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院靜若寒潭,心裡都暗暗打鼓,宮裡人消息靈通,現下誰人不知睿王爺領了九門提督的官職。
本以爲九門提督之職必會落入蕭家人之手,可是風向明顯轉了,這位原本看似失勢的王爺爺一下子時來運轉,起復勢在必行。
原本睿王在宮中的地方就超然於衆人,先帝在位時,這位王爺那怕是咳嗽兩聲,太醫院都會遭到訓斥,目前這種情況,更是沒人敢尋睿王的晦氣。
“把你剛纔說的話再說一遍!”
太醫院院正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顫着聲音說:“王妃今日恰逢初潮,又在冷水中泡的時間過長,以後…..以後…..怕是…子嗣艱難…..”
內室裡,齊滿滿閉上了眼睛。
突然疲憊,心沉沉的累,這一世從出生開始,她就知道此生一定要失去一些東西,可是真的到了今日,才明白,對於女子來說,無論是遭遇過怎麼樣的慘痛過往,攜一人終老,教子享天倫都是內心深處不能磨滅的夢想。
無法做一個母親,念頭一起,便疼的心悸。
溫暖的懷抱襲來,涼薄的藥香味,齊滿滿不用睜開眼睛都知道是誰,可是好怕面對他,無論他的眼中是憤怒、失望還是冷漠。她都不想面對,只想逃避。
至少這一刻,她想沉沉睡去。
正午的陽光無情的烤着大地,齊滿滿渾身汗津津的,有些不適的往外挪了挪,想離緊抱着她的人遠一點。
乾熠特別執拗,抱着齊滿滿的手像是鐵鉗,一動不動。
真是不讓人有片刻的放鬆,齊滿滿微睜開眼,低低說:“若是你想,我可以自請下堂。”
無子,已犯七出之罪,是可以被休棄的。
自請下堂無非是給女方留些臉面罷了,齊滿滿自嘲的想,這算不算出師未捷身先死,手刃仇人還沒有任何進展,她就要被休,成爲棄婦。
乾熠並不答話。
“本來你就沒打算娶我,連堂都沒有拜過,也不算是你絕情決意,休了我,你便可以另娶….”
“閉嘴!”乾熠低呵。
齊滿滿坐直身體看他,他眼中肆意的怒氣像要射穿她。
“你要是再敢多說半個字,我就打斷你的腿!”說完便甩下她,怒氣衝衝的下了馬車。
愣愣的望着他離去的背影,齊滿滿才驚覺剛纔他們倆的對話中,都是你啊我啊的,沒有任何尊稱,真是大不敬。
齊滿滿裹好披風,掀開車簾。
知書擔心的眸光投在她的臉上,心裡突然鬆了一口氣,看到熟悉的人,真是令人心安。
扶着齊滿滿下車,知書欲言又止。
直到回了金玉堂,知書服侍齊滿滿沐浴,才忐忑的問:“主子,您是不是跟王爺有什麼誤會啊。”
眯着眼泡澡的齊滿滿不解道:“沒有啊,怎麼這樣問?”
“那怎麼王爺下車時的臉色那麼難看,像是剛剛發過怒一般的。”知趣是個藏不住話的,噼裡啪啦的說了出來。
想起兩人在馬車上的對話,齊滿滿有些沉重。
知茶從外間走進來,手裡端着新制的紅棗山藥糕,“主子,今個兒是您的好日子,奴婢特意給您做了好吃的。”
這一提醒,大家纔想起今天是齊滿滿初潮的日子,姑娘家有了月事可是大喜事,這表明女兒已經長大。
要是在齊府,一定是要擺宴的。
心裡慼慼,自家主子現在哪還有在孃家時的半分風光。
最後還是齊滿滿笑着說:“今天給院子裡的下人都發個紅封,就說是我賞的,具體多少,知書看着定吧。”
氣氛這纔有所緩解。
齊滿滿吃了午膳,賴洋洋的躺在榻上,小腹漲漲的疼,知酒給她開了養身的方子,特地去給她煎藥。
知書坐在齊滿滿身邊給她打扇子,齊滿滿來了月事,屋裡本來放着的冰盆都撤了下去。
春夭神色慌張跑進來,齊滿滿吃了一驚。
知書訓她,“有沒有點規矩!驚了主子,仔細你的皮。”
“主子,我剛纔,剛纔看見……”春夭驚慌失措。
齊滿滿讓知書給春夭倒茶,讓春夭慢慢說。
聽完春夭的話,齊滿滿眯起了眼。知書氣的原地打轉,“真是太欺負人了!這王府的人還有完沒完了!”
“沒完呢,這些人必有後招。去,把知趣知茶都給我叫進來,我有事吩咐!”
春夭嚥了口茶,“是!”飛也似地去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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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春堂,蕭嬤嬤心疼摸着相思纏着紗布的額頭。
她的女兒從小磕着碰着一丁點,她都要心疼半天的,這次遭了這般大罪,讓她如何不恨!
