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府,金玉堂。
齊滿滿悠悠轉醒,屋裡已經是掌燈時分。
知趣一臉驚喜,一蹦子就在牀邊跳了起來,對着外面就大叫道:“快來人啊,主子醒了!”
不一會兒,一幫子人呼呼啦啦的進來,都是喜悅的樣子。
齊滿滿只覺得嗓子乾的發疼,想說話卻說不出來。
知酒是學醫的到底知道這裡面的事,趕忙端了溫水來,拿了湯匙一點一點的餵給齊滿滿。
荒漠般的嗓子裡淋了水,反倒更疼了幾分。
知書拿出溼潤的棉布在齊滿滿乾裂的嘴脣上滾來滾去,讓齊滿滿的不適感減低一點。
“小姐,你可算是醒了。”知書鬆了一口氣的模樣。
“我昏睡了幾天了?”
齊滿滿雖然一直昏睡,可是意識卻是清醒的,前世的一切在她腦子裡翻滾着,根本就無從逃避。
唯一一次睡過去,還夢到了齊德勝。
白髮蒼蒼的父親站在很高的地方,背後是雍州特有的青天白雲,即便是在夢中,齊滿滿也知道,那個寵愛她的父親可能不在了。
父女連心,親情這種東西,很難說的清。但是那一刻,齊滿滿就是知道,知道父親去了,永遠的離開了她。
爲此她就更不願意醒了,沒有了齊府的她,就是無根的樹,漂浮在空氣裡的塵。再也沒有依靠,更加沒有活下去的勇氣。
夢裡的父親笑着,那是隻有對他這個最疼愛的女兒纔會露出來的笑容。
他一遍遍的說着,滿滿活下去,爲了齊家也要活下去,爲了那五十萬齊家軍也要活下去。
這是多麼珍兒重之的交託,到了最後,齊德勝還是放不下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兵將,要是齊家的人倒了,這五十萬齊家軍也就成了無根的樹。
不說朝廷各方勢力會爭奪,就是這五十萬人內部,羣龍無首之下,互相殘殺的事也是有的。
明明疼的覺得自己下一刻就要疼死了,明明那麼絕望,恨不能下一刻就跟着父親而去,可是她不能。
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父親失望。
齊滿滿被知書扶着坐起來,雖然心裡已經明瞭父親可能已經身遭不測,齊滿滿還是抱着一絲僥倖的問,“雍州那邊可有消息?”
四個大丫頭幾乎是同時抿緊了嘴,眼睛裡的淚光卻是騙了不了人的,但還是生生的忍住。那日知茶一時失控,說出了那些話,最後差點要了主子一條命。
現下她們是誰都不敢在順便開口了,那日王爺抱着吐血的齊滿滿回來,金玉堂的人都嚇死了。齊滿滿可是齊老將軍交到他們手裡的寶貝,若是傷了一根頭髮絲,老將軍都是要急眼的。
要真是一口氣沒上來,就這麼跟着將軍們撒手去了,他們這一院子的奴才也不用活了,全部以死跟老將軍謝罪怕是都不能夠的。
那一夜睿王爺在屋裡守着齊滿滿,所有的下人則跪在院子裡守了一夜主子。
直到清晨時分,慕清太醫確認王妃沒有生命之憂之後,纔有幾個年紀大一點的婆子認不出哭出聲來。
這些奴僕多半都是戰死士兵的家眷與子女,年齡長一點的,更感激齊老將軍這些年的照顧。要不是齊府,他們這些老弱婦孺便是去哪大漠裡喂狼都有可能的。
齊滿滿看着她們的表情就知道她們的想法,推開扶着她的知書,不顧虛弱的身體站起身來。
“主子!”
“叫金玉堂所有人到前院,我有話說。”
知茶心裡一下子就知道主子要說些什麼,其實就是她們什麼都不說,主子又怎麼能猜不到呢。齊府的規矩,齊家之人決不能當逃兵的,就算死都不能逃跑的。
雍州失守,以齊家人的心性,那是誓要與雍州共存亡的。
雍州,不僅是大易朝的城,更是他們的家。
不到一刻鐘,金玉堂前院跪滿了人。
知書拿着上好的白狐內裡披風跟齊滿滿圍上,知趣將齊滿滿的頭髮全部梳起,按照齊滿滿的要求,梳了個男兒的髮髻。
知趣的眼淚啪嗒啪嗒的掉在牛角的梳子上,這種髮髻還是在雍州時,幾位少爺帶着小姐出門騎馬時纔會梳的。那時候三姨娘說小姐這樣不成體統,可是老將軍卻說很好,這樣再好不過,齊家的孩子,自然是巾幗不讓鬚眉的。
前幾天京城降了溫,秋意漸濃,齊滿滿蒼白着臉站在風中,臉上卻是從未有過的剛毅堅定。
自有一股子動人心魄的力量。
“你們都是從雍州來的,我今日並沒有什麼安慰你們的話要說,只想重複一遍父親說過的話,齊家的人,那怕就剩下一個了,也只會死在戰場上。父親爲國捐軀,那是死得其所,想來他老人家也是會含笑九泉的。從今後,打給我打氣精神來,別讓京城的人說齊家的人是不成事的。男人們用命給我們掙下了這幅榮耀,咱們就不能糟蹋了!你們說是與不是?”
