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確定自己已經站在了大元的領土之上,賀蓮房會以爲自己還身處大頌國境內!根據旁人的傳誦以及書中所說,賀蓮房一直以爲大元仍是個茹毛飲血的國家,他們好鬥、野蠻、冷血、農業落後——可以說,這是大多數人對大元的第一看法。可時至今日,賀蓮房才發現,原來並不是這樣的。大元的國都——大都,看起來,和大頌沒有什麼區別。
除了服飾不同,人們也更加高大些外,賀蓮房真的說不出大都有哪裡比不上大頌的地方。自然,比起燕涼的繁華昌榮來,大都還是要差一些,可僅是目前所看,賀蓮房覺得,大元,也許並沒有他們想象中那麼貧窮與落後,連帶着,可能資源也並不是那麼匱乏。那麼,奇怪的是,如果大元挑起戰爭並不是爲了爭奪糧食和土地,那麼,又是什麼意圖?難道……只是單純的想要拓展領土?可自兩國交戰以來,雙方均死傷無數,誰都沒討到便宜。這樣的話,爲何一直堅持打仗的大元君主,會一夕之間改變主意,要求議和?
實在是太奇怪了,這些事情,乍一看,似乎都有跡可循,可仔細一想,卻到處是漏洞。賀蓮房找不到能很好解釋這些漏洞的原因,她望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羣,車水馬龍的街道,嘆道:“沒想到大都竟如何繁華。”
呼浩聽見了,笑道:“靠近大都的幾個城池皆是如此,可稍微遠一些,還是有很多臣民仍然生活在馬背上的。”簡而言之,就是貧富差距過大,大頌雖然也有窮山惡水的地方,但和大元比起來,可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青王靜靜地望着眼前的景象,街上來來往往行人無數,他卻莫名地感受到了一種壓力——這種感覺很奇怪,是他從未有過的。最重要的是,他總感覺似乎有一雙奇怪的眼睛在盯着他們瞧,可一當他注意,那眼神便消失不見了。
他們剛到大都,進城時間還不到半刻鐘就有人盯上了他們,可以想見,此番大都之行,必定是兇險無比了。想到這裡,他便不由得有些埋怨起自己來:明知道這樣危險,卻還是沒能拒絕阿房的請求,將她給帶來了。若是此後真的置她於危險之中,他該如何是好?
很快地,在呼浩的帶領下,他們來到了大元國的皇宮。和大頌金碧輝煌富麗堂皇的皇宮不一樣,大元的皇宮顏色偏深,雄偉壯麗,巍峨高大,宮門前的侍衛更是個個虎背熊腰,眼冒精光,一看便是極其彪悍的。
本來大都的模樣就已經很出乎賀蓮房的預料了,可她沒想到,更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竟是大元君主。
他的年紀和大頌的皇帝看起來差不多大,身體卻保養得宜,高大修長,雖然眼角有了皺紋,面部皮膚也不夠青春,但卻勝在有着好看的五官,即使他已經上了年紀,可只從他的臉看,也能看出他年輕的時候有多麼英俊。眉眼間似乎還殘存着年輕時的俊美面貌,可眼神卻充滿了算計和冷酷。賀蓮房看着這樣的人,莫名覺得熟悉,後來定下心一想,這不就上一世登上皇位後的二皇子麼!只是後者的眼裡要少些滄桑而已,可實際上,他們都是一樣的。對於自己想要的東西,不擇手段也要得到,從來不管來歷是否正當。
見到賀蓮房夫妻倆,麥可汗王露出十分驚喜的笑容,以一國之君的身份離開了那象徵着他至高無上地位的,鋪着厚厚虎皮的龍椅,走下臺階,來到青王面前,伸出一隻手道:“我年輕的時候,曾經到過你們南方的國家,學了些禮儀,只是學的不好,還請青王爺見諒。”他盯着青王,似乎在打量,這樣一個看起來斯文有禮的男子,是怎麼能被人稱爲聞之色變的戰神的?就是這個男人,使得他的計劃一再受挫!若是沒有了青王,麥可汗王相信,他的鐵騎早就踏平了大頌那羣窩囊廢的頭顱!
倒不如,就讓此人,有來無回!