王媽媽輕手輕腳的走進臥室給蕭嬤嬤使了眼色,蕭嬤嬤放下手中的蒲扇,無聲的退了出去。她離開臥室的剎那,相思睜開了眼睛,扯起一抹得逞的笑。
“可都安排好了?”蕭嬤嬤問道。
王媽媽挺了挺胸脯,“老奴辦事,嬤嬤難道還有不放心的。”
蕭嬤嬤點點頭。
郝媽媽有些猶豫,出言勸:“這樣可行嗎?金玉堂那位可是正經的王妃。”
王媽媽嗤笑,“憑她一個不受寵的王妃能翻出什麼浪花來,這府裡中饋可掌握在蕭嬤嬤手中,誰能奪了蕭嬤嬤的當家地位,她的日子好壞可不都是任蕭嬤嬤磋磨。”
這馬屁拍到了蕭嬤嬤心坎上,任你是誰,她蕭嬤嬤可是太后身邊的老人,王爺的奶嬤嬤,就憑這些,這王妃都不是她的對手。
更何況,“剛纔宮裡不是傳了話出來,讓我們放開手腳整治金玉堂的那位嘛。真是不知死活的東西,宮裡的貴人也是她能招惹的。”
蕭嬤嬤攥緊了拳,要是扳倒了齊氏,她的女兒相思就不會再被人提起,更不會被趕出睿王府。
郝媽媽眼見勸說無用,也不再多說,只想着行事時她還是找個由頭躲出去纔是,她心裡總是覺得那位王妃身上透着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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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蕭嬤嬤帶着人浩浩蕩蕩的來了金玉堂。
令蕭嬤嬤意外的是,臺階之上擺着太師椅,齊滿滿正襟危坐在那裡。像是在等着她的到來,太師椅上坐着的女子,臉上還帶着稚氣,不過才十五歲的年紀。身穿一件銀白色寶相花纏枝銀絲紋的緙絲褙子,脖頸上露出月白莎緞的中衣小立領,曳地的翠綠色長裙。烏髮上只簡單的插着一枚翡翠簪子與耳畔輕搖的翡翠耳墜相映成輝,更加顯得眉眼如畫,如夏日裡的一絲涼風,看着就讓人覺得舒爽。
想想接下來的計劃,蕭嬤嬤心頭唾棄,等下看你還能否擺出這幅高高在上的樣子。
蕭嬤嬤行禮後說道:“娘娘,最近府中怪事頻發,老奴深感憂心,特請了得道高人前來,想去去晦氣,各個院子都已開壇做法過,並沒有發現髒東西,只有娘娘這金玉堂是唯一剩下的一處,老奴想絕不能錯放一處,便領了高人前來,望娘娘體諒。”
齊滿滿深以爲然的點點頭,肯定道:“這是好事呀,蕭嬤嬤真是洞察人心。”
哼,那是當然。蕭嬤嬤心中升起層層的自鳴得意,這府裡從來都是她蕭嬤嬤說一不二的地方。
金玉堂前院中,設了香案,穿着道袍的長鬍子道人手執桃木劍,架勢十足的開壇作法。
齊滿滿冷冷的看着這羣人做戲,要不是春夭發現有人在院子裡做了手腳,今天她怕是會被這幫子刁奴打入地獄。
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奴才都敢欺負到她頭上來了。
那道士散出一把磷粉,只見藍光一閃,桃木劍指向金玉堂的東側,道士大聲喊道:“妖魔鬼怪快快現形!”
蕭嬤嬤眨眨眼,自有預先安排好的小丫鬟快步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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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西大營,主帳外,華才收到王府內隨風放出的信鴿。
華纔拿過字條,急急忙忙的進了帳子。
乾熠中午陪齊滿滿回府後,轉頭就騎馬來了西大營,此時正與禁衛軍統領商量朝賀慶典期間,京城的防衛部署。
接過華才遞來的紙條,“隨風從府裡送來的。”
字條上只有八個字。
道士作法,誣陷王妃。
隨風沒有寫是誰設計此事,但是憑着乾熠,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緣由。華才滿頭大汗,不知是急的還是被熱的。
自家王爺對王妃可是不一般吶,今兒早上那是從太醫院一路抱到宮外上的馬車。雖然他華纔不是個真正的男人(太監),可是好歹跟了王爺這些年,揣摩心意的功夫還是有的。
乾熠將紙條揣進懷裡,接着跟禁衛軍統領商討佈防格局。
華才都要急哭了,“王爺,你難道不管娘娘啊,娘娘早上可是受了大委屈的。”
聞言,乾熠眸色一黯,從太醫院出來,齊滿滿身上散發着濃濃的頹然,像是生無所戀般,隨時都能夠抽身離去。
他心疼,害怕,但也無能無力。
如果早知道會陷她於如此骯髒的地方,那時會不會……
“王爺!”華才真哭了。
乾熠倒像是鬆了口氣,坦然的道:“有人送上門讓她出氣,豈不好?”
哈?華才的腦子打結,想不明白王爺話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