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個月,就在一天下午,楊傑照例巡察完陸軍大學的課堂教學。就在教官宣佈下課放學,劉建業準備收拾東西,帶着從圖書館借來得書籍回到自己的住處的時候,楊傑叫住了他。
‘;教育長,有什麼事情吩咐?‘;在學校公開場合,劉建業總是恭恭敬敬,規矩地執弟子禮。(注:1934年12月,蔣介石又一次兼任陸軍大學校長,楊傑改任教育長,實際負責學校事務。)
‘;沒有什麼大事,只是想問問你,這個週末,你有沒有時間嗎?‘;楊傑對劉建業問。
‘;這個週末,倒是有時間,有事情嗎?‘;劉建業有點疑惑,楊傑一年多以來,知道劉建業讀書很勤奮,從來沒有佔用過劉建業的週末時間。
‘;有時間就好,你不用帶什麼東西,跟我到湯山去一次。‘;楊傑直接就吩咐了。
‘;湯山,難道教育長想請學生泡溫泉,好好犒勞學生一下?‘;劉建業有着開無傷大雅的玩笑的習慣,尤其是在熟人的面前。
‘;你不用問了,就管跟着我去,到了那裡你就知道了。‘;說完,楊傑轉身丟下劉建業,帶着隨從人等離開了。
‘;到底是什麼事情?還搞的這麼神秘?‘;想了半天,劉建業也沒有想明白。
時間很快到了週六下午,劉建業放學回到住處,剛放下自己的東西,門外就響起了汽車喇叭的聲音。劉建業匆忙下樓,出了大門一看,楊傑坐在一輛黑色的雪鐵龍轎車裡,帶着白手套得手招呼着自己上車。劉建業只好趕緊上車,坐在後排楊傑身邊。
‘;教育長,這個時候能不能告訴學生,到底去那裡做什麼?‘;劉建業還是想知道此行的目的。
‘;到了,你就知道了,絕對沒壞事。司機,開車。‘;楊傑還是不願意告訴劉建業,打算繼續保密。劉建業也只好悶聲大發財,乾脆閉上眼睛,開始閉目養神。
汽車出了中山門,穿過孫總理陵寢園區,在南京郊外的公路上開行了一個多小時,最後停在了湯山鎮的一座西式別墅門口。劉建業劉建業推開車門,整理軍裝的同時,疑惑的看着下了車的楊傑。
‘;我知道你的意思,少安毋躁,跟我進去,一會,你就明白了。‘;楊傑安慰着滿腹狐疑的劉建業。
門口的衛兵,似乎認識楊傑,並沒有進行檢查,就打開大門,讓楊傑帶着劉建業進去了。
穿過一個小花園,楊傑和劉建業走進了別墅的大廳。一個副官模樣的中尉軍官,帶着勤務兵走過來。
‘;請楊教育長和這位學員把軍帽和手套交給我們,蔣先生已經等候你們有一會了。‘;
‘;那好,請任副官去通報一下蔣先生,就說我們到了。‘;楊傑和劉建業把軍帽和手套交給勤務兵,然後跟着任副官進了客廳,自行坐下。任副官招呼勤務兵送上茶水,然後轉身出去。
‘;教育長,這一次我們是見哪個蔣先生?‘;劉建業還是按耐不住,再次詢問楊傑。
‘;哪個蔣先生,你以爲是老頭子?他還在成都坐鎮。這次,是你也很仰慕的蔣方震先生。‘;楊傑這時候倒沒有繼續隱瞞。
‘;是蔣方震,蔣百里先生嗎?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就仰慕先生高才了。‘;劉建業聽說是來拜見蔣百里先生這位民國時公認的第一號軍事理論大家,心裡頓時激動起來。
在中國近代史上,蔣百里,是一個忽隱忽現的名字,這個孤獨的將軍不是共**,也不是國民黨嫡系,資格比蔣介石老,才華橫溢卻又堅毅不撓,他的《浙江潮》,他的智鬥墨索里尼,他在保定軍官學校校長任上的自殺,他的日本太太左梅女士,他的女婿錢學森,他的副官蔣緯國,他所著《西方文藝復興史》無一不帶有傳奇的色彩,尤其是《西方文藝復興史》至今還被用做中央美院的西方藝術史教材。