青王與他交握,兩人又以大元的理解互相捶了捶肩,麥可汗王這才鬆開手,微微後退了一步,上下打量起站在青王周圍的賀蓮房來。
大元的女子,個個修長挺拔,英氣勃勃,上了戰場甚至不輸給男兒,除了生兒育女之外,她們幾乎樣樣都能將大元男兒踩在腳底,完全不遜色。大元的女子,美在英氣勃發,美在爽朗熱情。
而賀蓮房卻是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美。若說大元的女子像是蔥翠的綠竹,那麼賀蓮房便是水池中搖曳飄逸的荷花,遺世獨立,飄飄欲仙。她的皮膚不是大元女子常見的麥色,而是雪一般的白,她的皮膚也不像大元女子那樣略微粗糙,而是嬌嫩的如同上好的白玉精雕細琢而成,渾身上下,無一不精緻,無一不美麗。
難道這就是兩國女子的差異?賀蓮房這樣,固然是美貌絕倫,但卻也太過柔弱,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只能依附男人生存。想到這裡,麥可汗王笑道:“想必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平原公主,也就是青王爺的妃子了吧?”
賀蓮房微微一笑,有禮而疏離地問候:“見過汗王。”
麥可汗王的眼神貪婪地從賀蓮房身上掠過,掃視過她□□在外的每一寸肌膚,在看到賀蓮房脖頸間有枚嫣紅的吻痕時,瞬間眼底閃過一絲曖昧:“王妃不必如此多禮,日後兩國簽訂和平條約,兩國百姓便親如一家,何必如此見外呢?”他也曾有過幾位南方國家的妃子,她們個個都生得十分美麗,可是和眼前這位青王妃一比,那可真是黯然失色呀!麥可汗王不由得有點嫉妒青王的好運氣,怎麼都是男人,偏偏青王就有這樣的好福氣,能得這樣的佳人相伴呢?待到弄死了青王,他倒是可以想個法子將這美人兒留下,瞧瞧那白嫩嫩的皮膚,纖細妖嬈的身段……麥可汗王險些口水流下來,好在緊要關頭他剋制住了自己,清了清嗓子道:“來人,去將國師大人請過來!”
大元國素來有國師一職,只是這國師並不是用來占卜問道的,而是乞求長生天,讓子民們在新的一年裡,平安喜樂,風調雨順,糧食豐收。但近年來,國師在朝政上佔的地位慢慢大了,尤其是大元國的這位新國師,據說是年紀不過二十歲左右的青年,但卻端的是好手段,連麥可汗王這樣陰晴不定喜怒無常的人,都被他捏在掌心隨意玩弄。麥可汗王對這位國師也十分器重,就像是這次的議和,其他臣子如此提議,麥可汗王都不信,惟獨國師一開口,他便答應了。
如果不是國師不貪心,沒有想要越權,怕是不少人都想要他的性命。
麥可汗王口中的國師很快就來了,遠遠的,賀蓮房便看見一襲黑袍的男人慢慢走來,他很高,但卻有些瘦弱,裹在寬大黑袍下的身體,似乎一陣風就能吹走。待到那國師走得近了,賀蓮房才發現,他身上的黑袍是以一種十分特殊的材質做的,走起路來飄飄欲仙,怪不得先前她會錯以爲他很瘦弱。待到面對面見着了,賀蓮房想,大概瘦是一回事,弱卻是肯定沒有的。
雖然她不會武,可是她的丈夫、弟弟以及婢女侍衛都會,賀蓮房對習武之人身上那種特殊的氣質已經看得很習慣了,這位國師大人一走近,她便覺得,此人深不可測,絕非囊中物。
國師大人面上戴着一張黃金面具,遮住了他的五官,惟獨看見弧形優美的下巴和一雙燦若星子般的眼眸。有那麼一瞬間,賀蓮房險些要以爲此人是聶靖了。可轉念一想,聶靖並不會武,更何況,這雙眼睛,的的確確不是聶靖的。得到這個結論後,賀蓮房有些欣慰,又有些擔憂。欣慰此人並非聶靖,那麼也許他們不必做敵人,憂心此人不是聶靖,那麼真正的聶靖,此刻又在哪裡?還活着嗎?
那國師淡淡地看了青王與賀蓮房一眼,徑直上前去給麥可汗王行禮,被麥可汗王一把扶起來,連聲道:“國師這是做什麼?我不是早就免除了你見到我之後要行之禮嗎?”
國師淡道:“禮不可廢。”說着,仍然恭恭敬敬認認真真行了禮,而後看向青王與賀蓮房,他似乎並不喜歡笑,因爲無論是面對麥可汗王還是他人,國師大人都是一副冷冰冰生無可戀的樣子。“見過青王殿下,青王妃。”
賀蓮房上一次見到這樣的人……嗯,不就是青王麼?她狐疑地擡頭看了青王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眼前這位國師大人在氣質上跟她家王爺還是挺像的。
“國師不必客氣。”青王回以同樣平板無波的話。“本王此番前來大元,皆是爲了議和一事。待到本王將大元看過,回去後便稟明皇兄,也好早日與大元將合約簽下,免得百姓遭受戰亂之苦。”
麥可汗王道:“王爺說得不錯,祭國師,你還是快些算出個好日子來吧,我都快要等不及了!”一旦合約簽訂完成,就說明大頌的皇帝答應兩國和親了。那樣的話,自然會有個貌美嬌嫩的大頌公主嫁過來,眼睛瞅着賀蓮房,麥可汗王心裡已經癢癢的受不了了,他無比迫切地希望他的第五任妻子的到來!