齊滿滿的聲音不大,鏗鏘有力,除了微微晃動的身體,沒有任何異樣。
知書怕她熬不住,在背後伸手摻着她。
卻被齊滿滿眼神制止,從今天起,她就再也不是癡傻嬌蠻的齊府大小姐了。她知道父親在看着她,哥哥們在看着她,上一世她脆弱,家人慘死之後就絕了爭鬥的心智,也從沒考慮過父親死後,那些齊家軍的怎麼辦?
是不是最後也被文華帝手起刀落,全部去了個乾淨。
“是!!”金玉堂裡發出齊聲的,嘹亮的聲音。
多日來,盤旋在金玉堂上空的陰霾空氣有了一絲絲驅散。
渙散的人心在此刻得到了激勵,她們的父兄家人都在戰爭中身死,現在自己的好日子,是他們用命換來的,又怎麼能不打起精神好好活呢。
乾熠站在金玉堂門口,眯着眼睛看正屋臺階上站着的少女,若說第一次見齊滿滿留給他的是嬉笑的歡顏,是像陽光一樣的燦爛。那麼此刻,齊滿滿給他的感覺就是一把鋒利的劍,剛剛出鞘的寶劍,滿身的寒氣,銳利的仿若能斬削一切。
不是不心疼的,百鍊成鋼,沒有千萬次的捶打,怎麼會有今日的樣子。
私心裡,他希望齊滿滿一直歡顏的笑着,從不想讓她牽扯進這深不見底的漩渦中。而他在齊滿滿身上放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那是父皇。母后離開的時候,像是被世界拋棄的物件兒,似乎身邊沒有一個人可以信任。
那些孤寂的深夜,他一個大男人都不堪回首。
她一個女子,又怎麼能承受這樣的痛。
再想想自己今日帶來的消息,心不由得再一次捏緊。
齊滿滿穿過整個金玉堂的院子跟乾熠隔空對望,當然看到了乾熠的欲言又止。
想來他是有了雍州的消息,便散了院子裡的人,讓乾熠進了堂中。
“說吧。”齊滿滿以爲自己已經做好了所有最壞的準備,可是真到了這一刻,她還是攥緊了拳,也許呢,也許不會像上輩子那般慘烈呢。
乾熠不在乎下人的眼光,將她的手牽過來,一根一根的掰開她緊扣的手指,她使得勁兒極大的,他很耐心的一點點掰開。
“滿滿。”幾乎是帶着嘆息的。
齊滿滿大眼睛茫然的看着他,那裡面的情緒太多了,乾熠的心像是被劃了個大口子,無邊無邊的疼從他的胸口涌出,將齊滿滿抱着懷中,與她的手十指緊扣。
“你還有我。”他說。
慢慢的,乾熠覺得胸口糯溼一片,那溼意像是沁了毒一般,灼着他的身體。
可是到了這個時候,有些話還是要說的。
“雍州被破,齊家舉家抵抗,一百六十三口全部陣亡。”她在發抖,乾熠只能更緊的抱緊了她,“齊滄一路快馬趕回去,北冰人把老將軍的屍體掛在雍州城上示衆,齊滄孤身前去搶屍,屍體搶回來了,他也受了重傷,慕少主趕到時已經晚了,齊滄沒到封城就去了。現在你父親與你哥哥都在封城,你打算怎麼辦?要不要派人去接他們回來。”
怪不得夢裡的父親站在很高的地方,原來實在城樓上啊,心疼過了,傷透了,齊滿滿奇怪自己竟然沒有痛哭失聲。
心裡只有一個念頭,父親與哥哥在等着自己,他們在等着她送他們回家。
沒有想象中的崩潰,乾熠不知該喜還是該憂,可是他沒有時間了,只能把話儘快說完。
“皇上下了旨,讓我出征,迎戰北冰國,即刻出發。”乾熠不放心齊滿滿,但是聖意不可違,跟何況,這時候的雍州齊家軍還不知道亂成了什麼樣子。
誰也沒有想到,鎮國公齊家,會在一夜間被滅門。
乾熠拍着齊滿滿的背,像是哄孩子一般,“你乖,我不再府上的時候,你靜心養身體,我一定去給你報仇。”
齊滿滿還是不說話。
乾熠真的該走了,可是她不答應自己一聲,他是怎麼都不能放心的。
他沒有忘記,那天她在馬上吐血的模樣,這個女人剛烈,真要想不開,誰也拿她沒辦法。
乾熠正在爲難,齊滿滿突然從他懷裡撤出來。
“我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