在日本老一輩人中提起這位蔣方震將軍(蔣百里名方震,以字行),他的名氣比在中國還大,日本人記得他的《國防論》,他的抗日戰略理論,在這位只講武不動武的陸軍上將面前,他們說:“一個蔣百里就兩次打敗了整個日本陸軍”——第一次,蔣百里在日本士官學校畢業的時候,輕鬆奪魁,在所有日本畢業生面前把代表第一名的日本天皇佩劍帶走了,而他的這些同學如荒木貞夫等恰好是太平洋戰爭中日本陸軍的主要將領,第二次,八年血戰之後,看百里將軍的抗戰理論,日軍恰似按照將軍的指揮,老老實實的自東向西,前進到湖南,而後陷入中國泥沼式的持久戰中不能自拔,直到戰敗。戰役上,中國失利的例子雖多,戰略上,日軍的失敗早已註定。
蔣百里是一個日本陸軍歷史上極爲尷尬的人物。他畢業獲獎的場面頗爲傳奇,因爲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宣佈畢業生的名次是從前向後的,唸的第一個名字就是“蔣方震”。
當時九期步兵科畢業生有日本人三百餘人,中國留學生四名,泰國等國留學生若干名,就這樣,第一名,被中國留學生蔣方震,就是蔣百里拿了,天皇的賜刀當然也歸中國了。日本士官學校感到面子上難以忍受,誰知接着宣佈第二名,還是中國人,這位第二名就是後來從雲南起兵反袁的風流將軍蔡鍔。這樣引起的騷動更厲害了。於是宣佈第三名之前日本方面先檢查一下——不幸,這次的結果還是中國人!名叫張孝淮。日本士官學校的畢業發佈官是伏見宮親王,惶恐之下感覺無法象天皇交待,臨時從後面換了一個日本學生作第三名,想想前四名日本人不過半也尷尬,又增加了一個日本學生作第四名,張孝淮得了第五。
增加的兩個日本人是誰呢?一個名叫荒木貞夫,後來的日本陸軍大將,陸相,甲級戰犯,一個名叫真崎甚三郎,後來的臺灣總督,陸軍大將,二二六事變的幕後黑手……此外,這一期裡面的日本畢業生還包括如下名字——小磯國昭,本莊繁,鬆井石根,阿部信行……堪稱日本陸軍的一代精英,皆慘敗於蔣百里蔡鍔之手,從此以後日本陸軍士官學校規定中國留學生必須與日本學生分開授課,以免同樣場面重演。
蔣百里受了日本人這樣的榮譽,日本人也真希望他說兩句日本的好話吧,誰知道百里將軍的評價卻是說了一段話,大意是中國從日本學了兩件東西最不可救藥,一個是教育,一個是陸軍……然後飄然到德國,以德意志國防軍第七軍營長的身份,繼續考察軍事去了。在德國,蔣百里先生的傑出軍事才華得到了德國的興登堡元帥高度的讚譽。
1912年下半年,時任保定軍官學校校長的蔣百里因爲對北洋政府拖欠挪用陸軍大學教育經費表示強烈不滿,在操場上全體學員面前,竟刨腹自殺,表示抗議。幸好,被清醒過來的學員搶救了過來。此後,蔣百里對北洋政府心灰意懶,堅決離開軍界。
蔣百里將軍對日本人的軍事評價不高,但是他後半生和日本結緣不少,他是國民政府對日作戰計劃的主要設計者,他編著的《國防論》成爲整個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中國軍隊的戰略指導依據,在這部讓蔣百里耗盡心血的千鈞之作扉頁上,將軍飽含深情的寫下了這樣的字句?“千言萬語化作一句話,中國是有辦法的。”八年抗戰的戰場上,無數百里將軍在保定軍官學校,在陸軍大學帶出來的國防軍子弟浴血沙場,成爲中國軍隊高層指揮官的柱石。唯一遺憾的是百里將軍自己未能見到抗日戰爭的勝利,1938年早逝於廣西宜山。劉建業之所以能夠得到一向心氣甚高,看不起大多數國軍將領的陸軍大學校長楊傑的高看,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爲劉建業抄襲了蔣百里先生在後來出版的《國防論》中的主要觀點。能夠有幸拜見這樣的一位前輩高人,怎麼能不讓決心在軍隊好好發展,爲國家民族未來做一些事情的劉建業感到激動呢?要知道,蔣百里先生在1932年,因爲拒絕蔣介石要求他出面勸說蔣百里先生在保定軍校的學生唐生智放棄反蔣而被蔣介石下獄,出獄以後,蔣百里先生多數時間寓居上海,深出簡從,很少會見他人的。放在以前,如果對劉建業說有機會讓他親自近距離接觸蔣百里先生,劉建業肯定會回上一句‘;你發燒了?‘;。現在,這即將就會成爲現實。