名叫祭的國師慢吞吞地看了麥可汗王一眼,說來也怪,這看起來不可一世的汗王竟然立刻乖乖閉上了嘴巴!賀蓮房是聽說過麥可汗王的事蹟的,在還沒有當上大汗時,麥可汗王曾經是上一任大汗最喜愛的兒子之一,他爭強好勝,喜歡鬥毆,脾氣更是暴躁。曾經有一位侍女在伺候他洗腳的時候,沒有將洗腳水的溫度調到剛剛好,麥可汗王一怒之下,命人將她剁成了一千段餵給了狗!他的幾位妃子,若是哪一人不聽他的話,他便會活活將她們打死!
這樣一個暴君,怎麼可能在國師面前乖的像只小貓一般?!
賀蓮房隱隱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兒,可是祭國師很快便道:“竟然汗王要求如此,那便這麼做吧,王爺王妃可有異議?”
青王搖搖頭。於是祭國師頷首,轉身便向麥可汗王行了禮,隨後慢慢推下去了。
如果可以,賀蓮房真想追上去看看那人到底在做什麼,可此刻面前麥可汗王還在,她無論如何也不能這樣放肆。要知道,現在的她可是代表了整個大頌國的女子,所以賀蓮房決不容許有一絲不完美的出現。自打再世爲人之後,她的第六感就變得十分敏銳,祭國師總給她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可令人奇怪的,那種熟悉感,和青王是一模一樣的,青王已是而立之年,這祭國師,看起來估摸着也有二十歲左右,這兩人總不可能是父子吧?
被這個想法弄得渾身一抖,等到賀蓮房回過神,才發現麥可汗王已經跟青王談完了,正命人帶他們到早已準備好的使者驛館去下榻。
雖說是驛館,但明顯是經過特殊打掃和佈置的,裡面貼心的被佈置成了大頌的風格,雖然稱不上多麼奢華,但乾淨整潔,而且十分寬敞,筆墨紙硯琴棋書都是現成的,即便兩人在這裡窩上一年半載,都不會覺得悶。
令人訝異的是,沒過多久,驛館便來了個要求見青王的不速之客。
青王跟賀蓮房面面相覷,不知道在這大都,會有誰特意要來見他們。此刻在別的國家國土上,不是自己家,一切都要小心爲上。可今日是第一日到達大都,即便是有人想做什麼手腳,也不會明目張膽的在第一天就下手的。
於是青王答應見那人。
待到搖光將那人帶進來,賀蓮房才發現,那竟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女子!而且看起來和青王年齡相當,一雙翦水雙瞳含情脈脈,眼波流轉間,溫柔似水。賀蓮房瞧了青王一眼,見他面色如常,沒有絲毫波動,料想他與此女並非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所以也並不緊張,而是坐在一旁靜靜地喝茶,圍觀兩人講話。
青王在自己的腦海中找了又找,也沒找到和麪前女子有關的記憶,眉頭微微蹙起,問道:“你是何人,爲何堅持要見本王?”
“奴婢參見王爺。”
一聽到這溫柔清朗的嗓音,青王頓時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那天晚上的……”
他一說那天晚上,賀蓮房就明白怎麼回事了。青王曾與她說過,偷偷潛入大元軍營想要迎接唐清歡時,他們吃了不少苦頭,挫折太大,很難成功。正在這時,便是有一個女子幫了他們。當時那女子站在光線明亮之處,似乎是在故意引起他們注意,然後將他們引致關押唐清歡的營帳,從頭至尾紙鶴他們說了一句話:“跟我來,我知道那個姑娘在哪兒。”
若是沒有這女子相助,怕是青王想救走唐清歡,至少還得再走幾天的彎路。那夜女子一直背對着他們,再加上月色模糊,所以並未看清她的長相,然而青王記憶力超羣,女子一開口,他便藉由她的聲音認了出來。
女子明顯有些拘謹,她舔了舔脣瓣,雙手放在一起絞扭着,輕聲問道:“我是想知道,那位唐姑娘現在怎麼樣了?可好些了?”
