說得過了,連微微一笑,分別揉亂了兩人毛茸茸的腦袋,說:“放心吧,有什麼想法便大膽的去做,天塌下來,都有你們姐夫頂着呢。”賀茉回問:“大姐,姐夫對你好不好?”賀蘭潛對青王是十分崇拜的,得知青王與自家大姐情投意合準備成親時,怕是賀藍兩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唯一沒感到憤怒的就是他了。相反的,他還爲他們感到高興。因爲說真的,除了年紀,青王殿下真是沒有任何缺點了!不過賀蘭潛覺得,大姐已經夠早熟的了,照顧他跟二姐這麼多年,早就該累了,總不能讓她嫁個年齡相仿的,婚後繼續照顧吧?還是青王殿下——啊,不,是姐夫好,能照顧大姐。他已經很久沒瞧見大姐笑得這麼開心了。只要賀蓮房開心,讓賀蘭潛去殺人放火,他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