青王點了下頭:“多謝關心,她好多了。”身體倒是好的七七八八,可心口的傷,怕是這輩子都無法癒合了。
女子聽了,頓時露出欣慰的笑容來。但這笑容只存在了很短暫的時間,因爲很快,女子纔想起自己沒有自我介紹,覺得在青王和賀蓮房面前這很沒有禮貌,便跪了下來:“奴婢名喚蛾姑,若是有衝撞王爺或是王妃的地方,還請兩位大人有大量,莫要與奴婢計較。”
賀蓮房覺得這女子看起來挺舒服的——事實上,每一個懂得認清現實的女子,賀蓮房都覺得她們看起來很舒服。“無妨,你今日上門,不會專門是爲了來詢問唐清歡怎麼樣了吧?”賀蓮房認爲她別有所圖。
蛾姑有些羞窘道:“是奴婢的過錯,還求王妃娘娘恕罪。”
賀蓮房道:“你又沒犯錯,我做什麼治你的罪?只是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從哪兒來的?”
蛾姑的脣瓣動了幾下,似乎在極力壓抑什麼,又像是在互相爭執,半晌,才訥訥道:“奴婢是祭國師的貼身丫鬟,從小看着他長大,已經有二十年了。”
這麼說,蛾姑的年紀也是快三十了,可賀蓮房卻覺得她並不顯老,只是神色憔悴蒼白,不知道是何緣故。“祭國師的丫鬟,怎麼會來驛館找我們夫妻?”
聞言,蛾姑像是被戳中了什麼軟肋,她猶豫了許久,才道:“奴婢今日來,就是想求王妃娘娘跟王爺,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傷及我家國師,好嗎?”
……夫妻倆都覺得這個要求有些莫名其妙。且先不說兩國在商量議和,這種事情,一個談不攏,那就全都毀了!只是,爲什麼蛾姑給她一種這個談判絕對不會成功的感覺?
見青王夫妻倆不回話,蛾姑還以爲是自己的要求太過分了,連忙又改口道:“是奴婢太過逾矩了,可奴婢真的希望二位能手下留情,畢竟國師大人他……他……”他有着那麼悲慘的童年呀!
“我怎麼樣?”
與此同時,一個身着黑袍,臉戴金色面具的男人跨過門檻走了進來,見蛾姑站在大廳中央,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頓時眉頭一擰,道:“我說怎麼回去後找不着人,誰叫你到處亂跑的?”說這話的同時,他又將賀蓮房與青王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次,好一會兒,才帶着淡淡的,幾不可聞的嘲諷道:“二位倒是好興致。”
賀蓮房笑道:“自然比不得國師大人,畢竟這良辰吉日,還得國師大人你倆決定呢。我們倒是也想開始做事情,可是沒有日子,很多東西都沒法開始的。”
祭國師面具下的臉皮似乎抽了一下,他拉起蛾姑的袖子就要走,蛾姑卻不樂意,腳底下像是生了根一般佔在地上,就是不肯隨着祭國師的動作而動作分毫。
最後,祭國師忍無可忍道:“你愛在這裡呆着,那便在這裡呆着吧!”說完,一個人拂袖而去。
蛾姑站在原地,垂在身側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好一會兒,她才懇求地往下賀蓮房:“王妃娘娘,求求您了,您就答應奴婢吧!奴婢保證,日後決不會再來打擾您的——”
青王冷淡地望着,他對除了賀蓮房之外的女子是半點好感也無,她們是生是死,對青王來說,都不怎麼重要。即便是蛾姑現在因爲他們不答應她的請求而一頭搶在地上撞死,青王也會不動聲色。
對於青王的漠視,賀蓮房認真地考慮考慮了這個問題。最後,她露出一個微笑,那微笑看在蛾姑眼裡,簡直就是撒旦的催命符。“要我答應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必須幫我去做某些事情。”
聽到這個,蛾姑忙道:“王妃娘娘,奴婢沒當過賊……”
“不是要你當賊,也不是要你背叛祭國師,我只是有一點點小忙,想請你幫幫我罷了。”賀蓮房笑得意味深長。“說來也簡單,你至少回答三個,我才答應你。”
蛾姑想了想,還是咬牙點頭答應了。
“第一個,近來,祭國師可有何某些你從未見過的人間面?”
賀蓮房不是沒想過蛾姑騙人的可能性,可她覺得,這樣一個善良的女子,在月光下,不顧自己安危去拯救旁人,像是騙人這樣的齷齪事情,她應該是不會做的吧?
對於賀蓮房的第一個問題,蛾姑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她若說有,那便是賀蓮房想要的答案;可她若是不回答,賀蓮房便從她的反應中便能探之一二,可要她撒謊,她也做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